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军来到的消息,早已传传遍了匈奴。
酣战的双方或惊或喜,左贤王却不慌不忙,拉开战线,一面对付匈奴王,一面迎候朔北军。
左贤王显然认为元煜比匈奴王可怕,分出大半兵马来对付他。
朔北军长途跋涉,匈奴人明显不想让他们得到喘息,徐衡引着先锋营在占据了一处坡地,后军急速跟进,摆开阵势。
此时,更紧迫的消息却从西面传来。
“西域联军?”大帐中,元煜接到斥候来报,眉头皱起。
“正是。”军士道,“乌孙、车师、鄯善等国都派来了援师,支持左贤王。”
元煜问:“多少人马?”
“十万,已经与左贤王会师。”
元煜的目光定了定,帐中的气氛倏而凝滞。
一场匈奴内讧,即将演变成了诸国大混战,乃是众人始料不及。
议论声嗡嗡而起,元煜没有说话,看向安色伽,目光多出了几分玩味。
“看来西域诸国,与匈奴皆是密切。”他缓缓道。
安色伽神色轻松,“殿下也知道匈奴人能娶好几个妻子,左贤王和他的儿子们,可几乎把西域各国都娶遍了。”
元煜淡淡一笑,没再多言。
将令很快下来,元煜亲自督阵,迎战匈奴人。战鼓擂起,朔北军士气高涨,彪悍的将士骑着战马,在山梁下整装待发。更为引人注目的,是阵前的百余辆战车。那些战车原本都是用以运输粮食辎重,临阵时,军士们把车上所载之物清空,覆上坚硬的犀甲和铜盾,周围装上几十支长矛。
“那就是朔北军的铁壁车,”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疏勒人对安色伽道,“车内十分宽敞,可以装下十几弓弩手。此车专门对付马战,骑兵近前不得,却会被弓箭射死。”
安色伽骑在马上,看着朔北军的军阵,兴致勃勃。
“中原人说的守株待兔,就是这样吧。”有摇头道,“他们就那么喜欢守城,没有城,也要找几辆车来当城墙。”
“中原人马战不行。”一人笑道,“只好靠这些歪门邪道。”
“不能这么说,能打胜就好。”
“将军,我等能打得赢么?”有人小心地问安色伽,“要是没有西域联军,此战倒也不难吗,可是如今……”
“什么我等,是朔北军。”安色伽淡淡一笑,“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疏勒人不许动。”
战云密布,各营军士调动频繁,只有很少的人注意到,田彬和先锋营召回的徐衡,以及三万骑兵精锐,已经在前一天夜里消失不见。
初华既然敢跟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便早已经有所准备。
她对那铁壁车十分感兴趣,看了一会,带着王阆找到元煜,提出想试一试自己新制的火器。
“火器营的军士也会射箭,”她说,“每辆车中放一人进去,就能试验出来,也不会耽误正事。”
元煜看看那些火器,又看看王阆,问,“此物可行么?”
王阆点头:“殿下放心,此物我等试验多次,必是可行。”
初华看元煜凝眉思索,正要张口再劝说,元煜却道,“就这么办,每辆车上放一名火器营的人。”
王阆和初华听着这话,皆是一喜。
见王阆兴冲冲地得令出去,初华心痒痒,道,“我也去……”
“不行。”元煜打断,“你待在后方。”
初华瞪起眼睛。
元煜沉着脸:“别忘了你先前保证过的,遇到事情不对,不得顾虑,立刻逃跑。”
初华撅噘嘴:“你说过不会输的……”
话没说完,元煜横来一眼,初华忙噤声。元煜看着那张不情不愿的小脸,心中叹口气,看看左右,将其余人摒退。
初华一喜,正要再说,忽然,元煜伸手过来,将她狠狠抱在怀中。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汗味,却一点也不讨厌。吻热烈十分,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初华觉得骨头要被他箍断了,用力推他,元煜才将她松开。
初华红着脸,气喘吁吁。
“不许再任性,别再让我担心。”元煜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上,低低道,“按我说的做,知道么?”
初华犹豫了一下,元煜的手突然又收紧,她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元煜深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她。
“额上雪就在中军,你跟它待在一起,若情势不妙,即刻往东。那边虽有沙漠,但边缘都有水草,以你的本事,能走出去。”元煜神色严肃,“那十几名卫士,也是安排好的,能保你路上无虞。”
初华看着他的目光,心中忽而有些发慌。
“元煜……”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你觉得胜算不足么?”
“出征在外,没有胜算十足的时候。”元煜看着她,苦笑,“而且,从前也没有你。”
初华默然,片刻,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不再说话。
匈奴与西域诸国的骑兵,如同风沙,从空旷的地平线那边席卷而来,远远的就已经能听到呐喊之声。
没有狼烟,因为此战深入匈奴境内,所有的兵力已经在这里。
烟尘滚滚,匈奴人没有旗帜,但是那狼群般的气势汹涌逼人,朔北军中无论将官士卒,皆严阵以待。
一声令下,鼓声擂起。
朔北军前锋出阵迎敌,只见马匹拉着坚固的铁壁车奔驰在前,犹如铜墙,后面,跟着无数的骑兵。
奔腾的万马将大地搅得黄沙弥漫,天地为之混沌。
将要接近之时,突然,朔北军的铁壁车中,有什么疾疾射出,影如惊鸿,神速似风,直直冲入匈奴人的阵中,未几,“砰”一声巨响,在奔跑的马群中骤然爆裂开来。
火花四溅,如同晴天落下的霹雳,在白日里亦是刺目。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更多的火光犹如流星坠下。爆裂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联军中的不少马匹顿时惊吓万分,发作失控,或畏惧不前,或奔往别处,或发怒癫狂,前锋登时乱作一团。
朔北军的骑兵士气大作,发出震耳的呐喊,铁壁车中亦放出无数箭矢,几轮之后,分而撤开。后面,无数的骑兵掩杀而来,马蹄声隆隆,如同海潮,将联军反扑。
联军马战乃是强项,虽然几年来扰袭中原都被朔北军击溃,但是仗着此地是自家地盘,又是以逸待劳,无论西域人还是匈奴人,起初都没有太将朔北军放在眼里。而朔北军虽长途奔袭,却经验老到,途中作息紧而规律,临阵之时并无多少疲态。几日来被匈奴军骚扰,众将士早已积聚了一肚子恶气。如今一击得力,听着后方山响的鼓声,更是杀气十足,各处出击,如利刃一般,将敌阵割作碎块,分而歼之。
这般情境,纵使在不远处观战的疏勒人亦目瞪口呆。
“那……那些火光到底是什么?”有人不可置信地说。
“管他是什么。”安色伽的目光兴奋,喝道,“擂鼓!疏勒人也去杀敌!”
