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自古美人出混蛋 > 第十三章

01: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却只能看见眼前大片的玄青。四周寂静,只有火光渐微,夜凉如水,却仍觉得面上有些烧。不曾被人这样抱着过,觉得有些别扭,挣扎着推开他,眼底有一丝迷惘,“苏妄?”

他静静看着她,眼里终于没有了慌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泛白的手指拂过她散下来的凌乱墨发,“没事了,我们回去。”

她迷惑的皱起眉,拍掉他的手,一边打理褶皱的衣裙,一边拿余光瞟他,“你怎么追来的啊?九月那边没事了?”

他摇摇头,目光看向外头深黑的夜,一轮圆月挂在天幕,朦胧的看不见银光了,“嗯。”淡淡的音节从喉咙模糊不清的滚出来,她两三步蹭过去,偏头对上他的眼,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头,“你怎么了?怪怪的啊。”

他看过来,眼底情绪隐藏的很深,仿若一潭深水,不知水底波澜如何,眉梢却一点点舒展开,像是做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隐隐可见面上的坚决,“阿昀,我……”

话正出口,却见她猛地一拍手掌,转过身去,叉着腰来回踱步,“老子告诉你啊,今晚劫走我的那个人居然是夜魔的人!而且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恶意,反而像是在帮我们,他还跟我说了好多……”

噼里啪啦将方才黑衣人说的话差不多说了出来,她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抬起一脚踩在了破落的佛像石台上,手指撑着头,“你说,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如果是假的,也不应该啊,他大半夜的把我劫出来就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什么目的可图啊?又不伤我,又知道你会追上来,真是奇怪了。”

说着,摸了摸下巴,眼睛猛地一亮,忙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展开,“唉,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陆玥儿在找的那个人啊?嘿,搞了半天原来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啊。”

摇头晃脑了半天,想了想没什么说到了,终于看向苏妄,疑惑道:“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苏妄面无表情沉默的看了她良久良久,终于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抬步朝门外走去,“没什么。”

脚下却快步如飞,眨眼身影已经融入夜色,她忙忙追上去,大骂:“苏混球你等等老子,跑那么快怕老子吃了你啊。”

来刺杀九月的人是杀楼的人,出招狠辣,势有置她于死地的决心,虽然苏妄及时赶过去,且惊动了花都府的其他人,但九月右臂后背依旧挨了几刀。苏妄赶过来时,杀楼的人似乎知道今日无法下手,立即撤退,只被苏妄留下两人,立马就咬舌自尽了。

庄小蜀在帮九月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有些不放心的回来,恰恰看见被击碎的门沿和空无一人的屋子,空中隐隐透着淡淡的萱草香,当即心神大乱,从未有过的害怕袭上心头,甚至没有去想这如果是敌人的阴谋陷阱该怎么办,就直直顺着香味追了过来。

他想,她或许是不想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才没有反击,等待她的只能是任由宰割。又或者,来劫杀她的人比她的武功还要高,这样却是更加危险。

但终究她没出什么事,虽然之后的过程对于他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但比起她依旧安全,他决定不去计较这点不愉快了。

花都府里的几大管事纷纷前来道歉,抱歉府内守卫太差,让刺客潜了进来,差点让九月受伤,希望他们能体谅,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类影响严重的事情了。

苏妄抄着手靠在门沿上,冷冷看着对面态度友善的管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嗓音淡淡的,却让人在这炎炎夏日之下依旧感到丝丝冷意,“我不希望住在这里还要调遣我天下城的护卫过来。”

“当然当然,还望苏城主不要计较我们这一次的失误,我已经吩咐下去,加大防卫程度,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类事情发生了。”

又说了些表示歉意和保证的话,几位管事才离开,出门时恰恰遇上缓步而来的乔昀,她毫无预兆的从拐角处的丛丛红桑中走出来,将几人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狠尽收眼中,面上却不做表示,挑着漫不经心的笑,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脚踏进院子,还能听见远处随风传来的细语。

“这个该死的苏妄,总有一天……”

“收嘴!”

