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的晚霞,破败的天台,刺耳易碎的易拉罐,一对交缠的恋人。
眼前人的面上一片白雾,逆着夕阳的金光,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耳垂,关山月耳侧发痒,伸手去触,可所有场景却在她指尖触及那人面上的一瞬间尽数消失,只留下一朵鲜艳、带刺的野蔷薇。
生出纯白的颜色,只开在那一天。
暮色四合,关山月从梦中惊醒。
酸胀感从她睁眼的那刻开始慢慢地从额头蔓延到四肢,关山月愣愣地看了天花板几秒,迷蒙散去,被清醒覆盖。
昨晚那场聚会直至凌晨四点才散,关山月回到这独栋别墅时,都隐约能看见朝阳的边边,她没管那一地的行李,回房倒头就睡。
现在……
关山月拿起手机一看:
10:38
难怪头疼。
关山月撑着手从床上坐起,偏头左望,发现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加州镀就蓝绿的日落,而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卧室。
还是回来了。
关山月沉默。
可只一瞬,她就妥帖地收好了所有情绪,面上重回淡淡,关山月扎起头发,正想去洗漱,手机却适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一看,平淡的眸光终是泛起了涟漪。
在手机振动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她才按下了接听。
“……”
那边像是也没想到关山月会接电话,所以在电话里接通后也怔了一秒,旋即高兴又略带小心翼翼地开腔:
“月月啊。”
关山月捏着手机的收紧微微收紧,却没有接话。
“……”那边的女声收敛了些,放低又放轻,“是妈妈。”
关山月眉梢不动,半晌,她才开口:“有事么。”
“你一个人回来,怎么也不让爸爸妈妈去接你。”女人一口温柔的江南口音,“妈妈知道你不想回家,如果别墅那边有什么缺的记得要说,妈妈让刘姨给你带过去……好吗?”
像是生怕自己踩雷,女人顿了顿,又柔柔地加上了一句“好吗”来结尾。
光脚踩着洁白的大理石瓷砖走进浴室的关山月抬眼,清晰地看见镜子中一脸冷意的自己:
“有事您直说。”
女人默了默,将语气再放柔放轻:
“……月月啊,今天,是庭旭开股东大会的日子。”
关山月明显地看见镜中的自己眉梢上浮现的讽意。
“月月,你爸爸这几年很担心你,他身体不太好,我们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最近你二叔他们,也不太安分,你看……”
女人欲言又止,却将话语点明。
关山月扯笑,讽意更甚。
女人见她没反应,继续开口,只是带上了哭腔:“月月,爸爸妈妈很想你,妈妈想见你……”
哗啦。
水龙头被拧开,细细的水流流淌在洁白的掌心,关山月将手机放在桌上,捧了把冷水泼上脸,胀痛的头又清醒了半分,她撑着手,呼了口浊气。
水珠顺着她的眉骨往下,滴落。
半晌,关山月终于厌烦了电话那头低低的抽泣,冷冷开口,带着满腔讽意:
“得了,您在这儿哭得像是在拍惊悚剧一样,多吓人。”
女人住了嘴。
关山月看了手机屏幕好几秒,闭了闭眼,镜子清晰映出了她眼中掠过的光,她终是开口:
“我知道了。”
“……妈。”
午后的天下了场淋漓尽致的大雨,一辆黑色的豪车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疾驰而过,最终在北城市中心其中一栋的高楼大厦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男人抢在迎上前的安保前率先下了车,恭敬地拉开了后车车门。
安保顿在原地,悄悄侧头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坐在后头的是谁?居然能让关董事长的助理亲自开门?
不等他们对视完,后车上下来了个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董事长助理撑着伞,微微颔首:
“大小姐,您请。”
关山月避开水洼,抬头:“卫朗,庭旭要倒闭了?”
卫朗握着伞柄的手一紧,顺着稍有凹陷以致于有些积水的地面一看,面上不显:“我会通知部门的人来处理。”
关山月没再说话,径直往公司大堂里走。
叮。
一进电梯,卫朗便伸手想去按会议室的楼层,却被关山月叫停:
“有这么着急?”
卫朗一顿,迅速接话:“不是的,您……是想先看看公司吗,那我现在去安排……”
“公司有什么好看的?”关山月双手环胸,红唇一勾,突然发问,“关董事长不是在几年前就给我备好了一间办公室吗?”
卫朗笑容微僵。
那间办公室……
关山月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戳穿:“怎么,不是我的吗?”
“当然是您的。”卫朗转过身去,按下了38楼的按键,好像又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了点什么,“我现在带您去。”
关山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电梯很快停在38楼,卫朗带着关山月一路穿过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眼光,脚步停在了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前。
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个“关总经理”的牌子。
关山月掀起眼皮,笑了笑,咬着字念出来:“关,总,经,理?”
向来面不改色的卫助理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关山月瞥人一眼,像是好笑:“我什么时候改的职位,我怎么不知道?”
“大小姐,这个……”卫朗心一紧,眼前这祖宗从小到大每一回对自己笑都没什么好事,“有件事,你听我跟您说……”
“没空听。”关山月敛了笑意,眉梢一压,“明天把这牌子给我换了。”
卫朗连忙应了声好,又问:“您想改成什么?”
