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终于到了苏黎世。
飞机上江景晟总是闭着眼,往之知道他很累,也不去吵他。快到的时候,江景晟忽然对往之说了句:“莫莫,我们先去医院。”
往之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样了,盯着他仍然包裹着石的腿急切的问:“你怎么了,是腿疼了吗,还是别的……”
“不是我。”江景晟缓缓的说,“我妈住在医院里。”
往之先是被他一吓,现在又是一惊:“你不是说阿姨很好吗!”
“已经很好了。”云淡风轻的语气。不知怎的,往之觉得他这话说得再轻飘也是带着伤的,好像伤口,看上去结了痂了,可是,内里还是疼着。
往之想问他到底什么事,可是,他就是没说。往之负气,下了车坐到来接的车里也不搭理他。江景晟在一旁,也很沉默。往之觉得他有心事,很想问,却又欲言又止。
天很暗,像是要下雨。
不知什么原因,每一次到苏黎世,往之总是觉得很压抑。虽然,这是被称为“世界上生活质量最好的城市。”
但往之觉得这个城市,有一种浓烈的金属气息,冷冷的,像是中世纪的冷兵器。泛着寒光刺进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身体里面。
快到医院的时候,往之终于问了他一句:“江景晟,阿姨她,什么病?”
“心脏不好而已,很平常的病。”江景晟淡淡的回答。
往之觉得很压抑,太压抑了,有点窒息。
他什么也没说,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景晟,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怎么了?”江景晟问。
往之摇了摇头。
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江景晟淡淡的说:“到了。”
往之下了车,又去和司机一同扶江景晟。江景晟似乎很想自己走动,往之低低的说了声:“医生说你还不能走。”
江景晟有些颓丧的放弃了。
司机是个德国男人,约摸三十几岁。力气很大,根本不需要往之的帮助,轻而易举的把江景晟扶到了轮椅上。然后,江景晟对那个司机说了几句德语。往之没学过德语,不知道他们讲些什么。只见到那个司机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就回到车里去,把车开走了。
往之推着江景晟往医院里面走:“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让他先回去。”
“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江景晟笑了笑说:“我在附近有套房子,待会我们去哪儿。”
“你不早说。”
苏黎世的医院很大,有一种冷冽的气息,大约是受到了德国人钢铁意志的影响。
一路上,江景晟没说话。最近,他越来越沉默了,像个老人一样。往之有时想找话说,却总觉得话不对口。与他,何时连话也说不起来了呢?
快到病房的时候,往之有意识的放慢了步子,江景晟感觉到了往之的不安,就问:“怎么了?”
“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我们不是一起住过好几年吗?”
“可是……”
有护士匆匆的走过,往之偷偷的瞥了一眼,乌发碧眼,身材高挑。
江景晟微笑:“没事的。”
往之点点头。
走到门口,江景晟敲了下门。
里面有一个女孩正在喂江母吃药。
那个女孩,一身入时的打扮,淡色的线衫与黑色的底裤。她朝江景晟笑了笑,江景晟也颔首一笑:“妈,我回来了。”
往之推着江景晟,有点局促。
江母看着往之,先是愣了愣,随即就说:“是往之吧。看阿姨这眼力劲。”
往之笑了笑,笑容停在嘴角,有点拘谨。
那个女孩也朝往之笑了笑说:“莫小姐?”往之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又说:“江,我该走了,我要回去了。”她极力说着汉语,可是,她的汉语并不灵光,这几句,说得很吃力。
江景晟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从往之身边走过,她很高,比往之高了半个头不止,皮肤也很白。往之一直知道外国女孩长得高,却不想这么高。
往之没问江景晟她是谁。想也知道,他的某一任太太。
江母招呼往之坐下,又怨怪江景晟:“怎么那么不小心。”
江景晟笑了笑说:“那天公司有急事,所以我急着去了。”
不可能!往之在心里说。
江母向往之报怨:“唉,这孩子。对了,往之,前一阵子景晟说打你电话老不通呢?”
