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撂下几句话扭头便走,留下萧九郎一个人在原地羞恼不已,姜昙生却不好置好友于不顾,腆着脸陪着笑恭送走了怒气冲冲的二妹,然后安慰萧九郎道:“九郎啊,我二妹没规矩,平日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萧熠回过神来,拍拍姜昙生的肩膀道:“思真,难道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么?即便我与令妹无缘,你我之间切莫因此生出什么芥蒂。”
姜昙生自小到大没几个正经朋友,闻听此言不由动容,越发因不能撮合好友与妹妹而惭愧自责起来。
钟荟经过萧九郎一事已然没了逛寺庙的兴致,回了禅院,在堂屋里坐了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小包卫十一郎送的蜜渍枸橼,精打细算地挑了两块最小的小口小口吃了,将剩下的仔细收好,然后向知客尼要了卷佛经来,一边读一边等老太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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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今日姜家一行人受冷遇的因由打听了出来,其实她这一问正中了寺尼们的下怀,这一番旁敲侧击,就是为了你们开口问啊。
不过同姜老太太却有些不好交代,刘氏踌躇再三,终于还是不添不减地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告知:“老太太,那知客尼说,这一两年里夫人陆陆续续给青云观送了不少财帛。”
“这有甚好稀奇的?”姜老太太一听恼火地从床上坐起身,“咱们家每年不知往城里城外大大小小多少寺庙送香油钱,敢情只能往她这儿送钱?”
“法愿师太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三老太太斟酌着道,“实在是这回夫人出手也太阔绰了点,听说有这个数……”她说着伸出个巴掌。
“五万钱?”姜老太太这下子倒有些意外了,“多是多了点,不过华阳真人常来给阿曾治病,客气点也是有的,咱们每年往这广济寺送的远不止这个数,法愿那老婆娘有什么好酸的?”
三老太太摇摇头:“不止。”
“啥?”姜老太太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五十万吧?莫不是你弄错了吧?”
刘氏咽了口唾沫,硬硬头皮道:“比这还多,一百五十万,听说洛京城里都传遍了,传着传着走样也难说,不过一百来万大约是有的。”
好在姜老太太年轻时以杀猪为业,也算沐浴过腥风血雨,若是换了娇气些的老妇人,恐怕此时已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姜老太太愣了好半天,这才咂咂嘴道:“她哪来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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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济寺回了姜府,钟荟越想越气不过那又呆又蠢的姜胖子,就此轻饶了他实在憋屈,思忖片刻,叫来阿杏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通。
阿杏领了命便去外院寻姜昙生的舆人:“小大郎叫我来问一声,你那车上有没有见着一块螭龙青玉佩?”
那舆人一听急了:“我这车上里里外外都打扫过几遍了,哪里来的什么玉佩?”又定睛一瞧,狐疑道,“我认得你,你不是二娘子院里的阿杏姑娘么?大郎的事怎么叫你来问?”
“怎么主人打发哪个下人来问话还用你操心?”阿杏虎着脸道,接着才放缓了口气道,“大郎在咱们小娘子院子里说话,要拿那块玉佩给她瞧,一摸身上发觉不见了,叫自个儿奴婢赶紧回院里去找,又差使我来问的。我看大郎君急得很。这玉佩想来是稀罕物事,你好好想想,要是没落在车上,还能在哪处?”
那舆人一听急懵了,冥思苦想了一阵道:“肯定不在我这车上,大郎君前日去过蕣华楼,说不得落在那里了呢?”
阿杏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随便安慰了他几句,心满意足地回去找二娘子复命了。
转头姜昙生逛妓馆的事儿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姜老太太为了曾氏的事已是焦头烂额,一听长孙不学好,这还了得?当即将他叫来抽了两拐棍,把他每月的花用又克扣去一大半,大约只够每日在街边吃碗热汤饼的。
姜老太太料理完孙子,又叫了大娘子和二娘子两个孙女来,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了刘氏在屋里,对他们道:“你们俩跟着先生读过书,会看帐么?”
姜明霜想也不想便赧然道:“简单明了的大致能看懂,不过孙女的算学实在不怎么样,要说理帐还是三妹拿手些。”
二娘子却面露讶异,皱了皱眉道:“家中帐目有什么不清楚么?”
祖母才从广济寺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歇息,总不会突发奇想将他们叫来问这个,必定是家中的账目出了问题,曾氏这些年精神不济,可中馈还是牢牢把在手里不让旁人染指,要说多么廉洁奉公钟荟是不信的,不过以常理推之,大约也就是私下里截留一些财帛,偏给三娘子和八郎。
继母厚此薄彼偏袒亲生子女也无可厚非,反正姜家家大业大,上至老太太下至陈氏所出的三兄妹,虽心知肚明却也都懒得计较——三娘子和八郎有亲娘偏袒,他们三兄妹也有老太太心疼。
钟荟向来觉得曾氏这人虽心术不正,可是胆量有限,竟至于惊动老太太,那必定不是小数目了,这倒令她始料未及。
刘氏忍不住看了看两姊妹,心里暗叹,二娘这性子和眼力入宫还能应付得来,偏生天子看上的是一派天真的大娘,往后恐怕有得磋磨了。
姜老太太便叫刘氏将广济寺打听来的传言说了一遍。
姜大娘听了大惊失色:“这不能吧!”
