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满世界旅游放肆疯完了一个月的代价,是关山月回到北城的当天凌晨就发起了高烧。
关山月烧得混沌,是周佞半夜感觉到怀里似乎像是抱着个火源,蓦然惊醒一探,看见她烧得有些红的脸颊,周佞眉心紧促,起身就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因为关山月不喜欢去医院。
她最讨厌生病,也对医院敬而远之。那些记忆里的残缺破碎缠身的时光,大抵是关山月与医院纠缠最深、也囊括几近她对于医院所有的印象。
是当年绑架案后第二天,得知魏舒云流产后,关山月去医院时看见魏舒云一脸的苍白与惨红,耳膜来回反复都是人痛苦的嘶喊;
是相隔不久后关弘毅忽然病倒、随后被告知以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拥有孩子、年少的关山月看着夫妻两人望向自己候骤然亮起的眸光时,翻滚的的厌恶与嘲意。
她再也不敢去,于是只敢孤零地熬病。
可那是从前。
周佞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没压住声音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说再不来就把他炒掉的时候,床上的关山月迷迷糊糊地醒了。
关山月有些迷蒙地睁开双眼,她睁开耷拉的眸,视野是一片雾蒙的灰,关山月浑身在发烫,热痛汹汹迢迢地灼干了她的源,仿佛像是一头被搁浅在酷燥白沙缘上的鲸。
周佞挂了电话,快步下楼,不久再推开房门时,手上已经端着杯温水,他走到关山月身边轻轻地坐下,半抱起人,喂水。
关山月恹恹地张开嘴,温水顺着食管流进胃里,倒是将干涩沙哑的喉咙润湿、舒服了点。
“没事的。”周佞摸了摸人的发顶,声也沉沉,“家庭医生很快就到。”
关山月嗯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发丝紊乱,感觉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只是她向来不会开口说出难受两字,就这么忍着,连眉心都皱得明显:
“……明天早上还有个董事会议,一个多月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卫朗管成什么样……”
“现在几点了?我再睡会儿,下午有个楼盘开售,我也要去出席一下……还有文件……”
她烧得混沌,说得也断断续续,只是说的桩桩件件,都是跟公司有关的事。
周佞抿了抿唇,眸底一片暗色化不开,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将玻璃杯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伸手拿被子将关山月裹得死死,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关山月迷迷糊糊,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
“……”
看着人因发热而红烫的脸,周佞沉着脸,眸底那晦暗之下,到底是藏不住满满的担忧,周佞就这么看了人半晌,才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关山月微微鼓起的脸:
“……不听话。”
说得极其小声,几乎是气音。
“该打。”
周佞面无表情。
关山月难受地翻了个身,正好连着裹好的被子一起滚进了坐在床边的周佞的怀里,周佞看着重新睡过去的关山月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上了有些发烫的脸颊摩挲着,嘴里轻声说了一句:
“难受了吧?”
关山月没有反应。
主卧里昏黄的柔光轻轻洒在周佞的身上,映得他半边脸上挂着的,哪有一丝怒气,眼角眉梢上,分明全是心疼与柔情。
“烧坏了脑子就没人要了。”
周佞低头看着关山月,开腔是气音,顿了顿,他又伸手帮人掖好了被子,才慢悠悠地续了一句:
“不过幸好——我已经娶到手了。”
“所以,问题不大。”
烧坏了我也要。
等家庭医生被火急火燎的元皓拎着赶到别墅的时候,开门只见周佞平静无波下暗流涌动的眼,元皓硬着头皮将人领到主卧。
不过幸好,不是什么大病,家庭医生给关山月输了液,又开了药吃下,然后就又在周佞平静地注视下被元皓匆匆拎走了。
关山月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头疼比半夜时减轻了很多,脸颊也没有发烫了,只是四肢乏力,关山月撑着手坐起来,有些怔愣,半晌,她的视线才开始聚焦。
关山月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手上有输液过后的痕迹,可她脑海里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眼睛闭上之前,只记得周佞貌似把她捆成了粽子。
“……”
关山月太阳穴有点疼,她起身,正想下楼看看,扭头却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杯水,关山月拿起,发现还是温的,然后再一垂眸,就看见了原本不知道被自己踢到哪里去了的拖鞋此时正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
是周佞知道她喜欢赤脚,还喜欢踢拖鞋。
关山月眨了眨眼,忽然就不想揍他了。
下了楼,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关山月捏着手机看了眼,也没有信息,正想打个电话,忽然,她脚步一顿,凌乱长发下的耳尖微微一动,关山月循声,往基本没踏足过的新房厨房走去。
第一次开灶的开放式厨房异常忙碌。
日理万机的周氏总裁周佞此时此刻,正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一锅煮着的东西面前,蒸汽弥漫,扰乱了长桌上的一片狼藉。
背对着客厅的周佞眉心皱得紧紧,往常冷硬的脸上挂了些许名为疑惑的意味,他看了眼亮着屏幕的手机,又看了眼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锅,再看了眼兵荒马乱的长桌。
疑惑,很疑惑。
关山月在人身后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嗤。
周佞脸色一僵,转过头,就看见了笑得明媚的关山月,以及她举着手机的一声“咔嚓”。
“……”
周佞抿了抿唇,终究是无视了人眼底的揶揄,只是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关山月的额头,冰凉的手触上,没有昨晚的热度了,他抿紧的唇才放松了下来。
“要命了周佞。”关山月拉下人的手,脸色夸张,“你这辈子第一次下厨吧?”
