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岩刚给了江暮平一个新年吻,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江暮平的父亲。
“爸?”成岩抬头看了眼江暮平,“他这么晚还没睡?”
“今天年三十儿。”
“他怎么给我打电话,不给你打?”
江暮平笑了笑:“正常,非紧急情况他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虽然跟江暮平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但成岩其实没跟江父见过几次面,所以忽然收到老丈人打来的电话,成岩的神经还是有些紧绷。
他像见到了江父本人似的,略显拘谨地站了起来。
“爸?”成岩走到了一边。
“新年好。”江父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成岩笑了下:“新年好,您嗓子怎么哑了?”
“渴的,一下午没喝水。”
“今天院里还忙呢?”
“医院什么时候不忙,节假日更忙。”
“您早点休息。”成岩问:“妈呢?”
“她睡了,熬不到这么晚。”
其实江父平时这个点如果没事,也早睡了,市里禁燃烟花炮竹,过年远不如乡下这般热闹,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子女不在,自然早早地就休息了。
成岩是江家的新成员,今年又是成岩成为江家人后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江父特意打了通电话过来问候。
“在那边玩得怎么样?”江父问道。
成岩笑笑,实话实说道:“一般,这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大冷天的我们又不愿意到处走动。”
成岩看了眼江暮平,江暮平正低头拿着手机打字,他应该是收到了很多新年祝福,正在逐条回复。
葡萄藤上缠了彩灯,堪堪照亮江暮平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冬日的室外温度很低,江暮平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江父又说了一些话,大抵就是交代他们在外注意安全,条件允许尽早回来。江父和江暮平当真是塑料父子情,江父和成岩聊了半晌,愣是一句关心江暮平的话都没有。
不过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江父终于是没忍住:“他人呢?我跟你聊这么半天,他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成岩失笑:“他在看手机。”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整天抱着个手机玩,说出去还是个大学教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你把手机给他,我有话跟他说。”
成岩依言把手机拿到江暮平面前,喊了声:“教授。”
江暮平抬起头。
“爸要跟你说话。”
江暮平接过手机,举到耳边:“爸。”
电话那头的江父眉心微蹙:“成岩怎么还叫你教授?”
“爱称。”江暮平简短地解释。
江父愣了一下,以为江暮平在开玩笑,他瓮声瓮气道:“照你这么说,你学生叫你叫的都是爱称了?油腔滑调的,没个正行。”
江暮平说的是事实,毕竟他学生口中的“教授”跟成岩口中的“教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江父说的也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江暮平不想多费口舌解释。
“有没有借这次机会跟成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江父难得关心江暮平的婚后生活。
“培养感情?”江暮平心道我俩感情挺好的,他自认自己跟成岩的感情早就达到了不需要主动培养的程度,便道:“我们不需要培养感情。”
江暮平说是这么说,这话落到江父耳里就被曲解成另一个意思了,像是他压根就不想跟成岩培养感情。不过大过年的,江父也不想对江暮平劈头盖脸一顿教育,只好压下脾气,问:“你对成岩有哪里不满意的吗?”
江暮平一愣,有点懵。
“这孩子要相貌有相貌,品性好,模样好,经济实力也比你这个穷鬼强。”
“……”江暮平被怼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爸说的倒也不假,他虽然工资不低,但市里的两套房子买完后,积蓄就剩得不多了,体制内的工作赚的钱肯定没有成岩这种技术型的自由工作者那么多,他的经济实力确实不如成岩。
但是江暮平想不通他爸为什么突然就此对他进行诘难,还使用了“穷鬼”这种字眼。
江父继续说:“你当初跟他结婚干什么,你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有意义吗?你有没有为自己和别人负责的自觉?”
成岩不知道江家父子正在讨论他,看到江暮平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他有些疑惑。
江暮平渐渐觉出不对劲了,他看了眼成岩,背过身去,握着手机,压低声音说:“爸,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脑子一热才跟成岩结的婚,我会对我的婚姻负责,也会对成岩负责。”
结婚以来,江暮平听过太多此类的话,他已经被念烦了,这会语气也显出一丝不悦。江父不想新年第一天就跟儿子闹得不愉快,便沉声道:“回来再说吧,我要休息了。”
在他挂断前,江暮平很快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江父嗯了一声:“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成岩走到江暮平身后,问道:“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江暮平挑了个不重要的点说:“他说我是个穷鬼。”
“……啊?”成岩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红包,笑着问:“你不会给我发了个压岁钱,就负债了吧?”