还有什么话,终究随风远去听不见了。她拂了拂被风掠起的发丝,唇角的笑越发深了些。

屋内,九月脸色苍白半倚在床上,她走进来,冲着正执杯添茶的苏妄道:“他们说你该死呢。”

幽幽的冷笑冷飕飕飘出来,他动作不停,水流哗啦啦流进白瓷茶盏,“跟我比起来,他们更该死一点,所以一定比我死的早。”

话落,茶掺好,却是拿出一根银针放进水里,确定水中无毒之后,才转身走到床前递给了九月。她接过杯子,结了血痂的嘴唇微微一抿,“这些时日我用的所有东西都试过毒,杀楼的把戏我很清楚,他们找不到地方下手,所以才会采取夜晚刺杀的方式。”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杀你啊。”乔昀接过话头,“但是为啥之前一直没动静,现在又想起来要你的命了?”

她捏住杯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眸去,隔了半天,才传出低低的声音来,“因为之前,是假的背叛,如今,是真正的背叛。”

乔昀早在就知道九月和苏妄之间有秘密,却从未去打探过,只觉得这是他苏妄的事情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却没想到刚遇上九月的时候她没脸没皮的缠着人家套八卦。不过是因为心境的变化,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细微的心思。

苏妄没什么反应,目光落在桌面还染着露珠的红桑花上,重重赤红花瓣下是青釉白瓷盘,明艳的红光映在莹润白色间,只余淡淡的微红,像是女子如雪肌肤上的一抹酡红。

“苏城主,很抱歉欺骗了你。但那是我的任务,我没有办法拒绝。”她轻轻的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又微不可查的颤抖,“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她到死都记挂着你,哪怕是你害得她变的人不人鬼不鬼,害得她家破人亡,却还是将最纯洁的爱恋留给你。”

苏妄猛地抬头看过来,眼底闪过一抹震惊,踟蹰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开口:“你……不是她?”

他一直知道九月是他们的人,是他们利用他的愧疚来报复他的人,但他还是以为,九月就是尘沁,是变成了杀手的尘沁。因为她恨他,所以藏起自己的怨恨来报复他。但她现在说,她不是尘沁,尘沁已经死了。

“我和她一起被带进杀楼。她的脸全部被烧伤,全身上下无一处完肤,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全天下最单纯干净的一双眼睛。尽管在杀楼这样人性灭绝的地方,依旧能保持着自己的净土。因为那双眼睛,我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她很善良,把我当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告诉我她最喜欢的人叫瑾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还说没有面目全非之前想着长大了要做他的新娘子,但是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不想最好看的瑾哥哥娶一个丑八怪。”

手指的茶杯倾落在地,她手指捂上自己的眼,竭力压制着哽咽声,“在那样血腥恐怖的地方,她依旧能很幸福的给我讲你和她的故事,很多很多,你对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连说话时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她最幸福的事情是在自己还很好看的时候遇上了你,没有让你看见她现在这个模样。”

她抬起头,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语气却迷茫,“我那时候就在想,苏妄,你到底哪里好,值得她如此爱着你,连家破人亡的仇都可以不在意。那样单纯的人,注定是活不久的。她死在进入杀楼的第三个冬天,冻死在杀楼训练杀手的屠杀场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女孩……”

颤抖的手指在半空虚化出一个形状,又无力的垂下,苦笑夹着呜咽,“你是她到死都爱着的人,你那么好,我却要假扮她来杀害你,每次在梦里面,我都看见她瞪着那双眼睛,哀求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让我不要害你。”她抬起头来,看着苏妄,“你看,她死了都还在维护你。”

好像看见瘦弱地女孩孤独的站在茫茫天地间,唯一的背景是燃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站在那里,怯生生地笑。

他听见九月的声音,又像听见久远的记忆里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熟悉声音,“苏妄,她是那样爱着你。”

02:

