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傅怜醒了。
“你回来做甚?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啊!你还回来干嘛啊!”声音里含着哽咽,语无伦次的。
才刚刚爬起身子,就听到外面巨大的争吵声。
傅怜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陆战去了哪里,她念着,突然回想到昨晚的那一幕,脸色煞白。
摇头想甩去脑海的惊惧,可偏不如意,一抬头,那可怖的竖瞳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
傅怜压下心口悸动,翻身下床,准备出去看看热闹,顺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她才出了房间,就看到陆战恰好站在门口,他正在擦微湿的发梢,衣服散乱敞开着领口,露出胸前大半紧致的肌肉。
挺有料的,傅怜吞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让让。”
陆战侧身。
他身上含着富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还带着淡淡冷冽的水汽,应是刚洗过澡。
傅怜正要出门的动作止住,再次看向他,“我也想洗澡。”
陆战微阖的眼半点不抬,“等会,水还未热。”
他这样子,半点没有昨晚冲傅怜冷厉阴狠的模样,甚至温和得不像话。
不过一路上,他向来如此。
寡言,却细致。
傅怜没半点怀疑,点了点头。
陆战低了低下巴,准备侧身进屋。
傅怜再次拽住他的衣角。
陆战扬眉,眼里带着微微摄意。
傅怜看着大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我们去看看。”
外面的吵还在继续,是一个粗嘎的男音,“那你哭什么哭,老子回来你不还是高兴坏了,臭娘们。”
这声音,有点熟悉。
陆战没推辞,跟在她后面往外走。
傅怜推开大门,往发声处看去,是何嫂家。
她家门口站满了人,大家不动声色地腾出一小片空地,吵架的两人站立其中。
一个自然是何嫂,另一个身躯微矮,方寸头,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迹,背对着两人,窄肩肥腰,不发达的四肢细短,看背影,是个男人。
还很像那个怂包矮腿男。
听到开门声,离得近的村民们回身,看到两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微疑,眼里藏起深深的忌惮,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左右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接着转过头。
吵架中心的矮腿男似有所觉地回头看来,他迎着阳,微眯起眼,看清两人的相貌后脸色大变,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指,指向陆战,刚才还气势十足的声音带起颤音,“他,他是恶魔!”
村民们一片哗然,再次转身看向两人,何嫂也看过来,扫了陆战微敞的衣领一眼,冲矮腿男破口大骂,“何岁,你个败家东西,不要不动脑子就血口喷人,人家是二丫的救命恩人,你呢,你就是个窝囊废!”
“真的!他们是怪物,他们还会驭尸,我亲眼看见的!”何岁继续说着,语气格外激动,他全身都在发颤,像个破败不堪的筛子,在轻轻地敲打下剧烈摇晃。
村民们本就对两人还能在巨蛇口中逃脱感到奇怪,听到何岁的说法,不由小声议论纷纷。
傅怜没想到何岁会突然指责他们,虽说初次见面不太愉快,可是后面,陆战可是生生救过他的性命,他不报恩就算了,怎可倒打一耙呢!
“你别胡说八道,陆战哥哥明明救了你性命!”
“救命?”何岁桀桀笑起来,细小的眼精明地眯起,他粗暴地拖出站在自家门槛上的二丫,把她推到众人面前,“二丫在青云小学读书,大家知道的吧,青云小学那么多丧尸,你说他们如何救出人来的?”
二丫呆呆愣住,“傅老师抱我出来的,学校里的大家很好的,不咬人。”
不咬人!这三个字宛如惊雷在众人心口炸开,丧尸怎么可能不咬人呢,何岁说他会驭尸,难道确有其事?!
很快又有人高声,“昨天晚上我看到神蛇去他们家了,可他们竟然没死!那可是神蛇啊!”
“神蛇为何去他们家?谁不知道神蛇向来慈悲温顺,只针对血腥气而捕猎……”另一个蓝衣男人欲言又止,目光缓缓看向陆战,血腥气,血腥气!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血腥气呢?除非,除非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恶魔!”何岁高声,“他根本就不惧怕青云镇的怪物,你说为何,当然是因为他就不是人,他是恶魔!”
“恶魔!”蓝衣男人应和道。
这两个字,就这样荒唐,又轻而易举地扎根在众人心里,每个人脸上带着可怕,畏惧的神色,口中的话却不饶人。
“把他赶出去!”何岁举起拳头,再次高声。
“对!赶出去!”
傅怜努力辩解,可是没人听她的,她气急败坏,转而去看陆战,“陆战哥哥,他们怎能这样?若不是你,谁知道那蛇要去吃谁呢!”
