此生有你
林潜直到过了中元节才赶回来, 这一趟去了有十来天,回来时自又是风尘仆仆。
虽说他去之前玉秀正与他置气, 眼下他回来了, 却不能不理他,在厨房里给他烧了热水洗澡,又做了易克化的面食让他填饱肚子。
林潜洗漱吃喝完毕, 捧着暖洋洋的肚子, 抱着儿子在廊下吹风,玉秀收拾他带回来的行李。
七七已经四个多月了, 小手小脚伸出来, 似一段段藕节, 浑身雪堆似的, 白胖胖肉呼呼的, 看着可爱得紧。
只是有点小脾气, 一般孩子这么大时,大人若在一旁逗弄,就会咯咯笑出声, 他却不, 眼下被林潜用胡茬子扎着痒痒, 只蹙紧了小眉头, 嘴巴微瘪, 不太高兴的模样。
林潜逗了一会儿就有些郁闷了,冲玉秀道:“媳妇儿, 儿子怎么都不笑?”
玉秀头也不抬, 道:“你看看他是谁儿子?
你这当爹的也不笑, 还指望他笑给你看?”
林潜竟无言以对。
玉秀收拾好了,将脏衣服放在一旁, 走过来用手指头轻轻挠了挠七七的下巴,笑道:“娘的小宝贝,笑一个给娘看看。”
许是被她挠得舒服,七七给面子地咯咯两声。
林潜听了更加郁闷。
他将儿子递给玉秀,自己拿着装衣服的木盆到井边打水,“媳妇儿,绣庄的事怎么样了?”
玉秀颠了颠七七,道:“莘姨他们已经找好铺子了,正谈价格。
我们打算将绣庄的规模做大一些,前边是铺子,后边是作坊,店里就卖自家绣娘绣出来的东西。
至于两家日后怎么分工,也商量好了。
开铺子的本钱咱们与她家各出一半,铺子开张后,我做掌柜,前后的事都由我来管理,莘姨家里负责提供货源,她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跑,人缘广着呢。
铺子里的账一个月一结,咱们两家五五分成。”
林潜点点头,做生意他不太懂,媳妇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潜这次带回来的银子,玉秀当天下午就给莘娘送去了。
有了这些银子做底气,铺子很快就租了下来,之后就是对其内部进行改建,同时招绣娘的消息也被放了出去。
玉秀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一大早起来,收拾一番就往绣庄赶去。
因现在诸事未定,铺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放心把七七带来,所以之前就让林潜回了趟山里,将赵氏请来照顾七七。
赵氏听说玉秀要开铺子,自然要支持她,于是收拾了两件衣物就和林潜来了县里。
第二天,林森也过来了。
莘娘男人指挥工匠们对铺子进行改造,这些玉秀不大懂,只在一旁看看,并不指手画脚,不过那些闻风赶来的绣娘们,却需要她来接待,一个个考察。
待到傍晚,林潜下了学,就从武馆过来接她回家。
晚间一家人围在桌边,听赵氏说七七今日的趣事,再听玉秀说绣庄的情况,等到月上中天,暑气散去,才各自回房。
因赵氏林森来了,玉秀不好再把林潜赶去隔壁房间,况且这段时间她忙着绣庄的事,早没精力与他置气了。
林潜好不容易回房来睡,每日看着他媳妇儿垂涎三尺,可惜媳妇儿哄完儿子,倒头就睡了,根本没空搭理他,他又闷闷了好一阵。
李家沟里,这几日又炸开了花儿,因之前要招绣娘放出了消息,所以众人都知道,李大柱的女儿玉秀要在县城里开铺子了。
前一段时间才听说他家的女婿开了武馆,现在又轮到他女儿开铺子了,这家人怕是祖上烧了高香,不然怎么一下子就这样发达起来了。
这几日夏知荷门前来人络绎不绝,都是来打听玉秀铺子招人的事。
夏知荷都乐呵呵地招待了,并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架刺绣小屏风,说哪个人的手艺和这屏风上的差不多,便只管来她这儿记名。
一句话,便把大部分抱着侥幸而来的人挡了回去。
村里人对她家,自然是又羡慕又嫉妒,特别是一些与玉秀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妇人,心里更是酸涩。
想当初,李玉秀嫁给一个山民,多少人心里笑话着呢,如今一转眼,人家已经在县里扎了根,开了铺子,做了老板娘,与她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彻底不是一路人了啊。
铺子开张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这天县里有庙会,又是大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八月十四这一晚,玉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林潜越过七七,伸过来握她的手。
玉秀回握他,叹了口气,“我有点紧张,你说明天要是一个客人也没有,该怎么办?”
