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魏舒云是被匆匆赶来的元皓送回去的。
关山月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她只是在一片寂静中靠着车背阖眼,直到到魏舒云抽泣着走后,都没有睁开过双眼。
磅礴大雨渐渐收小,残留的雨水顺着车顶流下敲打着车窗的脊背,最后滴落在龟裂的土地上,将裂痕填满。
滴答,滴答。
敲着单调的跫音。
周佞就这么在车里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佞轻微伸手、想拿薄毯去给人披上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淡淡:
“周佞。”
关山月轻声。
周佞抿唇,他僵直着背,婆娑的树影在刺笼般晦暗的穹苍下窥入车窗,映在他的半面:
“怎么了?”
关山月睁眼,眸底无波无澜,一片清明,她兀地扯出个淡笑,抬眼看人,开口:
“刚给你免费现场直播了那么大一场好戏,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利息了?”
周佞微微抬头,透过后视镜对上身后关山月的双眼,乌云被拨开,露出底下被大雨冲淡成微弱的墨色星月印记:
“你想要什么?”
关山月定定看人一眼,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被不轻不重地渲染在眉梢,像是染上了潮:
“你家藏酒不少——”
她一顿,在周佞那眼底骤然炸开的浓墨中笑了,停了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去续:
“我为刚刚收点利息,你请我去喝一杯呗。”
耳边像是刮起了忽来掠疾的风,周佞耳膜嗡嗡作响,一瞬的喜色还没完全涌上,他的心却又在瞬间完全沉了下去。
不对劲。
关山月不对劲。
身后的关山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四目相对半晌,周佞平静地收回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应了一声好,而后一脚油门。
疾驰的汽车似乎是要划破寂静的夜。
轻微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别墅中响起,大厅只点了盏昏黄的风,斜斜地照射在吧台那两人的脸庞上。
那是红酒瓶塞被拔出的声音。
周佞缓缓地将珍藏的红酒倒入醒酒器中,深红色的液体徐徐,清晰地在他眼底倒映着。
而坐在吧台另一边的关山月看人许久,兀地开口打破沉默,她懒懒地睨了眼红酒瓶上的字,是轻笑:
“……罗曼尼康帝?”
一顿,关山月抬眼,直直地望向周佞:
“你还真是破费了啊?”
周佞掀起眼皮,半边脸隐于背光的晦暗:
“关大小姐要收利息,怎么能拿便宜货敷衍你?”
关山月觑人一眼,兀地转了画风:
“……周朝查到什么了?”
周佞收了面上那微不可察的一抹笑意,眉梢间戾气上涌:
“他找到了被丢弃在废弃工厂的那辆无牌车。”
关山月冷意更浓。
“司机戴着口罩,一路都有在避人和监控。”周佞垂眼,轻轻晃动着醒酒器内的深红液体,“他查了那个区域所有的监控,才找出了两张模糊的图。”
醒酒器被兀地往吧台一放,落得清脆一声响,周佞伸手将角落处的平板拿了过来,指尖两滑拉开页面,才往关山月跟前一放,抬眼冷声:
“周朝看监控看了八个小时——才找出了那个司机脱下口罩喝水的一个侧脸截图。”
关山月垂眸,指腹在屏幕上放大。
“整辆车都有被那个司机清洗过,一个指纹痕迹都没找到。”
周佞沉声,他拿起醒酒器,将红酒缓缓地沿着高脚杯的杯壁倒下,再续:
“幕后主使很谨慎,知道我们一路追查,肯定能找得到那个工厂……”
“可他还是选择把车里痕迹全部抹掉放在那里。”关山月兀地打断人地后半句话,冷声?“而不是选择彻底销毁,是吗?”
周佞定定地看人一眼,他捏着高脚杯晃了晃,往关山月跟前一递:
“他在挑衅我们。”
知道我们会追查得到,可只剩一个空壳,我们奈何不了他。
关山月的目光在捏着高脚杯的弯曲骨节上一定,忽然扯笑,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慢条斯理地接过高脚杯:
“我这听你的语气,可不像什么都没找到的样子。”
慵懒且笃定。
四目相对,周佞的视线往关山月抿在高脚杯壁的红唇上一凝,暗了暗,他磨挲着指腹,慢慢:
“确实。”
关山月抿了口红酒,醇香入喉,不语。
周佞兀地扯笑:“……还记得我刚刚说,周朝是怎么拍到司机侧脸的么?”
关山月沉默看人。
“那个幕后主使只让他清除车内的指纹痕迹,确实很谨慎——”
周佞一顿,掀起眼皮看人,再续:
“可司机却没有他谨慎,那个暴露了他面容的矿泉水瓶,被他随手丢弃在了废弃工厂外的杂草丛里。”
关山月挑眉:“周朝他……”
“是。”
不等关山月说完,周佞似乎已经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果断地应了一声:
“他在废弃工厂地毯式搜寻了一圈,没找到东任何线索,最后为了交差,周朝又对方圆五公里的草丛和山道进行了警犬式搜查。”
最后,生无可恋灰头土脸的周朝,终于在废弃工厂的杂草丛里双眼一亮。
关山月的指甲在高脚杯外壁轻轻敲击着,落下一串清脆的响,她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眸底浮现了三分笑意:
“他是怕两手空空回来,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罢了。”
周佞定定看人一眼,云淡风轻:“是他思想觉悟够高。”
关山月嗤笑。
相视无言过后,还是关山月率先打破沉默,她眸底笑意淡去:
“查出什么了?”