关山月不再看人,伸手去拧门把,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讽刺:
“改成不学无术的未来董事长。”
卫朗:“……”
关山月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卫朗抿了抿唇,已经预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场景,快步跟上,反手关门。
果然,当关山月站在办公室中央,环视了一圈之后,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偌大的办公室气压迅速降低。
“大小姐……”卫朗也没想到场面真的会差成这样,“您听我说,因为这间办公室在装修完之后您一直在国外,总经理他以为您不会回来了,所以……”
卫朗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关山月已经想到了那副场景。
卫朗口中的那个关总经理,是她二叔家的儿子,关嘉昱。
关父拼搏半生经营庭旭集团,却只有关山月一个女儿,北城人皆知关山月跟父母关系不好,对庭旭也无甚兴趣,当年好几次都闹得差点撕破脸。
而关山月那二叔一家,沾了关父的光也混得风生水起,可他们野心太过,当年就一直在关父和关山月之间挑拨离间,对关父说什么女儿没用,还是得生个儿子继承,甚至还自作聪明,推了不少女人给他。
当年那场狗血大剧,可少不了关山月那二叔一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在关山月怒而出走这几年,关嘉昱仗着他爹的光,也没少在公司兴风作浪。
气氛有些凝固。
关山月冷冷地看着原先关父为了讨好她,亲自设计的办公室如今几乎面目全非——
乱糟糟的地毯、随意摆放的酒瓶、桌上被烟头烫出的洞,以及在这几年间几乎被熏入味的那股烟味。
“我说,卫朗啊。”
半晌,关山月转身,睨人一眼,扯笑:
“庭旭是真的要倒闭了?连个清洁阿姨都请不起了,是吗?”
卫朗瞬间冒起一身冷汗,他硬着头皮:
“是关总经理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未经同意进入他的办公室……”
关山月冷笑出声。
突然,一阵嘈杂在门外响起,卫朗刚想说话,关山月却已经知道是谁,她只看了卫朗一眼,后者就收回了脚步,而后关山月转身,径直往外走。
收到消息的关嘉昱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赶,刚出电梯的时候还撞到了个员工,他气急败坏地推了那人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的:
“瞎了眼啊,看不清楚我是谁吗?”
那员工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公司上下谁都知道这小关总难缠,平时没人敢跟他正面冲突,他暗暗唾骂一句,脸上都熟稔地陪笑:
“抱歉,小关总,是我没长眼,冲撞了您……”
关嘉昱本就烦躁得很,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逮住个出气筒就不会放过:
“你哪个部门的?自己去人事部结了工资就滚吧,不长眼的东西……”
正当他指着那员工骂得愈发难听的时候,不远处却有道讽意满满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语,也将所有低头工作不敢说话的人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哟,这不是关总经理吗,好大的威风啊。”
尾音被拖得长长,嘲讽意味卷着声儿,清晰地送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正指着员工鼻子骂的关嘉昱后背一凉。
他僵硬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就是当年那张噩梦般的脸,几乎是本能的畏惧,关嘉昱方才嚣张的神情尽褪,一脸谄媚地笑着打招呼:
“山……山月啊,好久不见,你居然真的回来了啊,不,不是,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可想死你了!”
关山月双手环胸,在距关嘉昱几步处站定,她上下扫了一眼,眸中没有半点笑意:
“五年不见,你这体型可跟二叔一样了,雄厚。”
关嘉昱压下一闪而过的不屑,僵着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看起来也不止是体型。”关山月唔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发际线和脑袋里装的东西,可跟当年一样啊。”
噗嗤。
两边低着头装作认真工作的员工们憋笑。
说来也是,关嘉昱明明只比关山月大几年,体型和发际线却已经跟六十岁的二叔一样了,油腻得要命。
关嘉昱的脸色黑了下去,却也不敢当面说什么:“这几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说笑哈……”
“不是我爱说笑,是你急了。”关山月笑着,却笑得人心慌,“让我猜猜,你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是因为……这间办公室,对吗?”
纤细的手往后一指。
关嘉昱笑意僵在脸上。
他们都以为当年闹得这么大,以关山月的性子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二叔得意得要命,这几年在公司越发嚣张,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主人了,所以关嘉昱才敢,去占关山月的办公室。
当年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关山月大魔王这个名头?
关嘉昱受的教训可不少,哪敢惹她?
毕竟……
这几年所有人都以为,庭旭以后,真的就落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了。
谁知道关山月居然回来了,还一回来就来开股东大会。
“山月,你听我解释。”关嘉昱硬着头皮,“我是以为……我……”
关山月冷笑出声,她扫了周围人的脸一圈,终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人油腻腻的脸上:
“不如,让我来帮你狡辩吧——”
“就一句话,你把自己当继承人了,所以这几年在作威作福,还敢占用我的办公室,想踩在我的头上了,是吗?”
“关嘉昱,你算哪根葱呀?”
一片死寂。
偌大的办公区域内一片寂静,在关山月嘲意越来越浓的话下,绝大部分人都悄悄地交换着眼神。
闻名不如见面。
这五年,谁看见过有人敢这么跟关嘉昱说话?
传闻还真是名不虚传。
关嘉昱终于收了那副谄媚的笑,他黑着脸:“山月,我好歹是你哥,即便我不对,可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呢?”
“哥?”关山月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她向前一步,提高了音量,是问别人,“在座各位,有谁不知道我是个独生女吗?”
关嘉昱紧紧握着拳头。
谁敢接她的话?
关山月抬眼看人,嫌弃意味满满:“所以,我哪来的哥?”
关嘉昱忍了又忍,硬生生吞下那口气:“是我不会说话,山月,我会派人收拾好你的办公室……”
“不必了——”
关山月打断他说话,侧耳听见卫朗说开会时间到了,她放下手,拎着自己的小包包,仿佛多看关嘉昱一眼都是恩赐:
“我会找人重新装修的呢,关总经理。”
关嘉昱吐了口浊气,勾笑。
关山月抬脚往电梯那边走,却在路过关嘉昱时顿了顿,拿眼风扫人,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清:
“对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
“我呀——回来继承家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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