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曜盯着那地图,将黑线刻进脑袋里,记忆的同时,他发现那黑线其实还有许多细小且密密麻麻的支线,如同蜈蚣的脚,触及长安的每个角落。
“这地道好像没那么简单。”
至少不是长乐之前说的如此。
顾曜将整张图大致记下后,回头寻了下醉月, 这女人此刻正在屋子里打转,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这屋子是郑得财藏娇的金屋,每年都要花大价钱保养,屋里的摆设也是样样精品,此前顾曜见过最为豪华的,是清水县侯老爷的西厢房, 但和这里比起来,用小巫见大巫来形容都是在贬低这屋子。
看着朴实无华, 没有什么金银玉器缭乱人眼,但用到的木料,无一例外尽数是紫檀木、铁力木这等最上等木材。
脚下的石头顾曜看不出来历,可是细细看,每块石头上都有着精细的雕刻,他微微用力试着踩下,却发觉这石头居然微微软糯些许,好似泡沫般吸收了力,松软了些,将力量分担了出去后又变会原样。
最了不得的,还是这些灯,外面的灯罩看着如普通人家用的布条,但点燃里面的蜡烛,手抱在灯罩上,居然丝毫不觉灼热,反而清凉无比。
注意到顾曜已经将注意力从画上移开, 打量起那灯盏,醉月轻笑道:“这灯罩是用石棉为原材料,经由高超艺人混合其他珍宝制成,这么一小块,放到外面去可以买一栋宅子了。”
说着又感叹一声:“不止这些灯罩,就连窗户上用的也是这种布料,这布料隔音,甚至能抵挡弓箭,除去皇室外,能这么奢侈的,也就郑家了。”
顾曜看向她:“你知道的真不少,等会我要离开,你能把这幅画临摹下来吗?所有的线条都要临下来,不能有半点错漏。”
醉月抬手挽了头发:“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既然你看重这图,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呢?郑得财应该不会拒绝你这个要求。”
顾曜转过身重新看向地图道:“人家帮忙是情分,我若是不知尺度那是蹬鼻子上脸,这宅子是郑掌柜心头肉,你可别在这里搞出什么东西来。”
“道友放心,现在是什么样, 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不过道友不打算问问我是被谁追杀吗?”
顾曜估量了下时间:“现在来不及了, 李九和在外面等着呢, 等我赴宴后再来找你。”
“妾身扫榻以待。”
醉月笑着行礼,又从门口的柜子里取出一串备用钥匙递给顾曜,之前郑得财喊走他那外室时,只带了贴身衣物,其他东西都留在了这里。
顾曜接过,掂了下收起:“还请夫人帮忙摹画,顾曜告辞。”
不再言语,他走出屋子,钻进湖泊底部的通道,回到了三和坊。
郑得财正在此处等着他,看到他回来,面上露出笑容:“顾大人,可是安顿好了?”
顾曜也笑着抱拳道:“多谢郑展柜此次出手相助,日后顾曜必当涌泉相报。”
“顾大人客气了,日后若是还有用的着郑某的,还请直说。”
两人客气一番后,顾曜告辞离去,回到了马车旁。
李九和等了许久,眼见顾曜回来,立刻架着马车往吴王府去。
一路无言,最终在快到吴王府时,李九和忍不住开口道:“顾大人,您还是和鱼醉月保持下距离比较好,她可是有夫之妇。”
“嗯?”
“大人别怪我多言,鱼醉月的名声可不好,她虽然也是纯元道,但和其他的纯元道坤道比起来,小道流言太多了,根本不能和其他人比啊,就比如说饮香娘娘,虽说也是纯元道坤道,但那是盛誉漫天,无论是谁,提到她那都是赞不绝口。”
那可不,人家可是贵妃啊,你骂一句试试...顾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似乎是感觉到顾曜心底在说什么,李九和道:
“饮香娘娘当年也是追求者众多,比如今的鱼有容可还要有名,大家都在猜测回事哪个幸运儿能得到她的青睐,结果她却嫁入了皇室,而且嫁入之后,便格外低调,只会每隔一段时间回纯元道一趟,其余时间都在皇宫中,也从未有过争宠或是挥霍无度之类的流言,都说她修炼的资源都是自己赠来的,从未用过皇室一分一豪,安心成为皇室背后的女子。”
“但反观鱼醉月,各种消息不绝于耳,甚至传闻她的丈夫并不止九浅一人。”
李九和说到这里时,压低声音道:“虽说没有证据,但与她关系密切的可有不少男人,总之,这女人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顾大人你还未婚配,前途光明,可莫要和她沾上关系。”
顾曜应了一声,反口问道:“我的名声很好吗?”
