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六珈从未陷入这般两难之境。若要再呵斥殷夫人,甚至与她较真,将其出言不逊的举止上报国君,似乎有些绝情,毕竟殷不离已经“先发制人”做了他要做的事。一个女子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斥责自己的生母,尚六珈听的既顺耳又刺耳。
可即便如此,他又不能真的装聋作哑,毕竟,殷夫人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的诋毁国君,他身为陛下的心腹,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
仅一瞬犹豫,殷其雷已道:“殷行走教训的是。来人,还不把又犯疯症的夫人弄走!”
说完,转身向尚六珈解释,“让尚大总管见笑了,拙荆多年前便患有疯症,但凡受刺激便会发作,还请尚大总管看在她疼惜亲女,又犯病的份儿上,在陛下那里描补两句。”
这台阶给的,及时又合理。
尚六珈立刻顺着台阶往下滑。
“殷大人说哪里话,杂家向来不是那搬弄是非之人,可怜殷夫人,杂家竟不知还有这般内情。”
话毕,尚六珈立刻提出告辞。
甭管殷夫人是否真的患有疯病,此地都非久留之地,再待下去,万一殷夫人再口出什么难以描补的狂言,那便糟了。
尚六珈走的匆忙,回宫之后也没隐瞒姬羌,将殷家人的态度细细倒一遍。不过,殷夫人那些不逊之言,他只字未提。
……
殷府。
尚六珈领着宫人们刚离开,殷夫人便挣脱下人们的束缚,真真发了疯一般撞向殷其雷。
“老东西!毁了我的女儿,又来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我跟你拼了!”
身子骨孱弱的殷夫人瞬间化为一头愤怒的母牛,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超乎寻常。幸亏有小厮们遮挡,否则,这一下非给殷其雷撞散架了。
殷其雷站稳之后,甩手就是一巴掌,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甩老妻耳光,打的却毫不留情。
“糊涂妇人!若想毁了这个家,毁了你的一双儿女,尽管闹,最好闹到金銮殿,让陛下治我的罪,撤我的职,杀我的头,到你满意为止!”
下人们早四散而逃,只几个心腹留在一家子身边。
殷夫人被这突来的一掌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殷其雷颤道:“你竟敢打我!当着孩子们的面儿……”
殷其雷冷笑,反驳,“你方才不也打不离?当着尚大总管的面儿。”
“她是我的女儿!”殷夫人怒吼。
“那也不是你能随便打的!她是陛下亲封的江南行走!是大梁堂堂正正的女官!”殷其雷声如洪钟,震的殷夫人不敢再吼。
殷其雷便对阖府上下道:“打今儿起,你们如何待我,便如何待小姐,怠慢朝廷命官是何罪名,不用本官提醒了吧?”
管事、丫鬟们忙领命,几人纷纷对殷不离改口,称其为大人。
殷不离看够了戏,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便对双亲道:“女儿还要收拾行囊,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殷不离的背影刚消失,殷夫人扑通一声跪在殷其雷面前,扯住他的衣角哀道:“老爷,我不反对不离做官,我只是不愿她下江南……老爷,我错了,我不该打她,是我糊涂了……您进宫去,求陛下,求陛下收回旨意,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去那水患、瘟疫泛滥的地方!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该怎么活呀……”
殷夫人哭的肝肠寸断,殷不弃看了也不停地抹泪。
“夫人……”殷其雷也慢慢对老妻跪下,一声夫人唤的惆怅万分。
“安逸的官,人人都想做,可置身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怎么办?”
“还记得当年我初为县令时,夫人时时叮咛我,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样才能上对得起国君,下对得起百姓。”
“去岁我前往雍州,夫人明知那里危机四伏,却义无反顾的为我送行……”
“如今不离只是走上一条与我当年一样的道路,夫人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她岂能与你一样?”殷夫人连连摇头,“她是女子。”
“女子也可以。”殷其雷坚定道:“不离有勇有谋,心志坚定,不输男儿。咱不与别家相比,就拿咱家两个孩子来说,姐姐哪样不比弟弟强?”
殷不弃突然就不哭了。
站到现在,他自始至终没吭声,却这样莫名的被刺了一剑!
殷其雷已然将老妻搀起。
俩人边走边说,慢慢走向正堂,殷不弃只觉心口又是一个刺痛。
他就这样,被刺一剑后,紧接着被视为空气!
赌气的殷不弃抬脚进了葵园,殷不离正在收拾行囊。
“姐。”殷不弃盯着姐姐高高肿起的脸颊,心里猛地一抽,比方才那两“剑”痛上十倍,“你敷药了么?”
殷不离点点头,看也没看殷不弃,只顾着收拾行囊。
殷不弃鼓了鼓勇气,提出同她一起下江南,被殷不离不假思索的拒绝。
“为什么呀?我若同你随行,路上还能照顾你……”
“打住。”殷不离面色平静的将其打断,“我已然离经叛道,你若再跟我胡闹,我敢保证,娘会以命阻拦,届时,我出不了门,违了圣意,全家谁都别想好过。”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此次我是随军出行,班将军武艺高强,曾以一己之力杀雍王百人随从,有他护着,谁敢把我怎样?”
话虽如此,殷不弃仍不想在家待。
他已经烦透了母亲那套,好好坏坏,一会儿觉得女子做官大逆不道,一会儿又觉得或许可行。哭哭笑笑,疯疯癫癫,他觉得爹说的没错,母亲或许真有疯症,一个想不通就会犯病,每每犯病就会拿他出气……
殷不离一眼瞧出他的心思,心里也早有些话想对他讲,便趁此机会道:“你若不想待在家,就去对爹说,你要去弘文馆读书。陛下重科举取士,弘文馆不仅被翻修一新,主讲先生也已经定下,便是翰林院孟大学士。下月初弘文馆便要对世家与寒门子弟开放,对你来说,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真?”殷不弃眼前一亮,“爹会同意吗?”
“当然。”殷不离向他道出真相,“以往官学被封,京城子弟无处读书,条件好的自请西席,譬如秦国公府的家学,算是昊京拔尖儿的。然而去人家家里读书,总不能空着手去,且先生每年的束脩也不低。”
“我知道,爹当初心疼钱,才不让我去的。”殷不弃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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