周佞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过去,拿起勺子僵硬地搅了搅,才关了火,倒了一碗出来。
关山月已经坐在了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她支着下巴看人忙碌,又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眼含笑意地随手发了条朋友圈,才在周佞转身走过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机。
白瓷碗被轻轻地放置在关山月的面前,落得轻声一声响。
关山月垂眸,入目是一碗肉沫粥,热气腾腾的,卖相不太好,她看了眼,然后认真地看向在对面坐下的周佞:
“你确定这是熟了的吧?”
周佞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关山月笑了,她拿起汤勺搅了搅,才吃了一口,然后挑眉。
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可以可以。”关山月笑着看人,“我今天才发现你还有这技能。”
周佞一脸“你才知道”的表情,然后他垂眸,眸底好像掠过了一丝不自然,只是转瞬即逝。
他不会让关山月知道,这是在这几个小时内的第五次实验品的。
“家庭医生说你是着了凉,加上累了。”周佞微微沉下脸,“叫你好好休息。”
关山月吃了大半碗,原本病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红润的意味,她抬眼,呵笑一声:
“我也很想每晚早点睡的。”
“……”
周佞耳尖一红,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他轻咳了一声:“这几天你可以好好休息。”
关山月翻了个白眼。
周佞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忍住,低笑一声,他伸手去抽了张纸,拉过关山月的手,细细地将人指尖上沾到的湿润擦掉:
“好了,病了就别生气了。”
关山月看着人动作,慢条斯理地重新直起下巴,示意人看手机:“我想,现在的朋友圈评论应该会很精彩。”
周佞目不斜视,他早就猜出来关山月肯定会拍照发上去,所以没半点惊讶,只是帮人擦完手后,将纸巾往垃圾桶一丢,完美命中,才掏出手机点开朋友。
入眼的第一张照片,却不是想象中那张被抓拍的略带讶异的回头,而是刚才自己正在盛粥时的背影。
高挺的背影笼罩在厨房的暖光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协调,微微偏头的人目光柔软,没有往日里待人面上挂着的平静和冷硬。
只有温柔。
周佞眸光闪了闪,几秒过后,才开始往评论区滑动,果不其然,早就炸开了锅:
【阿拉斯周: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哥,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弟弟我一定会……算了我也不敢救,祝你幸福。】
【不瘦十斤不改名:周董只是结了个婚,不是换了个人吧?救命,温柔是能在他面上体现出来的东西吗?不搭啊!】
【。回复不瘦十斤不改名:你怕不是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瘦十斤不改名:月月调教得真棒!】
【阿拉斯周回复。:别管,她疯了。】
江令窈显然没有管他们俩,只是连续回复了两条:
【。:所以你们回来,要请我们吃饭吗?】
【。:周董洗手作羹汤,关董,牛逼。】
再往下翻,已经是别人的一片善意的调侃了。
周佞挑了挑眉,顶着关山月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N回复。:请。】
而评论很快就又炸了起来,无视掉周朝的【哥你为什么不回我你不爱我了】以及薛幼菱火速地删除第一条回复之后,江令窈紧随其后:
【。:好,我定。】
不等关山月看完,三秒之后,就又弹出来一条新的:
【。:不得不说,周董你跟温柔这两个字不搭边,看得我怪害怕的。】
关山月一顿,旋即就笑出了声。
周佞嘴角抽了抽,他再瞄了一眼周朝和薛幼菱他们整整齐齐回复的【江姐牛逼】之后就熄了屏,将手机往吧台上一丢,发出闷闷一声响。
周佞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关山月的手指,有点头疼:“好笑吗?”
