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尹萌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
齐荣也看见了尹萌。
他对着电话随意道了句：“行了,挂了。”然后把手机收起来，坐到座位上。
尹萌垂着脑袋收拾书包，好半晌不敢抬眼看他。
齐荣侧头瞧着她,问：“考得怎么样？”
尹萌小声说：“还可以。”声音轻得不行。
齐荣有些稀奇。
跟小姑娘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从刚开始的生疏,到后来渐渐熟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副垂着脑袋不肯跟自己对视的模样了。
“怎么了？”齐荣低声问。
尹萌抿了抿唇。不想说自己这情绪突然出现的由头。莫名其妙，又难以忽略。
他迟早是要回B市的，她一开始就知道。
原本还以为齐叔叔让齐荣来平安镇是因为他成绩不好,想给他换个环境。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齐荣成绩很好，稍稍认真些就能考班级第一,还能进竞赛班代表学校出去参加考试，甩一般人几条街。
刚开始的猜测全都不作数了，齐叔叔究竟为什么让齐荣来平安镇，尹萌想不出原因来。那齐荣什么时候会回B市,尹萌心里就更没底了。
这通电话只是来得恰好。
恰好让她心里原本就担心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尹萌把桌上的书塞进书包里,还有放不下的,在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抱怀里就能随时出发。
“没怎么呀，”她说着,抬头看了眼齐荣，又很快挪开了视线,轻声道，“回家吧？”
齐荣“嗯”了一声。
他书全留在桌肚,没有带回去的打算,书包空荡荡的,被他随手搭在肩上。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同时,他自然而然地抱起了小姑娘桌上的书，走出了教室。
尹萌落后一步。
她看着他的背影，嘴唇不自觉地轻轻抿起，心中默默想着：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
已经是冬天，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尹萌才看到齐荣抱着书的手都冻红了。
“你的手……”尹萌目光落在他通红的手上，后悔自己没再心细一点，早点发现。他这一路上一声不吭，偏偏她还跟自己较着劲，一眼都不看他。
齐荣看小姑娘这神情，立刻把她这小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把书放在桌上，自己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道：“这下知道心疼了？不晚，去给我倒杯热水来暖暖手。”他说着，还搓了搓自己冻僵了的手指。
原本他只是开玩笑的，但尹萌转身就去倒水了，端过来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掌心里，想等他端稳了才松手。偏偏齐荣半天不肯把杯子端好。
“到底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他低声问。
小姑娘近在眼前，一丁点儿表情变幻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尹萌察觉到了。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没有。”
不是他惹自己不高兴了，是她自己不高兴。
尹萌把杯子往他掌心里稳稳地放好，自顾自转身小跑回了房间。
是她自己的问题，她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
……
尹萌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赵芳包了饺子，喊尹萌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齐荣给她递醋的时候她甚至还跟往常一样对他轻轻笑了一下，仿佛之前那个一反常态的她不过是齐荣的错觉。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功夫再多纠结这件事。
临近年关，亲戚之间的走动也频繁了起来。
半上午的时候，尹淑梅带着女儿周伶语敲响了尹萌家的院门。
尹萌去开的门。
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她表情不受控制地微微僵了僵，但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叫了声：“姑妈。”
尹淑梅冲尹萌笑笑，问：“你奶奶在家吧？”
不等尹萌点头，她已经带着周伶语越过尹萌，直奔客厅。
尹萌在后面默默地把大门关好，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垮下脸，调整了好几次呼吸。她闭了闭眼，企图把上次自己在尹淑梅家楼梯口听见的那些话暂时抛到脑后，起码不要让奶奶看出不对劲来。
