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橙在原地站了会,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解释一下。
但转念一想,不对,她干嘛要觉得心虚。
这事跟谭启深又没有关系。
肯定是之前被他管得太严,产生了应激反应。
白橙想起高中时期被没收的许多情书,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曾经用长辈口吻教育她的话:“你现在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被其他事情影响注意力。”
自那之后,全校都知道她家教严,从高一到毕业,都没有人敢来骚扰她。
白橙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这个人身上,听完那些话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错把那番忠告当成了在意。
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爱。
“你干什么呢?”踌躇间,傅明修已经停好车走过来。
男人的背影经过拐角,消失不见。
白橙回过神来,理理头发,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刚走过去的是不是舅舅?”傅明修问,“我感觉好像看见他了。”
“不知道。”
“......”
-
傅老爷子最近要出趟远门,老战友的儿子结婚,他赶着去喝喜酒,顺便探望一下故友。
这次行程是上个月就定好的,为了缓和与老爷子之间的关系,傅远林夫妇决定放下公司的事,抽出时间陪傅致鸿去一趟。这一走快两个星期,谭语琳放心不下傅明修和白橙,临走前把两人交给谭启深照拂。
傅明修仗着谭语琳不在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自那晚吃过饭后就没再见。
白橙对此也求之不得,她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室步入正轨,有好多事需要接洽。乐音那边又有活叫她过去,现场一待就是一下午,晚上下班继续回去剪视频,常常忙到凌晨才睡。
傅致鸿不在家,她基本上没回兰苑。
每天两点一线,困了就在公司凑合一晚上。
这样操劳了一周,白橙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给,喝了。”蔺染替她冲了杯感冒灵,顺便把医药箱里的降温贴递给她。
白橙接过来,手心都是烫的,“谢谢。”
“我就几天不在,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办法,生活所迫。”她把降温贴贴在头上,接着看了一眼手机。
时间不早,白橙撑着桌沿站起来,转身去拿放在衣架上的包包。
蔺染看她这架势,问:“干嘛?都这样了你不会还想出门吧。”
“嗯,我得出去一趟。”白橙说。
“不许去。”蔺染拉住她的胳膊。
她抬眸,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蔺染真是服了她,“你有什么事现在非去不可?”
白橙:“我很快回来。”
“你今天要是不说有什么事,我是不会让你出门的。”
她叹了口气,手撑着在桌沿边坐下,低垂着眼,音色哑而轻:“去看我爸。”
蔺染神色微顿,缓慢松开手,嘴唇蠕动半晌,过了一会才说:“那我送你去。”
“不用...”白橙不想麻烦她。
“就送你到门口。”蔺染坚持,替她拿了包出门,“我怕你晕在路上,没人救你。”
两人坐电梯到楼下,上车前,蔺染接了个电话。
白橙就站在车门边等她,见她的表情有些为难,心里大概有了谱。
两分钟后得到证实,打电话来的是与工作室长期合作的广告商。
那边有个推广才谈成,今天过去就能敲定合同,这时候说不去就等于前功尽弃。
在白橙的在三保证和催促下,蔺染终于同意,“那你回来的时候一定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知道了。”她强忍着喉口的痒意,冲车窗挥手,“路上小心。”
告别蔺染后,白橙去路口拦了辆车。
计程车司机人挺好,听说她要去烈士陵园后,还绕道送她去经常光顾的店买了鲜花。
其实这两年,白橙去看望白辉的次数比之前少了许多。一是工作忙,二来因为年岁见长,承受孤独的能力越来越强,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对亲情格外依赖。
但不论多忙,她都会在每年的这一天如约而至,从不缺席。
白橙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晚,记得陈晴接到公安部门打来的电话后,捂着唇失声痛哭的样子。她当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也不知道“烈士”这两个字对她的含义。
直到一个雨天,陈晴让她穿上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皮鞋,抱着她上了一辆车。
白橙听见陈晴和开车的那个男人说话,却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哭着喊着要找爸爸,怎么哄都哄不好。