关山月没有说话,只是笑够了,才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的脸上终于因为大笑而恢复了血色:
“虽然但是,周佞,那画风是真的诡异。”
“……”周佞抿了抿唇,惩罚似地将人的手一包,牢牢地扣在自己的掌心中,“那我下次不做了。”
“别呀。”关山月笑意更浓,却狡黠地朝人眯了眯眼,“周氏总裁亲自给我洗手作羹汤,我可太感动了。”
周佞没好气地白了人一眼,半响,语气皱巴巴地再说一句:
“……你要是想,我可以去学。”
关山月面上的笑意收了些,她看出了周佞的不自然和认真,关山月定定地看了人一眼,终究是微叹了口气,她收回了手,站起来走到周佞身边,抬起了人的下巴:
“我说,周佞。”
即便是已经结了婚,周佞还是会被每一次关山月的主动靠近而惹得呼吸一窒,他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盯着人高挺的鼻尖看了眼,才移到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怎么了?”
“我忍很久了。”关山月叹气,一脸沉重。
周佞心一紧,脑内快速搜索者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去问一句:
“我做错什么了?”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他,四目相对,周佞眼底的紧张明晃晃地、却刺痛了关山月的心。
于是她伸手,揽上了周佞的脖子,顺势往人怀里一坐,关山月趁着周佞微怔的瞬间,将额头往周佞额头一碰,轻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以后是要走一辈子的,周佞。”
周佞不自觉凝起的眉心一松,下一秒,却因为关山月嘴里说出的一辈子三个字都晃了心神。
关山月抬起手,指尖覆上了他的眉心,似乎是想将这里方才凝聚的意味揉散,她语调很轻:
“我知道,你昨晚一晚没睡,帮我处理了原本今天开会要用的那份方案,是不是?”
刚才下楼找人的时候,关山月就已经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文件以及电脑上显示的方案页面。
不是周氏的,是庭旭的。
在关山月昏睡的这些时间里,周佞不仅处理完了他自己应该处理的文件,还细心地帮关山月做好了方案。
还第一次进厨房,为关山月熬粥。
气氛开始有些暖暖。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的,周佞。”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周佞,看他精致的眉眼,从高挺的鼻梁到薄薄的唇畔:
“可是,现在我们是夫妻啊。”
“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相互陪伴,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情。”
周佞有些微怔,他心尖在颤,他鼻尖动着,嗅到了很轻的香,从关山月身上散出的。
斑斓的壁灯在他视线里渐然幻化成模糊的光圈。
“不要这么卑微,不要再小心翼翼。”关山月轻声,“我们是平等的,虽然我可能真的没有你爱我那么爱你,可是周佞——”
“我会认认真真,去学着你爱我的样子去爱你的。”
所以,不必自卑,不必讨好。
我们相爱的意义,是跟对方一起,互相扶持着、携手陪伴着从黑暗中走出来。
这是关山月第一次对周佞说这样的话。
周佞久久回不了神,他的视线定在了关山月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然后又定在了她张合的唇瓣上,于是周佞心头一热,兀地俯身——
衔住了关山月那两片唇。
点点温热,像在吃柔软香甜的棉花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关山月眼尾含魅,周佞才最后碾了碾她的唇,眸色晦暗地摩挲着关山月的脸,轻声:
“我不是在讨好你,阿月。”
关山月尖尖的下颌磕在他肩窝,来回呼吸全然扑打在周佞的耳后。
周佞笑了,他轻轻抚着人的后背,像是在扫些什么,哄孩子似的:
“我只是,想把那五年里缺失的照顾给补回来。”
关山月眸光晃了晃。
“我很开心,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周佞很温柔,脸上全然没有对外人的冷硬和狂妄,只剩对怀里人的柔情,“我只是想学着去照顾你。”
“我现在是你的丈夫,照顾妻子,是我应做的本分,更别提——”
周佞一顿,而后垂眸,点点笑意漾在眼底眉梢:
“我本就偏爱你呀。”
那些年自己一个人走过的灰暗时光,终究是过去了,现在我的身边,有你。
那些如在深渊而生的无助和烙刻在骨肉里的晦暗曾是我们最坚硬的外壳,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的户口本上,只是彼此两个人。
我们在相爱,是夫妻,我们拥抱接吻,看每一个日落,又相互依偎着等每一个日出,日后还会白头偕老,这是我从前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你陪我看黄昏的太阳,也给了我黎明的曙光。
关山月静静地靠在人的肩上,什么话都没说,可两颗心贴近,没有人比周佞更懂她无言下翻滚的暗流。
于是周佞笑意更浓,柔情更甚,他低头,冰凉的唇在关山月的额头上轻轻印了印: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自己。”
“这才是你爱我,最好的方式。”
在那五年里,周佞沉沦在一个人的苦海里,总觉得关山月是他抓不住的风。
周朝也曾经问过他,说很多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就那么吊在了关山月身上,而那时的周佞,是怎么回复的呢?
他好像说——
既然月亮高不可攀,我就做这晚风,让她落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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