林潜道:“不会。”
明日武馆休息一天,今天放那些崽子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说了,明天他们师娘的绣庄开张,让他们来凑热闹,若有没来的,马步伺候。
玉秀嗯了一声,又感叹道:“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能当老板娘呢。”
林潜道:“我也是。”
二十年前他独自离家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日子会这样宁静安稳。
玉秀侧过身,面对着他,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知道我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林潜抚上她的脸,问:“是什么?”
玉秀抿着嘴笑,“我小时候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成了地主婆,李家沟里那座小遥山被我买下来了,山下很多田地也都是我的,我在山脚下盖了一座大院子,就整日躺在家里,吃的喝的自己就送上门来啦。”
她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咯咯笑起来。
林潜默默记在心里。
玉秀见他不说话,面上微热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傻,异想天开了?”
就是因怕被人笑话,所以这个梦她从未与人说过呢。
林潜摇头,道:“不傻,以后会成真的。”
玉秀只当他哄自己,听后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林潜,满心的柔软,凑过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又对林潜道:“把头低下来。”
林潜闻言凑过来,立刻就得了一枚香吻,这几日被冷落惯了,眼下竟有些受宠若惊。
玉秀见他愣住,又掩着嘴笑。
她道:“娘之前和我说了,让我安心照看绣庄,以后她就在这里帮咱们带七七了。
所以我想着,等咱们之后武馆绣庄盈利了,就在这两处中间的地方买一座自己的小院子吧,咱们一家子住在一块,没有外人,更自在些。”
林潜点点头,在他脑中的计划表上,除了小遥山、山脚的大院子、成片的田地,现在又加了一座小院子。
玉秀拉了他的手,轻声道:“等一切都上了正轨,七七再大一些,咱们再给他生个小妹妹,或者是小弟弟。
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练字了,以后孩子们大了,你教他们习武,我陪他们习字。
还要教会他们兄妹友爱,大的要疼爱小的,小的要尊重大的。
再往后,孩子们大了,我们老了,就回李家沟去,逗逗小孙子,拌拌嘴吵吵架,一辈子就过去了。”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似乎能看见她和林潜白发苍苍,身边儿孙环绕的模样,虽热闹,却有几分迟暮之感。
林潜突然道:“我不跟你吵架。”
玉秀的思绪被他拉回来,又被这煞风景的话逗笑,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玉秀渐渐困顿,终于睡去。
第二日一早,整个武馆后院的人都出动了,厨娘和李叔都早早说好了要去捧玉秀的场。
只张大娘没来,听厨娘说,她女儿今日出嫁,男方家在几十里外,她家人少,都去送嫁了。
等到了绣庄,莘娘一家子,连她的儿子女儿都已经在了。
莘娘正捧这一托盘糖果,分给围观的众人呢。
没一会儿夏知荷、李大柱,还有琴婶子一家也到了,甚至连三好都挺着大肚子来了。
玉秀见到她,忙扶到屋里去坐,道:“你这几日就该生了吧?
大老远跑来做什么,心意到了我就高兴了。”
三好笑道:“娘他们都来了,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便跟来看看热闹。”
玉秀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的肚子,道:“路上颠不颠?
没觉得哪里难受吧?”
三好摇摇头。
正说着,外头又一顿热闹,十几个少年结伴而来,见到玉秀便齐声行礼道:“恭喜小师娘,开张大吉!”
玉秀又惊又喜,忙让他们都进屋去喝茶。
那些少年偷眼看林潜,见他点了头,才各自松口气。
人越来越多,有人道:“吉时到了,该放鞭炮了!”
绣庄门前空地上,摆了长长一挂炮竹,炸开的纸花四溅飞舞,红红火火。
玉秀抱着七七站在门内,林潜环臂护着二人,不让炮竹碎屑飞到她们身上。
噼里啪啦声中,七七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玉秀看看他,又抬眼含笑看着林潜,林潜此时恰也低头回视她。
此生有你,甚幸、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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