“这不至于。”江暮平拉起成岩冰凉的手,往屋里走,“讨你欢心的钱还是有的。”
翌日早晨,有亲戚来姨妈家拜年,大多都是成岩姨父那边的亲友,成岩的姨父几年前就患病去世了,亲戚都是一个村的,离得近,走亲访友很方便。
成岩很小的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这片有名的美人,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当他母亲跳河自杀的消息传到这片土地上时,引起了村民们经久不息的讨论。
比起在陌生而拥挤的环境中待着,成岩还是更愿意到贺宣那里坐一坐,可是他们下楼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有亲戚在坐着嗑瓜子了。
赵清语一大早就被姨妈拉起来迎客,这会正端坐在一众亲友间干笑。
姨妈是传统的农村女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这片村镇,她虽然溺爱赵清语,但同时又对赵清语要求很严格,农村人非常看重长幼尊卑观念,赵清语是小辈,人又乖,自然不会忤逆她妈的意志。
成岩跟赵清语对视了一眼,赵清语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众人转过头来,视线集中在成岩和江暮平的身上。
一个年纪跟姨妈差不多的大娘扭头“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盯着成岩上下打量了几眼,眼睛逐渐变亮:“这是彩芸的儿子吧!”
“肯定是!跟他妈长得多像啊。”
“成岩?”那位大娘看着成岩,不确定地叫他的名字。
成岩点了下头,他可能见过这位大娘,但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印象,不知道该称呼什么,他只好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
大娘朗声笑了起来:“还阿姨呢,我是你姨父的大姐,你该叫我一声嬢嬢,在大城市待过的就是不一样,叫个人还这么洋气呢。”
姨妈从厨房间走了过来。
“彩凤啊,这是不是彩芸的儿子呐?”
“是是是。”姨妈连声应着,走到成岩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小声说:“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了?”
“我去贺宣那坐坐。”
“贺宣?你那纹身的师傅?”姨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就知道个贺宣。”
成岩笑了下,没说什么。
“你说你这么早下来干什么,”姨妈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么多人在这,现在想走都走不了。”
成岩不想姨妈为难,也明白她的顾忌,他说:“没关系,我坐一会再走。”
“那我可不管你了啊。”
成岩和江暮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们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漂亮动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在场的亲朋好友都不认识江暮平,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
“彩凤啊,这个小伙子是谁啊?成岩带来的朋友?”
姨妈看看成岩,看看江暮平,不确定如实道出江暮平的身份会不会给成岩造成困扰,所以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成岩刚想介绍,江暮平先他一步自我介绍道:“我是成岩的丈夫。”
众人全部愣住。
江暮平那一把低沉的嗓音说起话来实在很好听,他当教授的,发音又很字正腔圆,不过在场的人里只有成岩在关注他的声音。
江暮平又说:“我叫江暮平。”
屋子里很安静,气氛有些微妙,姨妈立刻打圆场:“现在同性恋都能结婚了,你们不知道啊?”
“知道是知道,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干笑了一声,看着成岩,“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呢。”
成岩说:“我刚结婚没多久。”
有个挺年轻的姑娘说:“市里领证结婚的同性恋不要太多啊,还有好多女的跟女的结婚呢。”
不论男女结婚,还是男男结婚,都避免不了被打听家境。江暮平也未能幸免,他立刻被长辈问起职业。
提到这个,姨妈最来劲,她抢在江暮平之前说:“小江可是大学教授。”
众人果然露出惊奇的目光。
姨妈下巴扬得高高的,又转头问江暮平:“小江家里人也都是文化人,是吧?”
