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半开的窗户外涌进来,吹动起纱帘的一角。
明亮堂皇的室内,放在床沿边的pad屏幕上,那行文字被放大凸显在界面中。
持续平复不下的心情使得白橙几乎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边,推开那扇半掩的窗,潮湿微热的风掠过肌肤。
她闭上眼深呼吸,心绪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月光落在沿河对岸,在水面覆下一层星子般的碎光,随着暖风摇摇晃晃。
夜渐深,街道上只余轿车依次而过,汽笛声由远及近,又再度远离。
白橙靠在二层小楼的窗户边往外看,层层叠峦的绿植树荫顺着石子路铺到院外,院门之外就是城市主路,再往远,河道蜿蜒灯火依稀,能将北城对岸的市区风景尽收眼底。
她趴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被夏季温热的风了半晌,身上多少有些黏腻。
正欲抬手拉上窗,收回来的目光碰巧落到了街对岸的某个地方,在昏黄的路灯底下,被一抹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那边停了一辆车,男人就椅靠在沿河的石栏边,身型挺拔修长,外套不知道被他放在了哪里,白色衬衫的袖口堆叠在手肘处,指间亮起的火光被风熄灭,复又燃起。
他微阖着眼,在点烟。
白橙放在窗户上的手不自觉收回来。
视线停留半分,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随之看过来。
目光在此时交汇,白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她能感觉到谭启深也是一顿,不过很快,那诧异的神色便被遮掩。
毫无遮拦的火光被风钻了空子,顷刻消失,只余烟草散发的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白橙见他将打火机收入裤袋,拿出手机。
没几秒,放在窗台边的手机响了声。
她拿过来,点开。
谭启深:[还没睡?]
白橙抬起头,男人视线低垂,在等她的回应。
她想了想,在键盘上敲打:[睡不着。]
谭启深:[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
白橙忍俊不禁:[你在哄小孩吗?]
这次,谭启深的回复慢了些:[我在哄你。]
“......”白橙指尖瞬间握紧。
看着那四个字,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杂志上看到那段采访。
心里有个念头盘旋而起,于是点开对话框,指尖快速地在虚拟键盘上移动:
[我看了《北尚杂志》上你的专访,有个问题想问你。]
编辑好后,就在要按下发送键时,白橙却犹豫了。
她再次抬头,发现谭启深正在跟人打电话,未点燃的那支烟被他夹在指尖,腾挪移动,每次白橙以为烟要落下的时候,他总能再次将它抓回来。
如同一个自信机警的猎手,游刃有余地把玩着被困于掌中的猎物。
白橙垂下眼将那行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想问的是:
你在杂志上说的那个人是我吗?如果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可,如果他否认呢。
如果她又误会了呢?
犹豫再犹豫。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她吓了一跳。
接着便听见谭语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橙橙,睡了吗?”
“......”白橙立刻扔下手机,做贼心虚似地把窗边的纱帘拉上,刚预备开口回一句什么,又记起下午在酒店发生的事。
谭语琳大概已经对她和谭启深的关系起了疑心,但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况且,这屋子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要是让人进来的话,明天能不能走都是个问题。
思及此,白橙背靠着窗边,打算不出声回应,希望门外的人能当作她已经睡了。
就这样等了一会,门外又响起两声询问。
谭语琳没得到回应,便如她所想般,放缓脚步轻声下了楼。
白橙仔细听着门口传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她忽而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背上已泛起了一层薄汗,站在冷热交替的窗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再拉开纱帘往外看时,街对面的那人已经不见。
-
在白橙关上窗户的同一时间,兰苑门口缓缓停下来一辆车。
如果有心人看见,肯定会发现这辆车与刚才停在对街的那辆黑色迈巴赫一模一样。
谭启深将车开回了楼下,是因为车在对面不能久停。
他本想抽完一支烟就把车开走,没成想被人撞见了,烟没抽成,工作上的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
好不容易等电话打完,再看楼上那扇窗户,灯已经灭了。
谭启深靠在车门边,将刚才留在手里的那根烟点上,尼古丁弥散在口腔里,使他清醒了些,烟雾攀随着风线游走,掠过那双无波深邃的眼,继而没入风中。
烟火快燃尽。
放在车前盖上的手机屏幕闪了两下。
谭启深拿起来看了眼,不出所料都是同一个人的消息。
傅明修:[舅舅,我知道消息你都看过了,别想无视我。]
傅明修:[你现在在哪?聊聊。]
他这个外甥,已经纠缠他一晚上了。
谭启深只当没看见。
而当他把手机放下的时候,余光忽然注意到一条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话,微微眯起眼。
白橙:[我看了《北尚杂志》上你的专访,有个问题想问你。]
与此同时,北城市中心的某个酒吧。
鼓点轰鸣的乐音响彻舞池,四处都是前来消遣放松的面孔,酒杯碰撞间,似乎可以消灭生活中所有的不愉悦,使人得以短暂逃离这个世界。
几个小时前,傅明修被朋友叫来这里。
原本是给好友庆生,后来不知怎的,倒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借酒消愁。
朋友都不傻,看出他今天心情不好,轮番给他出主意。
傅明修几杯酒灌下肚,思绪早已不清醒,听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消息发出去几条,却都像石沉大海般,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要不这样,兄弟帮你打。”酒局寿星准备好人做到底,拿过手机,“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傅明修抱着酒瓶,靠在沙发背上迷迷瞪瞪地摇头:“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敢。”
寿星被噎了一下,朋友一听更加来劲,纷纷起哄。
“那你倒是说说呗,看能不能吓唬下哥几个。”
“就是,到底谁啊?”