“大人您这问的,您可是如今公认的第一天骄,未来的大周柱石,人间绝顶啊。”
“我可是有着弑父的污点呢,之前听闻不少人在抨击我。”
“这人无完人嘛,顾大人您可莫要在意,那些人就是一群想要扬名的疯狗。”
顾曜轻笑一声:“吴王府还没到吗?”
“快到了,前面就是。”
马车慢慢减速,最后随着李九和一声驴声停下。
他撩起门帘,让顾曜钻出,握着马绳道:“大人,下官就在斜对面等着了,您请放心赴宴,结束之后下官再来接您。”
顾曜刚想说用不着,李九和已经牵着马离去,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回过身和吴王府门前的侍卫说了一声,一人进去通报,不到十个呼吸,便有个紫袍中年仰天大笑,拍着手从府里冲了出来:
“顾大人光临,真是让我这王府蓬荜生辉啊。”
这人头发虽然漆黑,但胡须却是有些泛白,国字脸,通天鼻,面容端正,抬头纹有些严重,因而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身穿紫色蟒袍,腰系白玉带,头束金冠,带着宣和来到府前,亲自迎接顾曜,给足了面子。
嘶,我之前还以为这二皇子最多也就三十岁,看着外表,得要四十多了,长乐比我年纪大一些,算起来,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年纪应该挺大,但身体绝对很不错,就是不知现在的太子又当了多少年,能不能熬过...
吴王冲到门前,顾曜刚打算行礼,架势刚摆出来,这人已经双手扶住了顾曜,阻止了动作:“顾大人不可,你可是从二品大员,怎么能对我一小小闲散王爷行礼。”
说着就想要握住顾曜的手,牵着他往里走。
顾曜面色有些绷不住,这吴王可是货真价实的实权王爷,吴王的称号,虽然只是从一品的虚职,空有地位没有实权,但他真正的权利,来自于兼任的其他官职,这不管怎么说,自称闲散王爷和夸赞他大员的话也说的太离谱了。
吴王此刻只想效仿古人,用这种“礼贤下士”的举动,来表示自己对顾曜的看重,他抓住顾曜的手,想要拉着往王府里走,但这动作让顾曜着实受不了,因而手上使巧劲,如同滑溜溜的鱼一般冲他手里滑出。
“王爷你太...”他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话。
但吴王见到顾曜语塞,只当他被感动了。
毕竟堂堂天子血脉,大周最有权力的人之一,这动作这话语,一个草头百姓怎么敢不感动?
