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暑气太深,像是将这座城烹煮成整锅粘粥,就算是夜晚有那么一丝流动的风,却也丝毫融不进宴会上。
哪怕宴会的大门,是开着的。
“……”
关嘉昱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只是在场的所有人视线都汇集到了他们三人身上,胶着得很,他默了半晌,才挺直了背开口:
“关、关山月,我是你堂哥,你说话要客气一点。”
身后的明嫣颤了颤,像朵娇弱的小白花。
关山月将明嫣的动作尽收眼底,脸上嗤讽的笑越来越深,她将目光从瑟瑟发抖的人面上移开,又落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哦了一声:
“你想我怎么礼貌呢?”
她拖长了音,捏着手里的小皮包在另一只手掌上轻轻拍着,慢悠悠地:
“先斋戒更衣给你上三炷清香,再一路叩头叩到关家祖坟前打给电话问问祖宗,能不能获得跟他们的关嘉昱说话的资格?”
关嘉昱越听脸色涨得越红。
周围的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憋笑声顺着宴会的大门钻进他的耳朵里,那些视线灼热得几乎让他本能地想逃走,在关山月出国的那五年里,关嘉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他嘴唇都气得在颤,只是护着身后明嫣的身体半分都不曾移开:
“关山月!怎么说话呢,你也姓关!”
“对呀,同样是姓关。”关山月嗤笑,“怎么到你这儿就基因变异了?脑子进水也就罢了……”
关山月故意顿了顿,视线越过关嘉昱,重新落到明嫣的脸上,才续了下去:
“怎么现在就直接瞎了呢——白内障了?”
噗嗤。
终是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关嘉昱脸色又涨红变白,他忍了又忍,才逼着自己吞下那口气,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现在你连你堂哥的私生活也要管了吗?”
“我丝毫没有要管你那些破生活的意思。”关山月啧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惹得关嘉昱立马护着明嫣后退,关山月脚步一顿,笑意更甚,“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位助理,刚刚进局子啦。”
关嘉昱抿了抿唇,眼底晃过一丝混乱,转瞬即逝。
宴会上的其他人立马就悄悄竖起了耳朵。
“原本今晚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你,也算是冤家路窄了吧。”
关山月呵笑一声,将几缕垂落的发丝撩至而后,才不疾不徐地抬眼睨人,声调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关嘉昱,关于你的撤职公告,会在明天上午十点正式发送——”
“请你,我的堂哥,在这个星期内将所有吞掉的公款吐出来,谢谢合作。”
死寂。
关嘉昱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撕破脸皮到这种程度:“关山月、你……!”
“怎么,你想动手么?”
关山月半分不退,甚至还挂上了挑衅的意味:“大可以试试,你新女朋友就在这里,不威风一次给人看看?”
关嘉昱显然被激怒,他踏前一步:“你——”
“嘉昱!”身后一直沉默的明嫣猛地拉住他,几乎是低声哀求,“我们走吧!”
关山月却挑衅更甚:“你来,动手。”
关嘉昱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敢吗?!关山月——”
“关嘉昱!”
就在关嘉昱被激得怒起即将要到达顶峰的时候,身后的明嫣忽然大喊一声,硬生生地将人扯了回来,只一瞬,就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快走……我害怕……”
关山月眸光微闪。
关嘉昱被人拉住,他原本也没想真的动手,明嫣递了个台阶,关嘉昱自然顺着就下了:
“……行,我先陪你回去。”
说罢,他狠狠地瞪了关山月一眼,拉着明嫣的手就想绕过关山月离开。
可是关山月却忽然叫住了那个一直躲避自己眼神的人,语气很轻,却让人不容置疑:
“明嫣。”
明嫣脚步一顿,浑身僵硬,怯生生地叫人,那晚的教训太刻骨,她甚至都不敢直视关山月的眼睛:
“关、关小姐,您好……”
“我不太好。”关山月歪头看人,脚上的细高跟在地毯上戳出个圆痕,“看见你,就呼吸不畅。”
明嫣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低着头:“我、我现在就走。”
“听说,明家要跟咱们关家联姻啊?”关山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明嫣颤了颤,还没开口,关嘉昱就连忙将人往后拉了拉,离关山月远了点,一脸防备,生怕关山月一言不合就动手:
“关山月,不是说对我的破生活不感兴趣吗?问那么多做什么?”
“现在有哪里是你可以说话的地方么?”关山月不轻不重地睨人一眼。
关嘉昱脸上挂不住,刚想出头说些什么,又被明嫣掐了掐掌心,只得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关小姐,我知道您因为……不喜欢我。”明嫣鼓起勇气抬头,眼神确实飘的,落不到实处,“可这是我和关嘉昱的私事,我希望,您可以不要因为偏见而阻止我们。”
关山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双手环臂:
“我只是好奇,虽然你是朵飘着抹茶香的小白莲花,但好歹这张脸也算过得去呀……”
顿了顿,关山月啧了一声,十分认真:
“你看上他这个脑子跟屁股都装反了的两百斤胖子什么了?”