......
傅明修经不起激,一挥手将话拦下了,坐起来慢悠悠打了个饱嗝,才凑过去在朋友耳边说了个名字。
不出意外的,那寿星脸都绿了。
“第三者”的名字没一会便被众人知晓,可是没人敢直呼其名。
刚才还在大言不惭出主意的人更是连声音都淡下去,也不再有人为傅明修抱不平。
手机对话框里仍然没有动静,一股燥意猛然从心里窜起,傅明修把手机扔在一边,想不通心里为什么会这么不舒坦,下午在酒店目睹的那些事频频在脑海中回放。
他清晰地记得白橙的每一句话。
她看谭启深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刺进他心窝里。
傅明修心绪郁结,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
拿起来看,屏幕上亮起的“陈乐萤”三个字,让他眼里刚涌现的光倏然灭了。
而后,手机屏幕也暗下去。
“女朋友的电话都不接,看来傅少爷真是陷进去了啊。”朋友在身边调侃。
那话不知道触动他哪根神经,傅明修扬手就把刚才那人的头拍了一下,“陷你大爷!”
-
翌日清晨,五点四十分。
白橙整理好行装从兰苑出来,搭上蔺染的车,前往机场,并顺利在7点前办理好值机手续。
“落地了给我打个电话。”蔺染在电话那头叮嘱道。
“知道了。”她拎着行李箱找到座位,正好有帮忙的空少为她把箱子放进储物格里,白橙同对方点头道谢,又对蔺染说,“最近工作室的事就辛苦你了...”
“少说客套话啊。”蔺染打断道,“你只要记得拿个第一回来,什么都好说,工作室下半年的流动资金就全靠你了。”
白橙的位置靠窗,她将遮光板拉上去,“其实前三名的奖金都挺丰厚的,未必要拿第一。”
蔺染:“第一名得到的可不仅仅是奖金,还有资源和名气,你知道那些东西抵得上多少钱吗?要不现在怎么那么多人都想红呢,诱惑太大了。”
“红了有什么好,干什么都不自由。”
“也就你会这样想,红就等于有了名气,有了名气就相当于有了钱,想要什么买不到。”
蔺染说这话的时候,白橙注意到中间客座区里坐着的两男一女,看起来是一家人准备出去旅游,男孩靠在母亲的肩头喂她吃薯片,母亲同样给身边的男人递过去,三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人艳羡。
她挪开眼,望着窗外宽广的停机坪,低喃道:“钱买不到的东西多了。”
“话是这么说。”蔺染没留意到白橙的情绪,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谁会嫌钱多呢。”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她,又或者是刚才那幅亲子间的画面使她有些恍惚,白橙忽然沉默下来。
蔺染听这边没声了,意识到是自己说错话,赶紧挽回:“不过你压力也别太大,保持平常心,好好发挥就行,大不了还能回来继续做你的总经理夫人嘛。”
“什么总经理夫人,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她回过神,接了一句。
飞机开始滑行,广播里传来关闭电子通讯设备的提示音。
结束通话后,白橙放下手机,界面跳回微信的信息栏,在按下关机键之前,她的手忽然一顿。
从上往下数第三个对话框内。
那句她昨晚预备删除的话,早已发送了出去。
白橙后背一凉,面容呆滞着往下看,有句回复:
[想问什么,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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