江暮平有点想笑,保持谦虚:“就是普通工薪阶层。”
成岩闻言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发言可真够凡尔赛的。
江暮平的话传递出了一种“寒门苦读草根逆袭”的意思,有的人很奇怪,偏偏就是喜欢挖掘一些长自己气焰、灭他人威风的信息,以此满足自己的窥探欲和攀比心理。
一个留着一头卷毛的大娘追问他:“你跟成岩是老乡吗?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北城人。”江暮平说,“母亲是建筑师,父亲是医生。”
成岩抓了一个碧根果在手里摆弄,他心底哼笑一声,早猜透有些亲戚的心思,便补充了一句:“他爸是医院院长。”
江暮平看了一眼成岩,两人目光相撞,成岩朝他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毛。
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你出生在罗马,你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被所有人眷顾着。
这位大娘猝不及防受了重击,原先准备好的台词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儿子跟男人领证结婚的,憋着劲要把那位乡镇公务员儿婿拉出来炫耀一把,可惜出师不利,便悻悻然闭了嘴。
在场的大部分长辈都知道成岩早年的遭遇,知道他高中没毕业,知道他是纹身师。他们自以为凭成岩的身世大概率是碰不上江暮平这种阶层的人的,所以都很好奇成岩是怎么跟江暮平结的婚。
很狭隘的观念。
虽然他们询问的时候并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心中所想,但成岩太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了。
成岩渐渐沉默了起来,许多问题都是江暮平在回答。
“我跟成岩是高中同学。”
“相亲遇到的。”
“结婚是我提的。”
有人提起了往事:“你是不知道成岩以前的日子有多难过啊,他还在念高中呢,他妈就跳河了,还带着他弟弟,差点两个人都没了。后来上不起学了,又养不起那个弟弟,只能送给别人家养。”
姨妈沉着脸道:“以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有几个上了年纪又没眼力见儿的老乡交头接耳控诉成岩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说他妈自私,只顾小的不管大的,成岩知道他们是出于同理心,并无恶意,但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江暮平抬眸往成岩的方向掠了一眼,成岩把手里的碧根果捏碎,剥开外壳,挑出里面的果仁。
他始终沉默以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江暮平看到他把剥好的果仁向自己递了过来。
“爱心碧根果。”成岩弯着眼睛笑了笑,把果仁放在他的手心。
江暮平忽然站了起来。
“我们有事要外出一趟,不陪大家多聊了。”江暮平拉起成岩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两人走到门外,成岩问:“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找贺宣吗?”
“行啊,他说要请我们喝酒。”
其实江暮平一点也不想跟贺宣喝酒,但为了体面又不失礼貌地离开,他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岩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顿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跟江暮平接吻的吸引力比抽烟大多了,近来为了香喷喷地接吻,他克制了很多。
江暮平像是看透他的心思,忽然说:“抽烟了还是会跟你亲嘴的。”
成岩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又转回去,“这是你说的啊。”他看着前方沉默片刻,说:“我不怎么乐意回来,就是因为这个。每次回来都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很烦,我不喜欢听他们说那些话,也不喜欢听他们说我妈。”
江暮平嗯了一声,问:“阿岩,你怎么看待你的母亲?”
“很可怜,也很蠢。”
成岩对他妈说不上恨,但如果当年林为径跟着他妈一起去了,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成岩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如果她愿意再多撑一会,我会让我们的日子好过起来的。”
“现在也挺好的。”江暮平说。
“嗯,就是我弟不怎么需要我了。”成岩忽然觉得很难受,他喉咙发干,轻轻咳嗽了一声。
把林为径寄养给其他人家,是他永远都无法再挽回的决定。
“不过他只要平安健康,对我来说就是恩赐了。”成岩又道。
江暮平摊开了手掌,刚才成岩给他剥好的碧根果还在手心放着,他把手伸到成岩面前,成岩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阿岩,我很需要你。”江暮平说。
成岩抬头看着他。
“现在就需要。”
比如喂个碧根果什么的。
不过再腻歪的撒娇话江教授也说不出口了,成岩垂眸笑了笑,捏起他掌心的碧根果,送到他的嘴边。
江暮平张嘴,很斯文地衔走那颗不大不小的果仁。
成岩有点头疼:“再在这待几天,我迟早变成炫夫狂魔,你说这小地方的人攀比心理怎么都这么严重。”
“炫吧,”江暮平说,“我大伯是前外交部的副部长,也可以炫的。”
成岩闻言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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