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双叶,这是我的失误。”
昏暗潮湿的洞窟中,身披重甲的艾露玛解开自己的臂甲,她看着深入骨髓的伤口,苦笑着说道:“是我大意了。”
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攻坚战,位于塔里克的龙脊山脉,被魔王军占据了长达三年之久。只要能拿下这片山脉,艾露玛筹划了将近两年的反攻战就能彻底夺回局势,将魔王军困在北部寒冷地带中,将战线进一步压缩。
这场战役的前半部分一直都很顺利,无论是双叶带领的刺客小队,亦或是艾露玛带领的先锋军团都以碾压的形式不断胜利,整个山脉的三分之一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回到了人类军团手中。就当人类军团士气大振,准备一口气反攻下整座山脉时,现实给了众人迎头一棒。
托蕾亚的强大,令人发指。
双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将治疗药水均匀地撒到艾露玛的伤口上。看着那可怖的贯穿伤疤,在片刻的沉默后,双叶开口说道:“周离说的没错。”
艾露玛愣住了,良久,她长叹一口气,不知是释然还是苦涩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是啊,他说的没错。”
“魔王军的主心骨一直都是魔王,我们却把视线聚焦在了那些怪物的身上。他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大意了。”
一开始,正面战场的胜利让艾露玛产生了急迫的心情。她很想立刻将魔王军抵挡在北境之外,防止那场恐怖的饥荒再次蔓延全世界。她一度认为,没有靠着饥荒与魔鬼之息感染更多人类的魔王军团并不强大,自己完全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击退魔王军,防止悲剧的重演。
直到魔王手持巨镰在战场上轻而易举地收割联军性命的时候,艾露玛才想起来,魔王军,是魔王统帅的军团。
而魔王,才是真正的源头。
强大已经不足以形容魔王的实力,艾露玛只记得,自己的三支最精锐的军团聚集在一起,甚至可以与三个神赐级别的强者抗衡。可是在那个被黑雾笼罩的恐怖存在面前,三支军团,甚至没有在魔王面前撑住三十秒。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完全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只有纯粹的实力碾压。
这场原本是攻坚的战役很快变成了突围战,到了最后,整个联军只剩下了艾露玛和双叶两人。而为了掩护双叶,艾露玛硬生生吃下了魔王的一记镰斩。如果不是十二正神的祝福,恐怕艾露玛早就一分为二了。
后来,双叶和艾露玛逃到了一个洞窟之中。依靠着文学之神赠与的祝福,艾露玛勉强将洞窟的空间坐标转移到了一个未知的领域,躲过了魔王军的搜查。但是坏消息是,艾露玛已经感受到那个恐怖的存在的气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找到这里。
想到这里,艾露玛看向一旁的双叶,眼中满是愧疚。三次重启,这个名为双叶的女孩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成为自己最信任的伙伴。可是每一次的结局,她都会迎来死亡的结局。
我是不是···在害他们。
艾露玛的心揪痛了起来,即使她知道重启只有自己会保留意识,但她也依然认为双叶的每一次死亡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如果不是她遇见了双叶,把她领进了人类联军里,这个不善言辞的女孩或许不会在战场上被杀害,她或许会有自己平淡却又完美的生活。
“对不起···”
就在双叶计划着下一个轮回里和艾露玛见面要用什么表情的时候,艾露玛突然开口,对着双叶说道:“双叶,对不起。”
“没关系的。”
双叶摇了摇头,她知道,就算被杀死,她也会进入下一条时间线,重新遇见艾露玛。所以她并不在意这次的死亡,只是在心底默默地计算着自己收获了什么经验,开始计划下一次的重启要如何引导艾露玛前往正确的方向。
然而,艾露玛却又一次说道:“双叶,对不起,每一次都让你费心了。”
“嗯?”
双叶怔住了,她甚至以为自己暴露了,艾露玛知道自己能在重启中保留记忆。但艾露玛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不过没关系的。”
艾露玛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双叶的脸颊,被灰尘与血迹沾染的脸颊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笑容,“我不会再让你陷入危机了。”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如果艾露玛是对别人说这些话,那么这个人会以为艾露玛已经被绝境逼疯,在不知所言。可双叶不同,她知道艾露玛能够保留记忆,每一次重启后艾露玛的性格都会有不同程度上的改变。她很快就明白,这是艾露玛与自己的诀别。
下一世,艾露玛想避开自己,不让自己参加这些战斗。
那怎么可以?!
双叶顿时心生警惕,她知道,面前的这位半神少女在每一次的重启中,性格都会有所改变。比如第一世的艾露玛开朗大方,第二世的艾露玛做什么事都有些急切,同时眼中也会出现阴郁。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哪一世的艾露玛,她那骨子里的善良和温柔是改变不了的。
“我要陪着你。”
双叶第一次感觉嘴笨是一种令人绝望的事情,她明明想要长篇大论,告诉艾露玛她想要跟随她作战,想要和她一起战斗,可无论她怎么去思考,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说,才能在不暴露自己能够保留记忆的前提下说服艾露玛,让她在下一世还会带着自己。
情急之下,在黑暗的洞窟中,双叶用尽毕生的词汇量,憋出一句话,“我不管,我就要陪着你。”
艾露玛愣住了,随后,她的眼神更柔和了,她点了点头,轻笑着说道:“好,我也会陪着你的。”
完了。
根据对艾露玛三世的认知,双叶知道,艾露玛一旦露出这种母爱表情,就代表对方一定是在包容自己。反正无论如何,自己可能都无法打动对方,让她在下一次重启后找到自己,让自己加入魔王军。
怎么办,该怎么办?
