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阮子平这样的人,好好说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必须先触碰他心中最敏感的那条神经,然后他才能好好的听你说话。
果不其然,听得陈平的话,阮子平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一瞪,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地道:
“你凭什么说,我就没有修仙的心?我若没有修仙的心,那我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爬这青云中的山门?
更何况,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下这般定论!?”
“谁说我不知道?”
陈平勾了勾嘴角,话音悠悠。
“你姓阮,名子平,乃大梁此届科举进士。
你如今年纪尚浅,本该借着此届科举平步青云。
只是因为,你和大梁朝廷上的官员格格不入,被百官排挤,这才心中忧愤,起了上山修行的心思。
我可有说错?”
阮子平脸上的不屑渐渐僵硬,嘴巴也渐渐张成了一个o型。
【阮子平对你产生好感。】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系统提示,陈平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无论是你寄身于朝堂,还是在山上修行,都是人生中的大事。
做出选择时,应当深思熟虑,了解利害之后,再做决定。
你只是一时冲动,这才做出了上山修仙的选择,绝对算不得深思熟虑。
更何况,你如今年纪尚浅,却能高中进士,足以证明你的天赋在书中道理,在儒家体系。
青云宗乃是仙门,若真的放你上山,收你为弟子,那才是害了你的一辈子。”
听着陈平字字珠玑的话,阮子平彻底震惊。
因为陈平所说的事情,可以说……
一字不差!
不仅将自己姓甚名谁说了出来,就连自己为什么来此的原因,都说的清清楚楚。
大能!
绝对是仙宗大能!
这一刻,陈平的身影在阮子平的心中,瞬间拔高。
心中激动之下,他本就有些酸软的双腿,此时终于站立不住。
阮子平将手中的粗树枝旁边一丢,整个人向陈平直接拜倒,高呼道:
“山外之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师,还请仙师恕罪。!”
陈平仍旧维持着高人的模样,并没有俯身将其扶起。
他低头看着阮子平的发髻,语气平淡地道:
“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你的路该你自己走。
只是你如今,正是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如果只是因为一点点困难,就逃避退缩,想着缩到这山上,当你的缩头乌龟。
你还有何面目,面对生你养你的父母,教育你的师长,和那些一直在看好你的人呢?”
阮子平低下头去,不敢正视陈平。
似乎是被陈平的话勾起了几分回忆,阮子平沉默了一会儿,刚才悲声道:“仙师所言的道理,阮某都懂……
可是仙师久居于这仙宗之内。未曾理会过什么凡尘俗事。
对于那大梁朝局的混乱……仙师实在是不知道啊。”
这些话一直憋在软子平的心中,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机会说出来过,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的话也有些收不住。
“书院未出世之前,这天下王朝论以皇室为贵,皇族宗亲位列朝堂诸公之位,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命脉。
便是连一小城小县的寻常县令,都得是皇族宗亲血脉,才能居此位置。
天下苦其久矣!
幸得夫子出世,布道于天下,让天下百姓明道理,辨是非。
同时,也是夫子在朝堂之上,提出平衡二字。
让我等从百姓中出来的读书人,也能够在朝堂之上,有着一席之地,和那些自视为人上人的皇族宗亲们,能够分庭抗礼。
其目的,不过就是,要从那些一直吸食着百姓骨髓的皇族宗亲手中,夺取利益,还与百姓。
阮某之前读书之时,每每读至此处,心中均激荡不已。
想着以后有朝一日,也定当遵循着夫子意愿,让这天下百姓过得更好!
可如今……”
阮子平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
甚至说到最后,他都已经对自己的形象完全不管不顾。
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两手紧紧地握着,双拳不住地捶打着石阶地面,嚎嚎大哭道:
“都变了,都变了啊!
就拿这大梁来说,如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
他们只记得,要遵循夫子遗愿,不能让皇族中心死灰复燃。
整日只知道在朝堂之上,驳斥着所有皇族的意见。
甚至有人依靠着在朝廷之上,当众驳斥帝王,以此来敛养自身的浩然正气。
不惜为此斩断江河水运,放纵妖魔邪祟!
百姓!百姓啊!
可是夫子曾经说过的百姓二字,他们是只字不提啊!
仙师你说……他们眼中,可还真有着夫子,真有着百姓吗!?
如今的他们,又和当初的那些皇族宗亲……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啊!”
堂堂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此时在陈平身前,哭的宛若是一个泪人。
陈平不禁汗颜。
他本想抬手将其扶起,但想了想,觉得这样,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如果不将阮子平心中的心结解开,那就算是扶一千次,一万次,也还是没有什么用。
陈平一念至此,思索了片刻,方才冷冷道:“这就是你心灰意冷的理由吗?
我且问你,这天下百姓如今过得如何?”
阮子平微微一愣,不理解陈平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老老实实地答道:“其他的地方,阮某不知。
但这大梁境内,朝堂衮衮诸公的眼中都没有百姓二字,视百姓如家仆牲畜,
这天下百姓的生活,便是说水深火热四个字,也不算过分。”
陈平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那他们可愿生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当然不愿!”
阮子平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顿时有些跳脚地道:“有好的生活,谁愿意过着更差的生活?
当今天下妖魔作祟,往小了说,有县城之外,妖魔寄居于山林之中,掳掠路过行人充当口粮。
往大了说,也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堵塞运河,使得江河倒灌,千里沃土沦为汪泽。
如此生活,谁人会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他们为何不去改变?”