所谓债,就是欠了别人东西,无论感情或者金钱,欠了终归是要还的。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里面是跳动的心。他还有命活着,而他要还债的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欠了别人是要还的,苏妄,你怎么还?他在心底这样问自己,可是其实是没有答案的。现在这个情况么,按照世间运行逻辑,大多都是以命偿还,说不定小女孩现在就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和他一起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再一起喝孟婆汤来世投生成一对夫妻什么的。可他还不能死,所以这就没有办法了。只能一辈子这么愧疚,折磨自己的心。

沉默的时间是最可怕的,如同带刀的流沙,缓缓划过心间,留下不深不浅的口子,提醒着那些已经过去的却又不能忘怀的曾经。

苏妄离开后,乔昀在屋子里呆了很久,撑着头似睡非睡的模样,直到九月从先前的绝望中渐渐醒来,溢满悲伤的眼睛一点点恢复往日的冰冷,连微抿的唇角都是冰雕似一样,她才打着哈欠直起头,看过来。

“能就这么算了吗?”

笑着的模样,语气一贯漫不经心,眼底却凉凉的,因为是女装,没有往日银虎的那抹阴狠,依旧心惊的很。

“苏妄欠了那个尘什么的,会把这种愧疚转移到你身上,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我谁也不欠。”茶盏在她手指尖转了个圈,反射的光华四下映照,“先不说你设计苏妄的时候把我也设计进去了,单单是我的身份,你这样的人,猜到应该不难。”唇角浮起一抹笑,挑眼看过去,“说个理由,让我放过你。”

她却没什么反应,就像一座好看的雕塑,生机断无,良久,缓缓对上她清冷的眼,“杀了我,苏妄会恨你。”

很难想象两个绝美的女子静静对视是怎样一幅场景,就好像世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两个女人一言不发互相凝视的情况。要么是姐妹一般互相嬉笑打闹,要么是仇敌一般唇舌相讥拳脚相向,反正不会出现这种疑似深情凝望的情况。

但两人不仅凝视了,而且凝视的时间还不短,好在这篇文的基调已经打好了,否则它将走向另外一条无法直视的道路。

良久,声音似冷雨落溪,“好好养伤。”

未被掩上的房门有阳光探进来,恰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明亮的刺眼了。她抬起手覆住眼睛,另一只手却颤巍巍的伸过去,阳光从手指缝穿过,怎么也抓不住,蓦然好笑似的叹了声气,语声破破碎碎,“我是为什么还要活着呢?”轻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散在空气里,“这样明亮的阳光,我想多看几眼……”

古青阳过来的时候,乔昀才刚进院子,神色淡淡的,眼底其实有血色翻涌,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却也没有回过头去,面向着繁花簇簇的枝桠。

“阿昀,昨晚有刺客闯进来,你可有事?”

是担忧的语气,鞋子倾轧过柔软落叶,连脚步声都是轻柔的,站在她身后,只等她转过身来,估计会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连脸上该有的表情都挑不出一丝差错。

偏偏她现在心情不好,又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依旧背对着她,未绾的发垂在腰际,发尾似有冷香飘出,连声音都是冷的,“有没有事你看不见吗?”

古青阳脸色僵住,即刻恢复正常,语气有些古怪,“阿昀,你……”

她蓦地转过身,冷冷看着他,“阿昀这个名字是你叫的吗?我跟你很熟吗?”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她现在立马就一刀砍过去了,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敢来烦她,简直是在找死。但其实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随意而行的时候,所以眼底只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像是动了怒的冰美人儿,并看不出心底肆虐的杀意。

他苦笑了一下,作出投降状后退几步,“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冷眼一挑,转身坐在石椅上,浑身透着一股靠近者死的冷意,古青阳也不再说话,静静站在原地,蓦地眉头一松,唇角缓缓挑起一抹笑来。

昨日九月遇刺,苏妄最先赶到,看来是在意的紧,却丝毫没有关心她的死活,任由是谁此刻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倒也不急了,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陪着她一起沉默。他实在是很懂女人的心思,清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就是这样安静的陪伴。只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

这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对于乔昀来说,是用来平复心情清除杀意的方法。陆彦谁曾经说,如果你在不能杀人的情况下想要杀人了,就一动也不要动的坐在椅子上欣赏花花草草,因为花草都有自己的灵性与生命,它们会帮助你消除心底的躁动。

她问,如果实在忍不住非常想杀呢?