村民们听了这么话,露出古怪地笑,“神蛇慈悲,它为什么吃你们,不吃我们呢?”
这就仿佛那些被侵犯的女孩,大家都会问,为什么他侵犯你,不侵犯别人呢?
都是些什么强盗逻辑!
而且那条巨蛇哪里慈悲温顺了!那可是野兽,你和野兽谈人性?
这群人脑子被蛇踢了吧?
傅怜无语。
陆战看向她,傅怜那张气红的小脸在他眼眸里灵动,他微微勾唇,“我确实有个外号为恶魔。”
傅怜当然知道。可是,这也不是何岁血口喷人的理由。
要不是陆战,他早就被多目怪吃了!傅怜忿忿,见和村民们说不通,不想与愚民理论,拉着陆战要进屋。
谁知一个臭鸡蛋突然扔了过来,恰好扔在了转身要拉陆战的傅怜身上,也可以说,傅怜刚好为陆战接下了这枚鸡蛋。
轻轻地蛋碎声后,臭味在她后背弥散,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傅怜本来就对何岁白眼狼的做法感到生气,这下更是憋不住了。
她回身,阴沉沉地低下脸,湿漉漉的大眼鼓起,露出一点点瘆人的眼白,原本甜美的嗓音刻意下压,变得低沉又嘶哑,仿佛巫婆低语,“你们说够了没有?”
她那副吃人的样子,出乎意料地震住了村民们,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抿起唇,用利眸盯着她看。
等等,她在干嘛?
为何要为陆魔头出头?
傅怜突然卡机,可是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陆战哥哥是很好的人!你们不要胡说!”原本震人的气势因为这一插浑打科的想法泄了大半。
刚说完,就听到背后讽刺地轻斥。
她回头,发现陆战黝黑深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手异常冷漠地抬了抬,顶头起哄的那位蓝衣男人突然跪地痛苦地嚎叫起来。
陆战出手了。
没有半点辩解,直接对人动手。
傅怜微微一惊,你陆魔头还是那个陆魔头。
“陆战哥哥,你做什么?”她出声,想阻止一场令人窒息的谋杀。
陆战敛眸,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她品出几分残忍冷意,他声音缓缓,“做恶魔该做的事。”
一字一句如同力道一点点掐紧蓝衣男人的脖颈,那蓝衣男人的呻吟一声比一声痛苦难忍。
“住手!”一个浑厚高声传来,是村长。
陆战看去,下意识松了些力道。
紧接着如扔垃圾一般将那村民甩在了一边。
“这都是误会,误会。”村长擦了擦额前的汗,说道,接着他转身严肃地看向村民们,“他们救了二丫,还贴心把二丫送回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恶魔呢!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村民们默不作声,低着头,唯命是从地附和村长的话。
村长看过来,眼神幽幽如蛇蝎,他露出怪异地笑,“你应该要感谢我哦~”
又是那个略带中二的语气。
傅怜微微瞪眼,她确定,这一定是尸灵附身了!
尸灵留下陆战,想做什么?借此削弱另一个尸灵的力量?
傅怜沉思。
村长转身离去,其他人作鸟兽鱼散,傅怜也拉着陆战回了屋。
“陆战哥哥,刚刚吓死我了!你真要杀死他吗?”傅怜坐在小板凳上,捧脸叹气,抬头看向高大的陆战,“我不信,陆战哥哥那么好,那么温和,还多次救我,才不可能真的想杀死他。”
说着她祈求地扯了扯陆战的手腕,“陆战哥哥,你说话呀!”
陆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傅怜可怜地抹眼泪,义愤填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好!他们都是坏人。”
“我好?”
“好呀,陆战哥哥救过我性命。”傅怜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贴近陆战的手臂,见他没拒绝,直接抱住,一副天真烂漫,依赖相信的模样,“有陆战哥哥真好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吗?”陆战低眉睨她。
“对呀。”傅怜瞪圆眼,认真地说。
陆战勾唇,他看了眼后厨,漫不经心地开口,“水应该烧开了。”
“哎呀,等会洗澡也不要紧的。”傅怜摆手,“现在就是担心陆战哥哥,陆战哥哥听到他们指责,肯定很难过吧。不行,我要在这里陪着陆战哥哥。”
“不需要。”
傅怜还要说些什么,却听陆战低低笑出声,他的笑声沙哑却愉悦,连眉眼都染了笑意,一点都不像对刚才之事心存芥蒂。
她悄悄松了口气,试探性地开口,“所以,陆战哥哥不是真得想杀了他,对吗?”