屋内，尹淑梅带着女儿已经跟赵芳热闹地聊开了。
周伶语被尹淑梅提前打好了招呼，见到赵芳就嘴甜地说着：“奶奶好，奶奶最近气色真不错。”
赵芳乐得呵呵笑着。
尹萌给她们倒了热水，也陪在赵芳身边一起聊天。
她坐下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尹淑梅说：“一家人还是要多走动走动才好，上次小萌去我家刚好赶上我们在大扫除，小萌还主动帮忙呢。真是个好孩子！”
尹淑梅说着，拉过了尹萌的手。
尹萌顿时浑身都僵住了。
她的手被尹淑梅握着，还时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种异样的感觉，几乎让她想要立刻放弃这只手，夺路而逃。
好在赵芳及时给她解了围。
她把尹萌的手从对方手里拉过来，自己笑着搂着小姑娘，温声道：“这丫头心细着呢，又肯吃苦，跟她爸一样。”
尹萌在赵芳怀里抬头跟她的目光对上，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尹淑梅没在亲情的话题上耽搁太长时间。
她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这眼见都要过年了，咱家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尹淑梅说到这，脸上立刻挂上了愁容，“妈你是不知道，海同他们那个厂也太损了，大过年的不给发工资，你说今年这年我们家可怎么过哦。”周海同是尹淑梅老公的名字。
赵芳道：“海同不是已经做上他们厂经理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尹淑梅说起这个，一拍手，激动道：“可不就说这个经理不能当呢？这次厂里发工资，下面的人工资都发了，就他不发，说他是经理，理应把自己的位置房后放，你说这事儿找谁说理去？经理就不过年不用买年货了？”
尹淑梅说到后面声泪俱下。
赵芳连声安慰了几句，才把她给劝住。
尹萌仔细瞧了瞧，尹淑梅脸上哪有一星半点的眼泪？连眼圈都不带红的。坐在她旁边的周伶语听着自己母亲这全情投入的哭诉，甚至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尹萌之前倒是没想过，自己家里还有影视学院流落民间的天才选手。
她轻轻垂下眸，倚在赵芳怀里，不再去看尹淑梅的表演。
尹淑梅倒也知道适可而止。
她观察着赵芳的脸色，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妈，之前说要上咱家来住的那个小子呢？”尹淑梅问着。
赵芳道：“那孩子叫齐荣……这个时间，他大概是出门散步去了吧。怎么了？”
尹淑梅身子往前倾了倾，不悦道：“妈，不是我说，当初你让他住到家里来我就是不同意的，这不知根不知底的，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但是您执意让他来，我也就没说什么……可这都过去半年了，您还让他接着住啊？他该不会是要赖在这不走了吧？”
尹淑梅这话刚一起头，赵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是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他爸爸跟萌萌爸爸是战友，他爸爸还是我亲口认的干儿子……淑梅，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尹淑梅见赵芳生气了，赶紧缓和了语气道：“妈，我这也是不放心你，你说家里只有你跟小萌两个人，万一对方是什么坏人你们应付都应付不来的，有些人就算看起来不坏，万一趁你们不注意，偷鸡摸狗的……”
尹淑梅正说着，楼梯方向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
尹萌抬头望去，却看见齐荣正从楼上下来，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他脚步微微缓了缓，表情有些兴味，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在尹淑梅和周伶语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内涵颇丰的笑。
尹萌有种自己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的紧张感。
“齐荣……”她小声喊。
尹淑梅脸色微微一僵，跟周伶语同时转头望过去。
尹淑梅瞧见齐荣这一身打扮，从颜值到气质，竟然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当即变了眼色。反而是周伶语，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不就是那天她在百货商场看见的跟尹萌一起买衣服的男生吗？她当时还当着男生的面提醒尹萌，要注意那个即将住进家里的人。
她在尹萌面前向来傲气惯了，又觉得没有其他人在，当时说话用词丝毫没客气。但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当时她说话的主人翁就在自己眼前。
周伶语脑袋低得死死的，恨不得立马从这个尴尬的空间里消失。