第一次,双叶感到了“急切”的情绪,她感觉自己内心似乎在呐喊一般,但表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可她一看到艾露玛那充满了诀别与期许的双眸,那些话语又咽了回去。
战争是残酷的,而艾露玛,就是神明为残酷的人间留下最美好的光辉。
二十年的时间里,艾露玛依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整整六十三个国家愿意全力帮助艾露玛,无条件听从她的指挥。要知道,就连当年崇皇,也只是争取到了不到四十个国家的支持。
这一切,除了周离和双叶的努力外,最重要的就是艾露玛那璀璨明珠一般的伟大性格。可以说,她的性格已经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了。如果没有艾露玛,人类联军根本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建起来,她那种让人发自内心信任的气质,还有完全不输给骑士的高尚美德,都让艾露玛成为了人们公认的领袖。
作为连续三世见证了艾露玛成长的双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艾露玛,更有主心骨的风范了。但与此同时,她对自己和周离的温柔与爱,也从未减少。
经过了两世,艾露玛对待双叶是发自骨子里的温柔与怜爱,可以说是把她当做自己亲人看待。很多人都认为,双叶和艾露玛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甚至是彼此的至亲。
而周离,也同样如此。
脑海中浮现出和周离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双叶的心中浮现出怅然若失的情绪。这一世,她与周离的接触并不多,或者说没有前两世多。等到面对死亡的时候,双叶却感受到了遗憾。
或许,自己是在逃避吧。
算一算,三世加在一起,自己也与周离和艾露玛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这些日子很零碎,大部分都穿插着血腥的战争,可到了现在,双叶却感觉自己和周离与艾露玛在一起的日子,都闪烁着自己向往的光采。
原来如此···
这时,一直对周离所幻想出的“美好维度”而抱有疑惑的双叶突然明悟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周离所认同的维度会是那样一个平淡而无聊的世界。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选择的吧···
死亡的逼近没有让双叶歇斯底里,也没有让她感到恐惧,相反,双叶开始在死亡的压力下开始不自觉的回忆,回忆她经历过的那些有周离和艾露玛参与的人生。
她想到艾露玛将自己随口胡说的日生日牢牢记下,带着周离和蒂雅给她办了一个小而精致的生日会。还有那场忙里偷闲的足球赛,周离滑铲把自己的球铲掉了,结果却踢进了他自家的球门里。当时蒂雅笑的特别大声,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她和周离是一队的。
有些杂乱的日常,餐桌上的胡闹,夜幕下的交谈。自己曾经一直在模仿他人的表情,模仿他人的情绪,可是一旦到了周离和艾露玛她们面前,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卸下那些虚伪的表情。
他们不会嫌弃双叶,双叶也不用在他们面前扮演情绪。他们就在这穿插在战争中平淡的日常中生活,相处,最后重新开始。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在心底轻轻苦笑一声,这时,双叶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开始缓慢地跳动着,不是在为自己供给生命,而是将名为情绪的存在,涌入到自己的脑海之中。
原来这就是情绪。
转过头,伸出手,手指划过陷入昏迷的艾露玛的脸颊,双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放心吧。
双叶闭上眼,感知着门外强大的存在,轻声说道:“我会找到你们的。”
“你们躲不开我。”
轰!!!!!!
结境被彻底轰碎,猩红的双眸在黑暗中格外恐怖。少女手持巨镰,缓缓走进洞穴之中,看着地面上的双叶和艾露玛,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情感。
没关系的。
面对死亡的威胁,得到了情绪的双叶眼中没有任何的恐惧,她的眼里,只有淡淡的嘲讽与期待。
“我们还会再较量的。”
双叶开口,轻声地留下了一句话。
面前的魔王没有言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石壁。她举起巨镰,黑色的气息逐渐凝聚在刀刃之上,就在巨镰裹挟着魔鬼之息斩断面前二人的身躯时,一道剧烈的轰鸣声从石壁中猛然炸响。
轰!!!
长剑划过黑雾,留下一道痕迹。少年脸颊被碎石划出血痕,猩红的颜色染红了他的眼角,周离手腕一抖,长剑夹杂着雷鸣直刺魔王的心口。
呼~
微弱的风声响起,魔王的身影消失在剑锋之下,这不是空间的运用,而是她的速度太快,快的就像是瞬间移动一样。
“周离?!”
在看清来者后,双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艾露玛也随之苏醒,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在你的臂甲中留下了痕迹。”
紧握着手中的大师之剑,周离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魔王,语气略微上扬:“这一次,我瞒过了你。”
很多次,周离都想要偷偷地利用虚空前往前方战线作战,可因为他的实力一直没有增长,因此他拙劣的虚空行走每一次都会被艾露玛察觉,然后召回。
但这一次,周离成功了。在得知艾露玛和双叶陷入险境后,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虚空之门,在近乎半个灵魂的代价下找到了她们,来到了这座洞窟之中。
艾露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离的背影,她无法想象,自己这一世如此疏远他,他却在最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如既往地选择与自己一同赴死。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而双叶的脑海中,则浮现出了虚假维度的艾露玛曾经和她说过的话语。
即使他陷入危险,即使他身负重伤,哪怕我们之间没有像这个虚假的世界那样充满了美好的过往与记忆,我也会陪伴着他,对吗?
“没错。”
看着周离的背影,双叶呢喃道:“你会陪着他的。”
“而他,也不会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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