陆彦谁想了想,说,那就杀吧,杀了赶紧跑。

现在还不到实在忍不住的地步,于是看看花花草草什么的也就忍下来了,一旁的古青阳完全被她无视了,与其说无视,不如说是忘记。她已经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了,他坐在那里其实跟立了个夜壶没什么区别。

落日西斜,雀鸟归巢,云霞的余晖投下来落在她白衣白裙上,晕开大片连绵淡色烟霞,像是笼罩在圣洁的光芒中,下一刻便要羽化,唯有垂下的发一如既往的如水如墨,透着冰凉的味道,提醒人她还未脱离着十丈软红。

尽管古青阳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接近她,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模样真是好看的刺眼了,心底倒真的升起一丝兴味。这说明男人普遍对长得好看的女人容易产生好感,哪怕是站在敌对方。

所以那些说我爱的是你的内在而不是你的外表的男人果断应该被踹了,因为你如果外表太吓人了他根本没机会了解你的内在,了解了你的内在的男人都是先了解了你的外表。如果没了解你的外表就爱你爱到不可自拔那一定是了解了你的家产。这样想未免将男人想的太过黑暗了,但是没办法,女人本来就是爱多想的生物。但就是这样爱多想的生物依旧每每都会栽在黑暗的男人手里,所以这再次说明男人已经黑暗到一种程度了。或许这就是乔昀情愿女扮男装调戏女同胞也不愿和男人相亲相爱的原因,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偏题了。

看见乔昀保持了一下午的姿势终于有所变化,从向左边倾斜变成了向右边倾斜,古青阳清清嗓子,“阿昀,你可要用饭?这么久,该饿了。”

她诧然的回过头来,薄唇微张,看着他半天才道:“古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古青阳:“……”

扯了扯嘴角,依旧好脾气的回答,“我不曾离开过。”

她越发诧异,“我没问你什么时候走的啊,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于是她看见古青阳别过头去,看了会天,看了会鸟,又看了会树,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回她身上,已经恢复了往日风雅的模样,优雅的笑着,起身掸了掸衣角,“既然阿昀不饿,在下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阿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古青阳离开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古青阳前脚离开没多久,苏妄后脚就走了进来,似笑非笑的模样,看来九月带给他的影响已经消失了,其实也对,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对哪一件事永远的上心。

“你跟古青阳说什么了?我瞧他面色似乎不太好。”

她撑着头,拿眼瞟了一眼门口,闷闷的,“哦,我就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瞟了瞟苏妄,“我惹着他了?会不会……”

眉头皱起,有些苦恼的模样,“我也没办法呀,看见他就想抽他。”

苏妄微微偏着头,嗓音似流水涓涓,“下次再来烦你就抽他。”

“啊?”她诧异的看过来,直起身子,“我以为你会骂我,现在是特殊时期,怎么能随着我的性子来。”

他失笑,语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你倒是挺为我着想,特殊时期……”又变作思忖的模样,手指轻叩桌面。

“夜魔的话七分可信,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将聚集在花都的世家分散开,聚在一起总没什么好事。”

她凑过去,颇有讨教的模样,“那怎么让他们离开呢?夜魔说要找一个噱头,可是留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美人陪,是我我也舍不得走,什么样的噱头能让他们放弃现在纸醉金迷的享受?”