至于顾曜刚刚抽手,一定是自卑。
吴王心头更乐,又伸手想要抓顾曜的手,只是怎么也碰不着。
“王爷,您真是太客气了,听闻您愿意为顾曜和应大人解除误会,顾曜不胜感激。”
抓了半天没抓着,吴王也有些恼羞,顺势收手:“这算不上什么,你二人都是我大周肱骨,本王自然愿意出一份力,来,顾曜,里面请,本王还宴请了一部分人,为你介绍介绍,日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可以找他们。”
说着转身就走,宣和让开路,站到一旁,等着顾曜走过才跟上。
穿过郁郁森森的前厅,吴王直接带着顾曜来到了后花园。
此刻后花园里繁花朵朵,蜜香飘逸,青草森森,又有清泉流响,锦鲤洄游。
不少人散开来,在花园的各个地方三三两两交谈着,此刻看到吴王进来,才停止了交谈,聚到了一起。
其中不少人顾曜看着格外眼熟,都是昨日那比试里见到的,只是没有和他交过手。
看到顾曜进来,园内的人也是认出了他,不由又交头接耳起来。
吴王看着他们,也没打断,只是低声与宣和说了几句,宣和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随即吴王才向众人正式介绍了顾曜,言语里将顾曜夸成仙人下凡,但也没忘记给其他人一点阳光。
总之就是现在不如,但未来可期。
言语上的艺术,这位吴王玩的很是明白,既给足了顾曜面子,也给了其他人底子。
“大家坐下说,今日本王就是在这园子里,办一个流水诗会,不用慌,会吟诗作对的吟诗作对,不会的就一起品品酒,交流交流心得,今日没什么地位之分,我等只是朋友。”
吴王把话扔下,率先找了个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让门外候着的仆人取来酒水糕点,又呼来个身材窈窕、妆容艳丽的女子坐在溪水最上游,敲打乐器。
在他的带动下,气氛也逐渐放开了,才艺展示也搬了上来。
顾曜被吴王拉着坐在他身旁,默默当个观众。
但吴王也没想第一次就露底,似乎是因为静音她们从长乐坊绑走了个女子,因而他误以为顾曜爱好美色,特地换来个清秀侍女服侍,不时与他搭话。
顾曜有一句没一句搭着,酒水也是浅浅饮着:“殿下,不是说长乐郡主也来了吗?”
吴王哈哈大笑:“长乐吾妹怎么能与他们一起呢,她在偏院与其他女子一同,顾曜你莫要着急,此处玩乐一番,本王再带你去。”
“对了,应慕道要晚些才来,他是大忙人,难请的很,整个长安,除去父皇,也就只有我才能请的动。”
顾曜手中酒杯酒水刚尽,服侍的侍女便立刻给他满上,同时还拿着糕点喂来,被顾曜拒绝。
扫视花园内的人,顾曜看着斜对面的一人,眼神一亮,来了兴趣:“殿下,那人可是郝飞煌?”
这人之前在比试上,用出了变为金蟾的术法和痋术,似乎是鸡林州的人,只是过于高估自己,挑上了硬石头,不然未必不能排进前八,进入伏羲塔。
因此顾曜对他印象算得上深刻。
吴王看了眼:“对,是他,这群人里数一数二了,当然,不能算你。”
那边郝飞煌刚要饮酒,感觉到目光,顺着看来,发觉是吴王,立刻起身,捧着酒杯来敬酒。
吴王懒洋洋起身,面对他,王室的桀骜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郝飞煌态度很恭敬,但吴王也只是表面意思,甚至喝酒也只是浅浅一抿嘴唇,沾了下酒味。
打发走郝飞煌,吴王重新坐下,热情的抓着顾曜肩膀:“来,顾曜,喝一杯。”
“多谢殿下。”
“别叫殿下,听说你与长乐关系不错,那就称呼我二哥便是。”
“...”
“你对郝飞煌感兴趣?”吴王喝完酒,手里转着空酒杯问道。
顾曜点头道:“是,听说鸡林州是在关外,妖魔环绕之中的人类城市,所以很是好奇。”
吴王笑了声:“嗨,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就像大周境内还有妖族地盘一样,这鸡林也是如此,他们这些人,蛮夷之辈,畏威不畏德,记吃不记打,就像这郝飞煌,明明修为不弱,但我越不给他面色,他越要贴着来。”
“骨子里就是贱。”
吴王冷笑着评价一声,又提醒顾曜一句道:“你想与这人打交道可要记住,这些人,什么信誉都没有,说过的话都是屁话,连妖魔鬼怪都不如。”
顾曜小口饮酒:“他不是您请来的吗?”
“不是,这人蛮夷之辈,修习痋术,和他来往只会拉低我的身份,这一次,他是跟着其他人来的,我也不好驱逐罢了。”
吴王颇为松散的靠在树上:“这样的聚会,我举办过很多次,没有什么门槛,因此他才跟来。”
聚会是没有门槛,但举办聚会的吴王府门槛可不低。
顾曜面上一下而过,视线又重新看向郝飞煌。
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关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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