周佞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抿一口,喉结微动:
“那个司机出狱不久,在牢里蹲了很多年——”
周佞一顿,目光锐利地将高脚杯重重往吧台一放,再续:
“跟当年的周睿文,可是一个监狱的。”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闹剧延续了半夜,如今的北城天际线隐约泛出了鱼肚白,再过不久,朝晖会将黎明熔铸,别墅客厅中那不合风格的古钟声就会拉开昼夜拥吻的序幕。
关山月冷眼,她不声不响地将高脚杯中剩余红酒一饮而尽,而后将空酒杯顺着光滑的吧台表面往周佞跟前一推:
“果然是他。”
轻描淡写,不出预料的语气。
周佞垂眼,顺着她的动作,只望着人白皙纤瘦的指:
“他想杀你。”
眉梢缠绕的处处,皆是反骨之上凝结而成的狠厉。
周佞抬眼,一字一顿德重复再续,不知道是说给关山月,还是说给自己:
“周睿文想杀你。”
关山月的瞳孔清晰地映照着周佞的双眼。
半晌,关山月唇瓣张合,面色淡淡:
“周佞——”
她说:
“杀人诛心。”
周睿文想杀关山月,来诛周佞的心。
阴霾层层,尽数往周佞身上堆砌。
他几乎是冷笑着出声,压不下尾音的细碎:
“周睿文是真的不打算要他心心念念那人的骨灰了?”
关山月垂眼,看不清神情:
“他怕是失了智,也不怕我将那东西直接扬了倒进大海。”
周佞抿了抿唇,半晌,他吐出口浊气,握起醒酒器再倒:
“当年你连我都没有说——到底埋在了那儿?”
关山月看人一眼,嗤笑:“你想说什么?”
“周睿文看起来已经快要彻底疯了。”
周佞一字一顿,神情晦暗,捏着醒酒器的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了白:
“他对你下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
“关山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关山月定定睨人一眼,目不斜视,只笑:“他回过神来,就不敢对我下死手——”
“只要他还清醒地想见他的老情人,就不会对我下第二次手。”
这个世界上除了关山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当年把东西带走过到底藏在了哪里。
关山月一死,周睿文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下落。
周佞沉默。
他心头狠厉缠绕,面上却不显分毫,甚至平静无波地推过去一杯酒,开口却是话锋突变:
“那明家呢?”
关山月沉眉。
“我姑且算这次是周睿文失了控,可你能保证他下次不会再发疯么?”周佞一字一顿,冷意上涌,“可是,明家呢?”
关山月抿唇,冷冷看人。
“你扔出城西那块地皮,就是正式拉开了序幕。”周佞就这么看着她,只说,“你很危险。”
四目相对半晌,关山月才开腔:
“你想说什么?”
焦灼与烧心交织,直击撑起的淡漠躯壳,周佞说得很慢,却也很重:
“上次我在这里跟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关山月只看人,不语。
“我可以抛开所有不谈,只一样,关山月。”
到底是周佞先退了一步,他垂眸再抬,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羽睫,投下一片晦暗:
“这五年你在做的事,我也在做。”
“所以,关山月,不要再独自一个人行动,我们的计划基本高度重合,只一样——”
周佞直直地看着关山月,眸底翻涌的思绪尽渡: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那天晚上的事再来第二次——
关山月,我会疯。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周佞,看着他眼里所有的压抑与刻进眸底的那明晃晃的后怕与生疼。
半晌,她什么也没说,只将推来的满杯红酒一饮而尽,眉间泄出三分倦意:
“随你的便。”
说罢,她站起身松了松僵直的背脊就想离开,只是刚转过身走了没两步,身后却传来的脚步声,下一秒,周佞就绕过吧台,站在了关山月的身后。
“刚刚在车里,我听得仔仔细细。”
周佞沉声。
关山月却一顿,万般情绪上涌。
可周佞再开口,却没有说任何一句她预想到的话,甚至关山月已经迅速在脑内想好了几个回应语,但周佞问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关山月——”
“你这五年在加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段他完全错失的人生里——
关山月过得似乎并不快乐。
或者说……她过得根本不好。
周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关山月的背影,他指节蜷缩,为自己脑海里的想法买单的心脏处已然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确认。
周佞在害怕。
可关山月却没有回应他一句,她只是静默半晌,而后再回头,面上已经覆盖了熟悉的笑,她笑着,语气轻佻,眸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周佞,是我最近对你态度好了,让你有了错觉?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收你看完好戏之后的利息——”
“你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这一句呢……合作伙伴,还是前任?”
她眼里淡漠与讥讽意味太深,换做之前,几乎要灼伤周佞的双眼。
可现在的他没有。
周佞只细细地将关山月所有强撑的面具妥帖收好,而后兀地扯笑,是跟关山月相同无异的轻佻。
周佞伸手,慢条斯理地扯了扯领结,在关山月略微晃动的眸光中开口:
“既然你跟我说这个,那我就不客气了,关山月——”
周佞兀地欺身,却没有碰到关山月分毫,只附耳,鼻梁轻碰着她的发丝,周佞笑着,将领结往地上随手一丢,几乎是气音:
“收我几杯红酒利息怎么够呢……”
“不如,我献·身肉·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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