“哪里需要什么噱头。”苏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目光缓缓上移,望向那缠绵翻卷的暗红云层,眼底似有熊熊火光燃烧,“只需要告诉他们,家主试验之期提前了,这些人今夜就得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03:

所谓家主试验,便是每三年一次各大世家推选最出众的小辈成为少主的测试。但并不是说推选出来的人就可以稳坐少主的位置了,为了最大限度的激发他们的能力,这个试验每三年便会举办一次,每一次择选最出色的人物,若是有人胜过了少主,那他便会成为新的少主。通过这种三年一次的竞争与激励,几乎每一次最终胜出的人选都是能力出众,接手世家之后能将世家继续发扬光大下去,而不会败在某一辈手中。

再过几月,便是这三年之期,苏妄很容易便给各大世家家主传了信,让他们找回各家的小辈,开始家注测试,提前的原因便是三个月之后各大世家要同聚天下城,时间上有冲突。

当晚,夜色渐深,银月笼罩之下,无数只乌影飞掠而出。苏妄站在月光破碎的窗口,手指漫不经心的搭在窗棂上,指尖似有银色光华,似乎伸手便能覆这天下。

“你这个小鸟儿……”乔昀手指间捏着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雀鸟正无声的挣扎,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透着幽怨的目光,她笑了一下,“还挺有趣。”

苏妄回过身,“你要是喜欢,送给你就是。”

鸟儿挣扎的更加激烈了,目光更加幽怨了。她却松了手指,乌影啾的一下飞没了影,她拍拍手,“要这东西又没用,传个信罢了,我有飞书楼。”

自从她拆了三座分楼之后,飞书楼就把她当大爷一样供起来了,凡是她的书信那是一秒都不敢耽误的撒丫子的送。

“不出两日,这些聚在花都的无论公子哥还是千金小姐,都会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了。而那些还停留在此不愿离开的……”他挑起唇角,笑意融融的模样,眼底却闪过阴沉,“就可以从这江湖除名了。”

抬眼正看见她拉扯着自己长长的云袖,眉头不耐的皱起,瓮声,“拖拖拉拉的烦死了,女人的衣服就是麻烦。”

苏妄眼角挑了挑,走近替她捋顺搅成一团皱的袖子,“明天就好了。”

“嗯?”她听不懂这意思,本能的应了一声,尾音上调,竟有别样的诱惑,苏妄正在抚平褶皱的手指一顿,含笑的眼睛看上来。他们靠得极近,方才没发觉,此刻都停了动作静静对视,才知道这姿势有多暧昧。彼此呼吸可闻,像是山间夕阳中的红桑拂过,带着淡淡的暖意。苏妄突然笑了一下,笑的她心惊胆颤,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前一带,距离更近了,要是有时间,都能数数他长长的睫毛有多少根。

“上次在流云山庄。”他缓缓开口,语声一贯的浅淡,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呼吸像是三月春风拂过脸颊,竟然让她结巴了。

“流……流云……山庄怎么了……”

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模样颇为无辜,“你轻薄了我。”

“那……那又怎样……”她这样窘迫的样子真是少见,也只有在苏妄面前才会出现了,若不是现在这气氛这姿势太过暧昧,迷糊的神智压过了清醒的意识,肯定立马一拳招呼过去了。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跟苏妄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态度已经潜移默化的变得友善并且温柔,她以为苏妄和陆彦谁乔洛川他们是一样的,其实苏妄终归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午夜梦醒,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这个叫苏妄的人的妻子并且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还活活得好好的没有互相掐死对方,觉得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并不是她不会温柔,只是让她温柔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而已。

苏妄看见她眼中的迷茫,被他这样抓着也没什么反抗,想起她其实是一只拥有利爪的猛虎,如今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的温顺,突然觉得好有成就感啊。

微倾身子,含笑的嗓音浅浅响起,“所以我要轻薄回来。”

话落,微微偏头,一个轻如蝉翼的吻落在她脸颊上,冰凉冰凉的,就像她清冷的性子一样。趁着她完全懵了还没做出反应,苏妄不满的摇了摇头,嗓音再次响起,“不够……”

下一刻,双唇相接,彼此都感受到那柔软的瞬间,唇边有温热的吐息,她的唇也是冰凉的冰凉的,然他温柔吮吸,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了那常存的冰凉。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一个女人和男人的接吻,和她曾经轻薄那些女同胞完全不一样的吻。

要是她对这个吻还是没有反应的话,苏妄就要继续接下来的步骤了。可惜这个吻来的太让她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当即就是一掌拍在苏妄胸口,直直将他打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看看停住,脸颊上似乎有可疑的红晕闪过,怒睁着眼睛瞪着苏妄,看他被自己打得连连咳嗽的好几声,怒骂:“干!你敢亲老子!”

