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雨】
【持续一个月的阴雨天气冲毁了道路,后方补给时断时续,辎重口粮已经减少到非常危险的地步,在一旬半前,师长命令把士兵每日口粮减少到五百克,嗯,每人每天一个蔬菜罐头,我已经好几天嘴里没有油星了,何况大头兵们呢?可想而知士气很低迷,加上士兵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南下打内战,换我说,我宁愿为了打罗斯人而死,也不愿把枪对准同僚,打赢了又能有什么,荣耀吗?不,内战没有功臣,这不是平叛,而是亲王们的权力游戏。】
顾红蝶看到这里舔了舔嘴唇,把舌头抵在牙齿背后,挤着自己的牙龈,这种有点微微刺激的感觉很类似于她刚才看到的这行字。一个百多年前的边军中校,清楚认识到了他所进行的战争实质,并为之十分困惑。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当时在进行的民主运动,在民间风起云涌,然而军方为了保证军人的所谓思想纯洁,严厉管控任何形式的民主思想流入军队,尽管依然以传统的忠君爱国之理念灌输给帝国军人,但何为君,何为国呢?就像那句话,要像祖国爱你一样爱祖国。昔年说出这句话可是要吃军士长鞭子的。
顾红蝶继续往后读。
【6月15日,阴】
【出大事了,第2旅爆发营啸,我没有办法,率部去弹压,当时许多老兵焚毁了栅栏,四散离去,我不想用逃兵去形容我的好战友们,毕竟人人都知道我们吃不饱饭纯粹是因为亲王不想我们吃饱!边境要塞了有供二十万人吃五年的存粮,就算是用骡子,也该送来了!我猜想我今夜就要受命去追捕他们……】
顾红蝶看了眼旁边的警卫。
之后的文本多是日记形式,应该是这名中校直接把日记装订起来寄回家中,不然这样的文件应该归档进军队档案。
出乎顾红蝶预料的是,这名中校居然还没入夜就带着直属部队离开了,打着追捕的旗号,结果一头扎进了同安岭的荒林里去,试图摆脱师团回到他本该在的边境要塞。
这算是另一种尽忠职守么?顾红蝶想到。
随着沈中校在荒林滞留时间越长,他的处境就越危险,虽然师团没有派兵追击,但他的小部队同样人心涣散,他们遇上了数十年罕见一次的夏雪,旋即迷路于这片绿色地狱中。
再往后面,中校的记录便愈发潦草,不过顾红蝶对他很有信心,无他,如果没有人找到他,那么顾红蝶也看不到这本书。
【7月3日,雪】
【同安岭独有的寂静淹没了我,我的连队只剩下不到八十人了,打猎勉强养活了我们,我们比较幸运,在暴雪时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洞窟,足够支撑我们挺过去,洞里面似乎是一个蛇巢,靠着吃这些四脚蛇,大家过得还可以。很自然的,这个洞给我不详的预感,胆子最大的几个老油条也不敢往里继续走。山民出身的毛仔说这里是蛟化龙地方,我当时就笑了,反驳说这里哪来的水?不过,这些四脚蛇确实长得很怪。】
顾红蝶接连翻空了十几页,看上去空缺的纸页都被裁下了,切口十分齐整。她稍微脑补了一下这支残军的经历,在洞窟里遭遇了古早兽潮,仓促逃跑,最后百不存一,中校成功逃出,想方设法寄回这本书信合集,在寄送时被书信检查筛了出来,留了点不那么敏感的部分。
这很常见,书信检查从未消失过,哪怕是最宽松的时候都要筛查,更别说是有叛逃过往的中高级军官。
【我,我,我想,是,是吧,噩梦永不会过去,我一直梦见那座城市,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我会想办法回去,带兄弟们回家,啊啊,我该回家,我是皇帝的子民,我是龙的子孙,我相信……伟大光荣的白龙……】
到这里,顾红蝶已无法分辨出字迹,就好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在胡乱涂抹。
可怜人。顾红蝶嘀咕了一句,她没闲工夫细想,这些文字充其量来说只是一种消遣。她迅速澄清了脑海,在一分钟内入睡。
次日,小组继续校对此次任务地点,他们使用了战前最高级别的军用地图与最近最新的勘测图进行对比,先前派出到同安岭的一支小白龙成功侦察了慈悲岭一线,报告显示那里聚集的畸形种已经全部随投放的信息素离开,而始终盘踞着的暴民团体也跟着迁徙了。
这是一种特别的逐水草而居么?顾红蝶想到,在大部分的清剿记录里,暴民往往是与畸形种一道出现了的,反之说也可以,谁是谁的牧群又或者说,单纯的共存?