陈平快速一问,阮子平突然呆住。
是啊,既然他们不愿意,那为什么不去改变呢?
就连蚂蚁,尚且知道要搬家。
何况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可是自己这一路走来,好像并没有看到过太多的改变。
也没有见过这些人太多的反抗。
难道说……他们愿意?
不可能!
阮子平果断摇头,将心中这个完全不切合实际的答案给否决了。
以己度人,这种连自己看了,心中都要难受的事情。放到那些真正落在他们头上的人,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反抗呢?
阮子平皱眉沉思,苦苦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陈平突然喝道:“你难道以为,真的是他们不愿意反抗吗?不愿意去做出改变吗?
他们只是担心,担心他们做出其他的事情之后,换不来更好的生活,反而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差!
他们害怕,他们迷茫,他们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所以他们才会甘愿受此苦难!
他们如今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指引他们方向的人。
而你……为什么不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成为……那样的人?
陈平这一番话,对阮子平来说,犹如当头棒喝。
“那样的人……”
阮子平低声喃喃自语,脸上看不出悲喜,双眼迷离,似乎是在揣测着,那样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见他这个样子,陈平知道,如今的阮子平,对于他想要的那个形状,只差临门一脚。
他果断趁热打铁,声音幽幽地道:“如今的当权者为富不仁,天下早已民怨沸腾。
如果不加以疏导,早晚会汇聚成一股席卷天下的浪潮。
仙宗脱离于凡俗之外,到时候,不仅不会下场相救,甚至可能顺应着天下大势,助这滚滚浪潮一臂之力。
千年王朝,百年帝国,崩塌只需一瞬之间。
可你若能够将其疏导,让天下百姓看到更光明的未来,这不仅是救天下百姓脱离于苦海,更是救了大梁。
为生民立心,为万世开太平,这难道不是你想做的吗?”
这一刻,陈平甚至还催动了乐之法则,让自己的话能够直直烙刻在阮子平的内心深处。
久久难忘。
阮子平只觉得,耳边有数不尽的雷鸣声轰轰炸响。
振聋发聩。
他之前其实内心当中是非常纠结的,因为他之前一直想要寄身于朝堂。
毕竟天下儒生,光宗耀祖,为的,不过就是进入朝堂,身着锦衣红袍的那一刹那。
但另一方面,他又真的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可当他真正踏入朝堂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两种想法竟然产生了冲突。
所谓的朝堂,根本不再是为天下百姓而做事情的朝堂。
而尽是一群为了一己私利,只知蝇营狗苟之徒。
在这等心中被两面夹击之下。他实在是觉得忍受不了,又不知前路到底在何方,这才起了逃避现实,弃儒修仙的想法。
可如今陈平的一番话,将他内心深处的,曾经最朴实的愿望,又重新唤醒。
尤其是最后那两番话,更是宛若将他眼前的迷雾彻底拨开一般。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就好像触动了,他心底某一道,最为隐蔽的琴弦一般。
这一刻,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就好像在自己的脑海深处,有一个人正对自己诉说着,自己此前以往从未听过,但又极为熟悉的道理。
天下王朝,聚气运而生。
这是书院经典的开篇之语。
自己以前从未去深究过这里面的道理。
毕竟,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没有气运,又怎么会有千年王朝,百年帝国。
但如今他,却发现这里面似乎另有玄机,另有奥妙。
聚气运而生……
可……
何为气运?
这天下王朝所建立需要的气运,又到底从何处产生?
阮子平以往,从未去深究过这些,也从未去细想过这些。
可如今陈平的一番话,直接让他的视野,变的通透了起来。
豁然开朗!
民怨沸腾,滚滚浪潮,大势而行。
气运,不正是这天下大势!?
气运何来?
天下生民!
顺天下生民之愿,王朝生。
顺天下生民之愿,书院兴。
这万年史册记录的,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六个字,天下生民之愿罢了。
阮子平霍然抬头,一扫之前的迷茫和麻木,重新看向身前的陈平,目光炯炯。
虽然如今的他,感觉这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但唯独,对于他身前这位青云宗的仙师,他却越来越觉得其身形虚幻和崇高起来。
要知道,他可是凡俗中人,这一路走来,见识过不少的东西。
可即便是这样,他尚且都无法领悟这世间的奥妙。
可眼前的这位仙师,可是山上之人!
早已脱离了俗事凡尘之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比自己对这世间奥妙领悟得更为通透!
能一语点醒自己这位梦中人。
这得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陈平自然不知道阮子平现在心中所想。
不过他对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倒是还有一定的自信。
毕竟他虽然在这个世界,还没有经历过那些凡尘俗事。但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他见识的可并不比阮子平少。
为天下生民立心。
这可是经历了数千年的不断摸索,最后才总结出来的,一条至高无上的大道理。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阮子平的声音。
“山外之人斗胆请教仙师,如今朝堂滚滚诸公逆天下大势而行。
弟子一朝堂末位之人,力微势贱,该如何为天下生民立命?”
陈平话音悠悠地道:“当年书院创办儒家一脉,布道于天下。
实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你若是将目标,只放在朝堂那些诸公之上,未免有些狭隘。
也辜负了你之前所读的,这么多年的书院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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