苏妄终于缓过气,拍了拍自己胸口,抄着手无辜的看着她,“我吻自己的娘子,怎么了?”

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乔昀当下羞怒不堪,双拳生风挥了过去,苏妄赶紧脚下一动,身形快如疾风的闪避,一边躲一边道:“我可以让你亲回来,挽回你的面子。”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拳头,“给老子滚!”

不知是不是跑累了,她终于停下来,站在木桌旁边瞪着他。苏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怎么?想通了要亲回来?”抬了抬下巴,作出任君采撷的模样,“来吧,我不会反抗的。”

乔昀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有吗?”

其实,真的有的,苏城主,你的确变得无赖了。

乔昀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什么,突然止了音,眼珠子一转,唇角缓缓扬起意味深长的笑,苏妄突然感到一丝不安,果然见她一步步走近,戏谑的看着他。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嫁给你的,是芍药吧?”她打了个口哨,“我可不是你的妻子,苏城主,不要乱认哦。”

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想报复报复他的张狂,谁料他表情蓦地一变,笑意迅速隐去,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这才是人前一贯形象的冰冷冷的苏城主,但她看着有些不妙。

“这些话,不要乱说。”

她哼了一声,“实话而已。”

话落,就见眼前一闪,几步开外的人已经站在自己对面,眼底是翻涌的波涛,面色很沉,语气凉凉的,“我娶得,是乔家四小姐乔昀,不是什么芍药。你若还有一天叫乔昀,就是我的妻子,谁也改变不了!”

嗓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她后退一步,眯起眼来,“你发什么疯?”

两个人目无表情的静静对视,谁也不退让丝毫,良久良久,似乎听见苏妄轻叹了一声,他背过身,不知在看什么,语声淡淡的传来,“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阿昀,我也是会害怕的。”

终究到最后他也没说他害怕的是什么,然她却能隐隐猜到那个答案。

翌日一早,睡意朦胧的乔昀就被苏妄叫起来离开了花都府,跟着的还有九月和庄小蜀,九月跟着能说得过去,但庄小蜀也跟着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上次小蜀不计前嫌的相助让她知道这个善良的姑娘心底其实早已不恨她了,就算恨,也没有恨到你死我亡的地步。然而那之后,庄小蜀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好转,在人后依旧是冷冷的当她是隐形人,整的她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小蜀。

苏妄似乎有意甩开监视他们的人,绕了好几个圈,一行人无声无息的进了一间客栈。推门房门,屋内坐着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芍药。

看见乔昀,顿时眼泪汪汪的扑了过来,像是久别不见的夫小夫妻。

芍药会出现在这里,不用说肯定是苏妄派人接来的,她此时也懂了他昨日说的那句明天就好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终归不能一直女装打扮下去,否则银虎就不能出现了。

将芍药易容成她的模样,这件事做了十几年的得心应手,很快便完成。由苏妄带着芍药回花都府,她重新恢复银虎的模样后便从窗口跃了出去,形如鬼魅,丝毫不为人察觉,朝着城外飞跃而去。

下午时分,苏妄在花都府亲自将芍药假扮的乔昀送了出去,并拜托庄小蜀送她回天下城,身边跟着不少的侍卫,居然都是天下城的内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调遣来的,可见苏妄这个人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人是从花都府送走的,出事了自然就会算在花都府的头上,而且身边跟了个庄小蜀,谅他们也不敢在路上做手脚。