然而尹淑梅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
她向来看不起尹萌爸爸，连带着也对他那群朋友们没什么好话。但看见齐荣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这人家里条件一定不简单。
“哎哟，这一定就是齐荣了吧？老听我妈提起你，说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孩子，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见，一表人才啊，”尹淑梅好话一句接一句，仿佛前一秒还在建议赵芳趁早把人撵走的人不是她一般。
说话间，齐荣已经走到了近前。
尹淑梅赶紧拎着周伶语的手腕，把她往齐荣身上推了推，道：“这是我女儿，周伶语。你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吧？伶伶，这是你齐荣哥哥，快叫人。”
周伶语尴尬地几乎不敢看齐荣，小声叫了句：“齐荣哥。”应付完任务，整个人尴尬地杵在那，脸色难看得如同上坟。
尹淑梅奇怪地瞪了她好几眼，扭头又跟齐荣解释道：“这孩子今天还害羞起来了呢，她平时落落大方可好了。”
齐荣笑了笑，道：“阿姨，我跟您女儿不是第一次见。”
尹淑梅疑惑地看了看齐荣，又把周伶语从自己身后往外拽了拽，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疑惑，但面上仍旧笑着道：“原来你们之前见过啊？你看，这就是缘分啊……”
齐荣淡淡笑着，没再接话。
母女俩一个热络得往他跟前凑，一个尴尬得满脸写着只想逃，倒是好一出大戏。
最后还是赵芳打破了这异样的氛围。她朝齐荣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她一手搂着尹萌，一边坐着齐荣，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你跟萌萌都是我的好孩子。一个孙女，一个孙子，你们俩好好的，就是我的福气。”
尹淑梅见状，赶紧把周伶语往赵芳跟前推了推，道：“是啊是啊，还有我们家伶伶，都是妈的福气……”
……
尹淑梅带着周伶语原本是打算在赵芳家吃晚饭再走的。
但因为齐荣的突然出现，周伶语整个人就像被人捏了尾巴一样，失态得不行。尹淑梅来之前跟她交代得好好的，她却一点儿都不配合。尹淑梅只能草草跟赵芳告了别，提前带着周伶语回了家。
回家路上，她忍不住教训周伶语道：“让你好好配合我，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我今天是去干什么的啊？钱还没拿到呢，你就这么着急让我走？”
周海同工资不能按时发，年关将至用钱的地方又多，夫妻俩一合计，只能来找赵芳想办法。来之前尹淑梅都想好了，自己先把情况夸大了说，再让周伶语多说几句漂亮话，把赵芳哄高兴了，拿点钱回去，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周伶语一点都指望不上。
周伶语被尹淑梅念叨着，忍了好几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烦躁道：“下次再来不就行了，急什么？”
她心里想到刚刚齐荣看向自己时候的目光，心虚到了极点。
早知道尹萌家要住进来的是这样一个哥哥，她当初怎么也不会说出那番话。现在算是早早地把人给得罪了，偏偏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
尹淑梅母女俩一走，家里的氛围才重新和谐下来。
尹萌陪奶奶一起，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吃饭的时候赵芳跟齐荣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纵惯了，说了什么不着边的话，你可别惦记，听听就过了。”
齐荣赶紧道：“我只记得奶奶做的饭菜好吃了。”他说着，又添了半碗饭。
赵芳看着很满意。
这孩子聪明，更重要的是人品好，不是那种不知道好赖的。
没有尹淑梅母女在，一顿饭吃得神清气爽。
等收拾完厨房，尹萌上楼的时候才发现，齐荣正趴在栏杆上等她。
尹萌脚步只是微微顿了顿，继续走向自己的房间。
可等她抬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齐荣却突然开了口。
“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
尹萌身形顿住。
她转过头来，疑惑地小声问：“什么？”
齐荣走到她跟前。
身高的参差，他的靠近让尹萌有了一丝压迫感。
但他声音放得很轻，舒缓她的紧张。
“你发烧那天，去的就是刚刚那两个人的家吧？”
尹萌微微垂下眸，半天没吭声。
齐荣眉头一点点蹙起来。
他弯下腰，想把视线放到跟小姑娘平行的位置，去看她的脸。
尹萌却抢先一步抬手，抵在他胸口上。
微弱的力道，似乎还有些颤抖的手。
齐荣：？
“你别再靠过来了，太近了。”尹萌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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