有一点顾红蝶可以确认,在畸形种的活动范围内,决不会有其他畸形种,非常典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于是顾红蝶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中校家书,里面提及的山神洞窟。
她只能感叹一句岁月之所以值得纪念,是因为文明之于岁月。
在校对地点完善材料时,为了此次“清剿”行动而集结起来的部队终于全数到齐。最好的保密并不是一直藏在幕后,而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小组对外宣称是指派来的勘测队,一路精细测量地形地貌。找不到比这个更完美的借口了,小组人员配置和器械装备都契合勘测要求。
小组列队于基地集结场。顾红蝶冷眼观察着所到的诸多部队,步兵、骑兵、猎兵,考虑到可能的碉堡攻坚,小组还特意扣下了原先要转往延齐前线的一支战斗工兵连,虽然说这支连队充斥着新兵,但再次也比普通步兵更有价值。
顾红蝶当然可以无视临行训话,她拿出平板电脑,用触控笔开始速写不同兵种的典型特征,毕竟并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看见兵种齐聚一堂的。
首先是步兵,全部身着大八叶丛林迷彩服,行军背包沉重庞大到正好在士兵们的忍耐极限。耐磨的高筒军靴和著名的腰部防毒面具铁筒。一切都是标准的复兴军步兵样式,不管有意思的一件事是,步兵们没有使用1981年式无壳弹步枪,这种火力极其凶猛的金贵玩意有个缺点,耐用性相对很低。毕竟当初这是设计定型给当时追求火力的国防军,没谁料到它服役投产后会遭遇如此恶劣的环境,以至于还不如更老的1975年式有托步枪来的实惠。
一半步兵配备75式步枪,另一半人则配上了崭新的83式步枪。与前者相比,83式最大特点便是采用了导气式与枪管短后座混合自动原理,可以说这既是一支步枪也是通用机枪,新型工艺、复合材料的应用,使得83式在精度、射速、威力三者间达到很理想的平衡。75式固然无比皮实,但设计理念的落后弄得它缺乏扩展性,上不了导轨,连发精度也不够高好,加上后坐力颇大,不易为新兵上手,而且钢木结构太重了。
80式千好万好,但两个缺点就够让军方厌烦了,4.7毫米无壳弹不通用,单开一条生产线浪费资源,零件过多导致保养困难,中学毕业的士兵都不见得完全学会维修手册。
83式在标准、重型枪管、开闭脚架等切换就能迅速完成步枪、机枪化,兼容标准30发弹匣和75发弹鼓,优良的人体工学和轻质材料让步兵爱不释手。
骑兵们并非骑着高头大马,而是比较矮小的边古马,骑兵在丛林中的应用场景很少,这支仅仅五十人的骑兵算是后勤队了,看管整个部队的数百匹辎重骡马。复杂的同安岭不可能允许机械部队进入,千人部队就是极限了。
骑兵们与步兵最大的区别便是有檐钢盔与军帽,他们用的也多是75式改进卡宾枪,在高速运动的马背上泼洒自动火力算是浪费子弹,有经验的骑兵习惯于点射。
这两者都是最常见的兵种,久负盛名的猎兵就显得邋里邋遢了。这群意志坚韧、极善于跋山涉水追踪围猎的士兵穿着带罩网的迷彩服,全部戴着面罩,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的武器也绝没有统一配置,除了子弹口径统一外,猎兵会按照班组乃至于个人喜好自行选择武器。通常来说,猎兵多以班排形式自行游猎,能动性极高,一个班组就是一支特战小队。统帅部对猎兵的各项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最精锐的猎兵有资格装配外骨骼,而顾红蝶就看到了三支穿戴了“凤凰”外骨骼、眼睛长额头上的高傲猎兵。
最后是战斗工兵。他们平时还是按照普通步兵着装,不过可以看出背包用的是特殊的工兵背包,随时可以装上各类破拆工具和炸药,他们的小玩意非常多。顾红蝶看到为首的某个班长腰间挂了许多武器,工兵锹、刺刀、枪械组件、引信、手雷等等。
小组夹在队伍最安全的中部,顾红蝶沿着来时的乘卡车绕出北琴,她透过车帘缝隙,望着慢慢朝着正中升去的太阳,她向着光,却看不清车外一个人的面容。与来时的唯一不同便是周围满是士兵,然而这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很清楚,比起她追寻的事物之伟力,再来一万名士兵也难望其一分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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