傍晚时分,消失许久的银虎也终于大摇大摆的进城了,还一边感叹,“小蜀那个小妮子终于走了,可憋死我了。”

大家听后一笑了之。

04:

这一日,逗留在花都的公子小姐们果然都行色匆匆的离开,从时而经过的花都府管事的脸色来看,显然对这一变故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无可奈何,挽留不住只能任由他们离去。始作俑者却是不慌不忙的坐在别院内品茶,闲适的样子让那些明知道是他捣的鬼的人咬牙切齿。

其实对于阴谋阳谋乔昀一向最是不齿也最不喜掺合,对于她这种武夫来说,有什么冲突矛盾直接真刀实剑的解决最为简单并且迅速,以前她是最看不起玩弄阴谋的人,因为这说明那个人能力太弱打不过只能耍心眼儿使绊儿。

但现在才明白,计谋也属于人的能力,一个人的心机手段,头脑智慧,是比武功更加重要的能力。如果她能早早明白并且具有这些,那这么多年来,银虎在江湖上绝不可能是一个人人喊打的混蛋,说不定早就创建了效忠自己的势力,获得了江湖人的追捧,或许也成为了如苏妄一样的人。那么,在如今这四面危机的情况下,自己将会给予苏妄多大的帮助完全是想象不到的。

那些她最不齿的东西,成为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真是一个笑话。

一日之后,依旧留在花都府的人寥寥可数,苏妄居然提着酒壶一个个的去拜访,笑的风轻云淡,却让那些留下来的人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对待,纷纷猜测这历来与他们不算亲近的苏城主今儿个是存的什么心思,是否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密谋。当夜,便有两三人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苏妄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仰头饮尽壶里的酒,唇角的笑很浅,看得一旁的乔昀很心惊。

想着自己曾经和他斗智斗勇,每次都整的他狼狈不堪,以为天下城城主其实不过如此,现在想来,终究是他没有使出这些手段来对付她,不由得偏过头去看他,觉得这个人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又想起前日那个吻,用牙齿咬了咬嘴唇,留下一排浅浅的齿痕,却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感觉。

苏妄掂了掂见底的酒壶,起身,“走吧,这里没什么好呆的了。”

她愣了一下,“走?”

他目光看向头顶摇曳的花枝,银月被分割成好看的流线,是夏夜之景,“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去做了,天下城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

言下之意是怎么收拾这些和花都勾搭的世家已经和他无关了,他只管画个陷阱让他们往下跳,至于跳进去之后怎么处置,就妥妥的交给其他人来做吧。

她也不去问到底要如何收拾这些人才能既出师有名又不会引起其他世家仇视,这是她不需要去了解的东西,不过想起最初来这里的目的,还是问了一句,“那追查杀害陆庄主真凶的一事呢?”

倒不是不相信苏妄,只是觉得来花都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查找真凶,现在什么都没查到,就只参加了个什么第一赛事,搅乱了敌人的一场阴谋,虽说成就还是蛮大的,但是这跟她似乎没多大的关系啊。

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了,天下城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可还是高估了她的智商,看她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我在花都的这段时日,苏竹天风他们已经着手开始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多多少少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足以找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但你和虎头山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了。”

他没有说的是,天风传来的资料消息其实都是一片混沌摸不清头绪,是他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思索探查,将任何一件能与其扯上关系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从中去寻找相关的线索,才终于让他们继续追查下去的方向。

这样的布局和深思是一件极其劳心伤神的事情,白日里他要注意花都府发生的任何异常,应付各个前来探访的人,夜晚又要警惕花都府的偷袭,分析天风送来的消息,这些时日是他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最累的时候。

虽然到底是练过功夫有底子的人,依旧有些受不住,前几日夜里着了风寒,找来庄小蜀连夜写了方子服了些药,并用内力将病态压了下去,不露丝毫端倪,其实若是再这样继续劳累下去,风寒一样的区区小病必将演化为大病。

他们这些人,要么很难生病,只要病入体了,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这也是他决定立即离开的原因,找个地方调养一下,不要让病入膏肓,否则心底有再多的计划也终将付诸东流。