关嘉昱气急:“关山月!”
关山月定定地瞥了他一眼,嘴里不停:
“是因为……钱?”
宴会中那个人的眼光几乎可以用炙热来形容了,看得关嘉昱跟明嫣几乎想立刻逃离现场。
本来他们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宴会,关山月居然也会亲自到现场。
明嫣白着脸,精致妆容上的唇色已经被来回咬得有些脱了妆,她缠着唇,敛下的瞳孔中满是怨愤,只是一丝都不曾泄露出去,端的是我见犹怜:
“关小姐……我……”
“我可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关山月抿了个笑,“只是十分好奇呢。”
“……”
您羞辱的意味都快溢满宴会大厅了。
宴会上的那些客人默了默,默契地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表情——
还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明嫣眼睫一颤,两行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关山月脸色忽然变冷,她啧了一声:“收回去。”
明嫣连忙擦去眼泪。
不远处紧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关山月一瞥,只瞥见薛幼菱和周朝急匆匆地递了门卡,正往里面走。
她顿了顿,面上挂着慵懒的讽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我觉得你貌似找错人了。”
关嘉昱僵着脸。
“我回来了,他连在庭旭扫厕所的资格都没有。”关山月慢悠悠地嘲讽,余光瞥见薛幼菱踩着高跟火速赶过来的身影,字句清晰,“要是真的联姻,你们明家怕是不仅得不到任何资助——”
关山月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续了下去:
“说不定,你还得先帮他还掉亏空掉的公-款-呀。”
最后三字,关山月说得轻轻,几乎是气音。
明嫣跟关嘉昱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就在关山月说完的下一秒,急匆匆往这边赶的薛幼菱终于踏上了台阶的最后一级阶,她一个箭步冲到明嫣跟前,挡着了关山月,然后脱口而出:
“又是你,明莲花!”
关山月被薛幼菱飞扬的发丝惹得鼻尖有些发痒。
明嫣显然被薛幼菱吓得一愣,这几年中的记忆如潮水般纷涌而来,她几乎是瞬间开口:
“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可薛幼菱看她这副样子,以为他们两个真的在关山月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更是气急,她眼风一扫,扫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宴会主人,谢妙容。
“这是你的成人宴。”薛幼菱向来横行,她不管不顾地瞪了谢妙容一眼,哼笑一声,“你在这看戏呢?由得这种人出现,也不怕自己掉价?”
关山月这才慢悠悠地顺着薛幼菱的视线望了过去。
被称为谢妙容的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还别了个皇冠样式的发夹,被薛幼菱点到名,她也不恼,真像在看戏一般,半分都不觉得关山月是来砸场子的,仿佛还看得津津有味。
谢妙容走上前去,先是礼貌地跟关山月点头打了个招呼示意,才望向叉着腰的薛幼菱,好声好气地:
“幼菱姐,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有给他们递过请帖。”
薛幼菱哦了一声,迅速将目光放到两人身上,仰着头,一脸倨傲和睥睨:“怎么,明家已经落魄到要蹭宴会的程度了吗?”
明嫣的尊严已然被按到了地上踩,身边的关嘉昱挺身而出,对着谢妙容:“是我的错,本想着来给你送个礼物,没想到会遇上……”
关嘉昱欲言又止,看了关山月一眼,显然是想把后者打成闹事者。
可谢妙容却礼貌地看着关嘉昱:“有心了,请你们先回去吧,不然我爸妈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
关嘉昱脸色一沉,他愤愤地看了关山月一眼,领着抽泣着的明嫣快步往外走,还被周朝撞了撞肩膀,惹得关嘉昱一个踉跄,周朝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哟了一声:
“哟,关公子,肉挺厚呀。”
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关山月终是扯了个笑。
谢妙容再三给关山月和薛幼菱赔了不是,把人往里面请进去,客气得很,三人并排往里走。
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只是在谢妙容跟他们客气完,去后台准备的时候,她那几个小姐妹才敢出声问她:
“妙容,关家那个算是公然砸场子了吧,你不生气呀?”
谢妙容补妆的手丝毫不停,只十八岁,却已承得一幅世故的做派:“整个北城都知道她是未来庭旭唯一的继承人,你想得罪她?”
小姐妹一顿,摸了摸鼻子:“谁敢呀……”
谢妙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只是眼底闪着莫名的意味:
“你以为外面那些人真的是为了我的成人宴来的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听见关山月会出席之后,亲自来找我爸妈要的邀请函。”
小姐妹哑声:“还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她还真的嚣张又张扬。”
“那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资本。”
谢妙容慢条斯理地补着唇釉,头上的皇冠发饰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以为,她真的只是靠着庭旭唯一继承人这个名号横行的吗?”
细细地描绘出最后一笔,谢妙容放下手,看着自己的小姐妹,压低着声儿,一字一顿:
“那个关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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