二娘子反而没什么诧异之色,只是沉默片刻道:“毕竟是传言,也未必作得准。”
“是这个话儿,”刘氏忙道,“老太太也怕错怪好人,思来想去,只能趁着年关把账目拿出来理一理,从外头找帐房先生太打眼,咱们两个又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想着叫两位小娘子帮忙瞅瞅。”
曾氏往年也一直在年末将账目送呈松柏院给婆母过目,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老太太是从来不看的。
“阿婆也不想叫你们夹在中间难做,也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姜老太太道。
钟荟倒也不是怕事,只不过曾氏敢把帐送来松柏院,至少面上已经抹平了,他们两个从未正经看过账本的小娘子如何能从经年的帐房先生做平的账目中看出端倪来?
她便将自己的疑虑同祖母说了,想了想建言道:“我记得年表兄同一个老帐房先生学了几年,不如请他帮个忙,叫那帐房先生来几日,只说大姊入宫前跟着他学一学,到时候人在府里,随时可以抽出空来将祖母这里的帐看了,几百万钱的大数目不会凭空不见,若是那老先生看过没什么不妥,自然也就没问题;若是看出哪里有蹊跷,再顺藤摸瓜查下去。”
姜老太太和刘氏对视一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按她说的去布置了。
***
萧熠在广济寺遭到姜二娘的冷待,当时是恼羞成怒居多,夜里躺在床上难以成眠,姜二娘的姿容却慢慢从静夜中浮现出来,扰得他心神不宁起来。
说来也怪,本来这桩亲事就是他一厢情愿,姜家娘子未曾给过他片言只语的许诺,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有,可他心里酸涩难当,只觉那小娘子仗着自己生得好将自己的一片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夕招来那卫家的狂风浪蝶,就拣了高枝而栖,把自己弃如敝履了。
亏得我还替你守身如玉!萧九郎忿忿地怨着那狼心狗肺的意中人,不知不觉坠入了梦乡。
往日尚且要日思夜想,今日终于窥得佳人真容,姜二娘自然是要入梦来的。梦中的姜二娘温言款款,柔情似水,比白日里那冷言冷语的模样不知妩媚可爱多少,衣饰也较白日的清凉,只见她着一身玉色纱衣,心口上还有一点朱砂,正是当日蕣华楼那吴越女子的装束。
萧熠迫不及待地将她抱了满怀,正要在梦里一偿夙愿,姜二娘突然仰起头,冲他娇羞一笑,露出一对小而深的笑窝,软绵绵地道:“十一郎——”。
萧九郎差点叫这一声“十一郎”吓得肝胆俱裂,再定睛一看,那姜二娘分明在五步开外,正柔情蜜意地依偎在卫琇怀中,那可恶的卫家小子双手环着美人的柳腰,将下巴搁在美人的玉肩上,正恬不知耻地往她耳朵上吹气。
姜二娘咯咯笑着将一对玉臂往上舒展,反手勾住卫十一郎的脖颈,这不要脸的竖子竟然就那么侧过头照着美人的檀口亲了下去!
萧熠看得怒不可遏,妒火中烧,待要发作,突然听得耳边有个婉转的女声道:“九郎!九郎!”又恍惚觉得怀中似乎抱着什么绵软的物事,心中窃喜,赶紧低头一看,他怀里抱着的哪是什么姜二娘,压根就是没瘦下来的姜昙生!
萧熠立时吓得醒转过来,过了许久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九郎!九郎!”那声音仍在兀自叫唤个不停。
萧九郎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慢慢将眼前的人看清楚了,原来是他的贴身侍婢清婉,顿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松了口气道:“什么时辰了?出了什么事?”
“是夫人和十娘子......”清婉轻轻咬了咬朱唇为难地道,“似乎是郎君在外头举了债......跟夫人支取,夫人称没有,郎君不肯罢休,夫人......夫人便挪了十娘子的嫁妆......”
萧九郎的那点绮思一瞬间化为乌有,五脏肺腑里全灌满了怒气,恨不能立即提刀冲去将那恶妇杀了,然后将这条贱命还给那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所谓父亲。然而他最终还是在原地等着沸腾的血慢慢冷下来——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回了。
也好,也好,他本想等着妹妹入宫,他在祖父跟前说得上话一些再提姜二娘的事,如今正好借他阿耶的东风——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不成器的废物也能替他的姻缘出几分力。
萧熠当即起身盥洗,直奔他父亲萧谨的院子,无视满院子的美貌舞姬,毕恭毕敬地对那一脸愁容的父亲行了个礼道:“阿耶,儿子愿为您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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