乔昀震惊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错啊你。”

他笑了笑,“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不查下去了。谁是凶手我们心里很清楚,现在缺的不过是证据,终究是要和他们交手的,不过是早迟问题。”

依他所想,既然已经有证据表明乔昀不是凶手,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就算现在找出真正的凶手,也不可能对他们出手,他们布置了二十年,要的便是三大家自乱阵脚。若是贸然交手,后果一定很惨烈,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好好计划即将到来的真正决战。

谁料乔昀双目一凝,当即摇头,“你们要交手是你们的事,我一定要找到杀害陆庄主的人,不管他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要把他从皇位上扯下来千刀万剐。”

苏妄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渐渐隐去,皱眉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明知道敌人就是他们,这些时日你也明白他们是怎样狠毒的人,还要孤身一人犯险吗?”

夜风渐大,枝叶被刮得簌簌作响,她看着他,嘴角噙了笑,“苏妄,是不是最近我和你在一起太温柔了,所以你忘记了我是谁。”

那样凉的嗓音,散在夜风里,让这四周的空气都蓦然冷了下来,“银虎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不惧生死,不怕别离,无谓伤病,你说,这样的我,会害怕他们吗。”

历来不怕死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银虎就是这样的人。

天上的星子很亮,月华落在银色面具上,她的眼睛胜过满天繁星。他觉得喉咙有些苦涩,有些话卡在那里说不出来,夜色寂静,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作,良久,声音暗哑的不如寻常,“可是,我会害怕。”

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对上他平静的眼,踟蹰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极轻,“我在说什么,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他很害怕。那一晚她被夜魔的人劫走,那样的害怕就一直缠绕着他。就像她说的,他这一生也从未害怕过什么,哪怕是小时候被人下了蛊毒,第一神医断定他这一生都将无法习武,并且活不过二十五岁时,他都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淡然是他唯一的表情。可是现在,他开始会害怕。那样的害怕,来的猛而烈,就像落入了万年不化的冰窖之中,连血液都是冰凉的。

最可恨的是,他对这样的害怕毫无办法。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办法,是恨不得把她绑在自己身边,阻碍一切危险与威胁。可是现在她却偏偏要去涉险,九死一生的险。

夜凉如水,像是冰锥一样寸寸扎进他的身体,他听见她淡淡的嗓音,像是一把带血的刀子,“苏妄,你不要对我好。”

他的眼睛终于守不住平静,颤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听她继续道:“你不能指望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掏心掏肺的对你。”

他怔怔望着她,“为什么会没心没肺……”

她别过头去,面容隐在了黑色的夜里,看不见表情,甚至连身形似乎都要融入夜色之中消失,“因为以前太掏心掏肺。”

回过头来,眼神是淡淡的,“你对我好,我会记着,我也会报答,就像对二姐,对三哥一样,但是苏妄,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好改变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去奢求什么。”

可到底苏妄是一城之主,见惯了这天底下多少红尘俗世,早已养成的淡然性子在这个时候就发挥作用了。他居然笑了一下,虽然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直至灰白,可依旧是笑着的,唇角轻微挑起,是刚好的弧度。

“并不是在奢求什么,只是不想你有事,这样的犯险本身就不值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对我来说,这一个险必犯。”

他眉头微蹙,垂下眼眸,半晌,抬眼看过去,“是因为陆彦谁吗?”

她没有说话,淡淡看着他,而他在等一个答案。良久,她抿了抿唇,“是。”

这是他意料之中却不想听见的答案,虽然只是一个字,但终归将他伤到了。夜色里,他的目光深邃难辨,只是嘴唇苍白的厉害,“阿昀,你这个样子……”顿了顿,极轻的笑了一声,“真是太伤人了。”

她已经转过身离开,脚下的步子没有停,片刻便消失在门口。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努力的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了这个原本无比厌恶的女人,可是没有答案,甚至,连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他轻轻的说,“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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