“嗯?”往之愣了愣,想起前一阵子电话在公车上被偷了的事情,“前一阵子电话被偷了。”
“哦,怪不得。景晟还吓得……”江景晟有点尴尬的望着江母,江母心领神会的说:“第二天他就和我说公司有事……”
往之望了一眼江景晟,他看上去没什么表情。
“妈。”
“好了好了。我也不说了。”
往之说:“阿姨,你的身体……”
“我挺好的。你们啊都当我有什么事情是的。对了,往之,不要和你妈说,她那个脾气……”
往之点点头。她是知道母亲与江母的交情的。母亲要是知道了,没准会连夜飞到苏黎世来的。当初母亲病了的时候,江母也是匆匆忙忙的赶到西越的。
江母又对着不景晟絮絮唠唠的说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江景晟说:“妈,我打算和往之结婚。”往之没有反悖,她并不想与他结婚。虽然,她仍然很爱他。然而,除爱之外,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江母面露喜色:“好,真好,我想了很多年了。”
江景晟微微的笑着。往之红着脸,眼角有意识的瞥了瞥江景晟,他只是微笑着,并没有太多其它的表情。往之心下一片怆然,竟不知他真正的心意。
这个男人,是她从少年时代起便喜欢的,兜兜转转多少年,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可是,却不知他是否爱她。
爱这个字,未必要说出口。可是,却需要被看见。可是江景晟的爱呢?往之觉得她并没有爱到。
与江景晟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马不停蹄的来去,总是让人疲累。
天依旧很暗,暗得像是浓浓的墨。
往之推着江景晟,宽阔的街道,两旁有笔直的水杉以及低矮的灌木。行行色色的人来来去去,这些人,面容模糊,衣着华丽,像电影里的人一样,那样的不真实。往之突然也觉得江景晟不真实。
一路上,往之沉默。心里难过的很,其实她很想问一问江景晟,他到底是否是因为爱她才与她在一起的。陡然而起的害怕,像在危风里放飞风筝时,绳子突然断了。
“莫莫。”江景晟低低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一贯的鼻音,很有磁性。
“怎么了。”往之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
“没事。”江景晟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各怀心事。
到了江景晟在苏黎世的家。一间小公寓而已,一室一厅,简单的装潢,倒像是穷人家的住处。
刚进门的时候,往之有些愕然。
江景晟平淡的解释:“可以就近照顾我妈。”
公寓里的家具也很简陋,竟看不出一点符合江景晟身份的东西。但是,整间公寓看上去很整洁,应该是请了钟点工定进来整理的。
“累吗?”往之问江景晟,江景晟摇了摇头,自顾自推着轮椅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往之站在门边,离窗子很远,但看得很清楚。窗外的风景并不好,高楼林立,绿化稀少。
江景晟在窗外静了许久。往之也呆呆的站在门边,这样的江景晟,看得她心疼,看得她害怕靠近。
雨终于落下来了,大颗大颗的雨珠,像一颗颗珍珠,闪着晶莹的光泽。
因为江景晟的腿伤了,所以往之必需要帮他洗澡。这是一个妻子所要做的工作,往之有点尴尬,面孔微微泛着红。江景晟看出了她的不安,对她温柔的说:“我自己可以的。”
往之朝他笑了笑说:“又不是没见过。”
江景晟微笑,不语。
浴室里有浴缸,有些昏黄的水渍,并不光亮。往之替他脱去衣物,匀称的身材,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裹着石膏的腿不能触水。
往之让江景晟坐在浴缸边缘,打开莲蓬头,水一下子冲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被上,有些凉。她等了一小会儿,水渐渐有了暖意。江景晟望着她,她看上去很温柔,年少倨傲的神情已不再有了。
她替他打上肥皂,是很平常的那种肥皂,没有香味,白色的。她有些难过,却不知悲从何来。从走进这间公寓开始,她就觉得心里很压抑,很沉重,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原因。
江景晟突然握住她的手说:“莫莫,你真的没有话要问我吗?”
他终于还是发觉了?
往之有些诧异的望着他,忽然发现,他干净的面容上竟有了短短的胡茬,青色的。
她笑了笑,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缓缓的移动到胡茬处:“怎么这样长了?”江景晟微微一笑:“居然忘记剃了。”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
往之也笑了:“江景晟,你真的想娶我?”
多年前,他问她:“你真要嫁给我?”多年后,她问他:“你真的想娶我?”冥冥之中,是缘分,还是什么?
江景晟点了点头说:“莫莫,那些年里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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