众人得令,鼓声大作。匈奴联军被前方的迎头痛击打得措手不及,侧翼又被横插一刀。安色伽一马当先,弯刀上的黄金和宝石闪闪发亮,却似披着美人皮的夺命恶魔,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迎面而来的敌人旋即首级落地,明晃晃的刀刃上染上狰狞的人血。
初华在中军,眼巴巴地看着各路人马奔往前线,翘首企盼。
正焦急地等待,一名士卒奔过来,兴奋地喊,“匈奴人被打退了!后撤了!”
众人皆精神大振。
初华亦喜出望外,即刻骑到额上雪的背上,想去看个究竟,可旁边的几名士卒却将她拦住。
“殿下有令,公子无论如何不得离开此地!”
初华心痒痒的,想到元煜之前说的话,强词夺理,“我这是逃跑,殿下说,见情势不对,我可以逃跑!”
士卒讪讪地笑:“公子,殿下也说了,前方若无溃败,公子不得逃跑……”
初华气结。
可又在这时,西边忽然鼓声大作,众人皆诧异。
不远处,一支刚从前方撤下来的队伍又匆匆上马,朝西边赶去。
“兄弟!”一名军士拦住一人,问,“出了何事?”
“西边发现了敌情!匈奴兵从那边包抄过来了!”
匈奴联军兵分两路,一支从北面而来,一支从西面偷袭。
与朔北军交战多次,匈奴人也学会了一些虚实之术。北面被打得溃败的联军留下一地的尸首,退回几十里外,只得将一切希望寄予南面。
收到战报,元煜不慌不忙,亲自披挂上阵。
他身上的战甲不似其他王侯那样闪闪发光饰金错银,纯铁打造,浑然透着凛然的杀气。战鼓隆隆擂起,西面,尘头蔽日,刚刚从战场下来的铁壁车和骑兵即刻重新集结。杀红了眼的军士们士气高涨,和着鼓声冲向敌阵,尖锐的矛头上仍带着鲜血。
初华新制的那些火器,本是为了试验,做得并不太多,在前番迎击的时候已经用完。如今,铁壁车里的军士只得靠箭矢抵御,精良的箭簇上带着倒刺,杀伤力极大。西面来的敌军是左贤王的大儿子图浑亲自带领,带领的军队亦是左贤王麾下最精良的,铠甲从人身覆到了马身,铁壁车里的箭矢穿不透,前锋亦折损了好些兵马。
元煜沉着面对,下令变阵。
骑兵退开,露出后面的步卒盾阵。十数人一组,坚固的盾牌与铁壁车异曲同工,盾牌后面伸出的却是无数长刀,专砍马脚。而盾阵之后,弩兵列作十数排,在盾牌的掩护下,朝敌兵射击。
一时间,冲入阵中的兵马,无论是否带甲,非死即伤。躺在地上打滚的伤兵,未多时就被箭雨夺取性命。此时,撤出的骑兵神出鬼没,忽然又从两侧出现,迅速攻来。联军猝不及防,与朔北军陷入胶着。
元煜亲自领军入阵搏杀,铁甲染血,一路直捣匈奴人的大纛之下。图浑亦是个勇猛的武将,见得朔北王送上门来,即刻领兵迎上。
“铛”一声,他手中的长刀和元煜的戟相撞,二人对视,目眦欲裂。
图浑一身猛力,元煜却武术高超,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激战正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喝,“小心!”
元煜急急闪避,一支箭擦着他的后背堪堪飞过。说时迟那时快,图浑乘机挥刀朝他砍来,可那刀刃还未落下,突然迎面一阵白雾,图浑睁着眼睛定定,片刻,落下马去。
旁人皆是大惊,匈奴人见主帅倒下,登时惊慌。元煜身后的士卒则是大振,趁机掩杀而去。
图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却能看出没有死。
元煜喘着气,没有再往前冲,却回头。
王阆骑着额上雪,脸色讪讪,背后,露出初华偷窥的半张脸。
见元煜那张脸登时变得黑沉,气势汹汹地策马过来,初华忙理直气壮道,“我没有添乱!我救了你!而且是他不仁义,他让人偷袭你,两个打一个!”
元煜额角暴跳,正要训斥,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喊杀声,联军后方乱起。
“殿下!”这时,一骑飞奔到前方,兴奋地对元煜喊道,“禀报殿下!田都尉和徐司马回来了!奇袭得胜,已斩获左贤王及诸小王首级!”
元煜望着那边,黏着汗水和沙尘的脸上,双目炯炯,终于展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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