陆战收起笑,淡淡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收回目光,懒懒拿出一根烟点上,冷冷地,带了点轻叹地说道,“对啊。”
“所以陆战哥哥,你不会胡乱杀人,对吧?”傅怜问着,她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关乎陆战,也关乎自己。
陆战不回答了,瞬间变脸,他紧抿的唇锐利如刀刃,阴郁的脸藏在阴影里,像伺机而动的鹰鹫。那神色,显然傅怜问了什么不该问得话,他目光冰冷,自顾自往房间而去。
?
你甩什么脸色?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欠你的!
可恶。
傅怜咬牙切齿。
她回想刚刚一幕,浑身发冷,现在陆战因为妹妹而对她和颜悦色,若是以后自己惹怒了他,下场也会是那般吗?
啧,果然魔头,还是要扼杀在摇篮里的好。
————
客房烟雾袅绕,陆战靠坐在床头,无意识地一根接着一根。
他眼眸涣散,从怀中拿出那瓶天堂蓝,天堂蓝缓缓发出微弱的光,陆战眯眼,眼前兀得出现妹妹陆柔的笑脸。
他眸光柔和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少许。
“咚咚。”敲门声响起。
陆战下意识收起玻璃瓶,往门那边看去。傅怜谨慎拉开一条门缝,冲着看过来的陆战露出嘿嘿哈哈地笑。
她举了举双手捧起的碗,轻声问道,“饿不饿?”
陆战没说话,他撩腿站起,接过她手中的面,喉结滚了滚,声音略有些沙哑,“太少了。”
“锅里还有呢!”傅怜挤进房间,拖了个板凳过来,又把自己的小碗面端了进来。
面条刚熟,往上冒着热气,陆战接过她递过来的餐具,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子。
傅怜偷偷观察他,见他吃了一口,立马凑过来问道,“味道怎么样?”
陆战没说话,只继续挑起一筷子,略粗暴急切地大口塞了进去。
傅怜看了看,也低下头,品尝今天的第一顿饭食。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面,陆战拿纸矜贵地擦了擦嘴,缓缓道,“傅怜。”
“嗯?”
“刀。”
傅怜摸了摸,摸出自己那把蝴蝶刀,昨晚虽刺了巨蛇一下,可那巨蛇皮糙肉厚地,把蝴蝶刀前端都磕破了一个小缺口,为此,傅怜还难过好久。
陆战顺手接过,放进口袋里。
?
傅怜瞪眼。
我的刀呢?
不是吧?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似是听到傅怜的心声,陆战开口解释道,“这刀不好用。”
“没有啊,我用着挺顺手的。”傅怜瘪嘴,“陆战哥哥,你不会要把蝴蝶刀收回去吧,嘤,我好喜欢这把刀。”
陆战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过了一会儿,又还给她一个一模一样的蝴蝶刀。
傅怜开鞘看去,这把宛如崭新,那磕破的一角也消失了。
咦。她微惊,扬起高兴地笑,细碎的光在她眼中灼灼生辉,“陆战哥哥也太全能了吧!”
“晚上那蛇还会来。”陆战看向傅怜的点漆墨眸含着微光,他淡淡开口吩咐,“保护好自己。”
傅怜点点头,把蝴蝶刀好好收在腰间。
下午的时候,何嫂过来为何岁的事赔不是,话里话外都是希望陆战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饶他一命。
说到底,心里还是承认了他恶魔的身份。
陆战没理,最后傅怜满含复杂地把人打发走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静悄悄地坐在床上,时不时看一眼窗户,查看院子的情况。
陆战表现地格外平静,似乎白天的事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他甚至没有过问何嫂的事,不过傅怜知道他听到了。
一字不漏地。
只是他假装不知道,傅怜也不可能主动开话茬给他心口递刀子。
两人相对无言,一直熬到深夜,那蛇都没有来。
傅怜有些熬不住了,她浅浅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
夜里寂静无声,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在耳边成倍的放大。
异状往往在人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刻展开偷袭,显然,现在正是时候。
一道吱呀声破开死静沉闷的夜,划开所有的平静,将澎拜汹涌倾倒在两人心口。
傅怜强打起精神,她坐起身子,跟在陆战身边来到大门口,隔着崎岖不平的木门缝隙,看到门外面隐在淡淡光亮下的矮小身躯。
她穿着小红袍,头上的小啾啾上下摇晃。
正好经过两人门口。
陆战猛地开门,长臂舒展,把诡异出门的小丫头拉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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