很快,白橙被带到一面冰冷灰暗的墓碑面前,上面刻着她不认识的文字,只有墓碑顶上的那张照片仍然鲜亮。那天雨很大,冰凉的雨水打湿了裤脚,她牵着妈妈的手,对那面墓碑鞠躬。
霎那间,她觉得委屈又奇怪,朝那伫立着的墓碑嚎啕大哭。
小小的身影后,有几十位穿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一同脱帽致敬。
风也呜咽,所有的哭泣和低吟都被掩盖在淋漓地雨声中。
十七年前的这一天,白辉因公殉职,牺牲在前线。
-
仿佛为了贴合白橙现在的心情,下车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白橙没带伞,低头护着怀里的花快步往里走。
一行行石碑纵横交错,上千英魂在这里沉睡,白橙放轻脚步往台阶上走,耳边只听得见落在地上的雨声。雨势渐大,她来到熟悉的位置,看见石坎上摆放着一束鲜花。
跟往常一样,有人在她之前来过。
因为身份特殊,白辉跟家里亲戚几乎不怎么联系,陈晴离开后,每年也只有她会来。
每次祭奠日,白橙总会发现白辉的墓碑被别人打理过,刚开始她还以为是有人找错了地方,直到后来每年都看到同样的花,她才打消之前那个念头。
也许,是白辉昔日的某位战友。
不管怎样,还有人记得他,是这么多年白橙唯一能感到欣慰的事情。
她把两束花并排放在一起,雨落在铺开的裙摆上,浸透了衣衫。
白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与穿着军装的英俊男人对视,半晌,她弯唇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他面前,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雨越下越大,她好像不知疲倦,任由雨珠砸下。
而不论白橙说了什么,不论她是哭还是笑,对面的人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再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不知不觉,眼泪混着雨水一起,从眼眶滴落。
暴雨倾盆,天色黑压压的,令人透不过气。
不知道说了多久,白橙觉得头开始发沉,视线变得模糊,她再也压抑不住,终于捂着唇咳出声来,平复呼吸后再看向白辉:“...对不起爸爸,看来我今天得早点回去了,等下次天晴再来看你好吗?”
男人的英容笑貌没有变化。
白橙垂下眼,衣裙已经完全湿透,她改变姿势,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雨滴大颗大颗坠落,回去的路好像比来时要难走。
她想快步跑下去,然而双腿却使不上力,额头像冒了火似的,身上被雨淋透,喉口却干燥不已。为了防止从台阶边跌落,白橙蹲下来,咳嗽使她的侧脸到脖颈通红一片。
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但她知道要马上回去才行,
思绪游离后,再次用手撑起身体。
白橙显然高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她双腿发软,眼里的光景变得不甚清明,脚步错开,眼看就要摔下楼去——
幸运的是,有人从身后走来,手掌托住她滚烫的腰身,给予支撑。
雨好像突然变小了。
身体被伞面遮挡,入目是一双黑色的皮靴,冲锋衣的尾摆被雨水打湿。
白橙抬起眼。男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平静幽深,哪怕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他仍旧衣着工整,五官棱角分明,有种尖锐的压迫感。
谭启深倾斜手腕,伞面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是你啊。”她疲倦地勾起唇角,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小舅舅...”
像是感受到了一个安全的怀抱,便再也撑不住。
话音落,白橙靠在他肩头昏睡过去。
-
于信陪上司来祭奠故友,怎么也不会想到能看见这样一副场面。
谭启深抱着白橙从山上下来,身上大半部分已然淋湿,于信立刻撑伞过去迎接,替他打开车门。
“去医院。”
“好的谭总。”
车辆驶离陵园。
谭启深脱去外套,让于信把座椅加热器打开。
白橙靠在后座,意识沉浸于半梦半醒之间。路面不平,颠簸使得她本就不安的眉梢再次蹙紧,眼依稀睁开些,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仍用力反驳:“我不要去医院。”
她从小就害怕打针,到现在生病都只靠吃药,如非必要绝不上医院。
谭启深自然知道这点,闻言没应声,手里动作依旧。
干燥的毛巾擦去额角沾粘的雨水,白橙等了几秒,心里着急,害怕他不说话的样子,又想要得到答案,“谭启深,你说话...”
她声音软而娇俏,带着沉重鼻音,听起来像在撒娇。
男人这才有了反应,抬起眼直视她。
那眸光锐利幽暗,深不见底,“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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