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的神光交织错落, 如同漫天的焰火,簌簌而下,庭院中枯枝败落被狂风卷起, 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幽幽火光自苍衡的脚下连绵至那阁楼的墙下, 柳惊眠一边得应付苍衡的攻击, 一边又要保护好阁楼里的沈萤萤,对他来说实在勉强了些,不久之后他的招式便没了章法,只是柳惊眠到底是一位修炼了几千年的仙君,还没有废物到只到这一步就要落败。
天色渐渐暗下,暮光中苍衡的脸庞在神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目光冷厉, 像是一潭幽深的死水,见不到丝毫的生气。
柳惊眠刚才一时失手,被苍衡所伤, 从半空中跌落,一道凛冽的剑光向他冲来,若不是他及时躲避, 现在恐怕已经没了左臂去,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在十方州的时候苍衡已经耗去了大部分的修为,他能够以那些丹药补充了些许灵力,但按理说他最多只能恢复到之前五成修为,即便这样柳惊眠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是全盛时候的苍衡,自己恐怕在他的手下过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怪不得他当日在天界上会有战神之名。
又或许, 这一切还有其他原因,当年在十方州上的时候,他一个仙君都比不过李浮白一个凡人,如今在这里,又是这样。
若是柳惊眠知道苍衡如今只剩下半心,恐怕得羞愧得赶紧找出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苍衡抬起手来,便有天火从夜空中倏地落下,落在那阁楼之上,刹那间燃起一场泼天的大火,他是要逼沈萤萤自己出来。
柳惊眠连忙从后山的湖泊中引来水流,浇在烈火之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在瞬间熄灭。
他望着苍衡,目光中带着逼问,他对苍衡说:“苍衡,你真的舍得对萤萤下手吗?”
苍衡表情未变,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柳惊眠,这番话你也问的出口?”
“当年,确实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柳惊眠叹了一口气,“可即便我将仙风草和魂珠一同送给了闻姑娘,闻姑娘也不可能避开三百年前鲸州的那一场灾祸,那时她与今日
都是一样的,苍衡,这就是天命,是谁也逃不过的天命。”
有些事苍衡心中也明白,譬如闻灯或许也不可能从当年闻家所遭遇的那一场灾难全身而退,再譬如如果没有柳惊眠,他那时或许同样没有办法将仙风草交到闻灯的手上,他无法将当日重新来过,他只想让闻灯再回来。
柳惊眠说这些都是逃不过的天命,可他若是真的信了天命,又为何不惜做一个小人,也要让那幽竹仙子投胎转世。
“所以呢?”他问。
柳惊眠心知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没有任何道理,他是把自己作为仙君的脸面全都踩在了脚下,他对苍衡道:“你不该报复萤萤的。”
苍衡道:“我不报复她,我今日不过是取回一些从前的东西罢了。”
柳惊眠无话可说,沈萤萤是靠着李浮白用命换来的魂珠和仙风草才活到今日,更何况因为一些柳惊眠到现在还不曾想明白的原因,苍衡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沈萤萤多次,而在十方州上,他又一次地救了她。
苍衡救了沈萤萤,闻灯却死在那里。
柳惊眠其实能够理解苍衡的心情,可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萤萤死在自己的面前呢?
他对苍衡说:“若你一定要取萤萤的性命,就先杀了我吧。”
他想若是他拼尽全力,或许可以与苍衡在此同归于尽。
“柳惊眠?”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柳惊眠的身后响了起来。
柳惊眠转过头去,就见沈萤萤从帘子后面,刚才他一心都在苍衡的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沈萤萤是在什么时候出来的。
柳惊眠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好像已经看到了某种他不愿接受的未来,他对沈萤萤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
沈萤萤摇摇头,她看着柳惊眠,望着他的眼睛,向他问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柳惊眠动了动嘴角,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仿佛他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沈萤萤的面前,他曾希望自己在沈萤萤永远都是那位光风霁月的仙君,现在也不能了,沈萤萤会知道,他终究只是个自私的俗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事实,他
确实将本该送给闻灯的仙草拿给了幽竹,也确实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三百年,他的报应来了,面对沈萤萤,柳惊眠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是来。
沈萤萤望着柳惊眠,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他。
从前的那些时候,他总是对她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沈萤萤觉得他喜欢自己,又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她,现在沈萤萤好像终于有一些明白了。
柳惊眠喜欢她,比她之前以为的还要多出许多,可惜这些已经不能够让她感到开心了。
这段时间,是沈萤萤自从认识了柳惊眠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她还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过完这辈子,然而结局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那首轻快的小调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她问柳惊眠:“柳惊眠,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是吗?”
柳惊眠看着沈萤萤,心脏上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对沈萤萤点了头,即使没有苍衡,他们也没有结果的,他会回到天上,此生与沈萤萤再不相见。
沈萤萤已经从柳惊眠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曾经以为是闻灯欠了自己的,原来是自己背了一身的债,是三百年前就已经欠下的。
沈萤萤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只觉得羞愧难当,悔恨难当,那时她听信了玉鸿仙君的那些话,还想过将苍衡留在乾坤钟内,后来从柳惊眠的口中得知了十方州上的许多事,才知道那位闻姑娘为了救苍衡,耗尽了最后那一丝生气。
“苍衡,你想要我的性命吗?”沈萤萤仰着头,向苍衡问道。
苍衡只是看着拦在沈萤萤面前的柳惊眠,没有说话,然映着月色的雪白剑光却是照在了沈萤萤的脸上。
沈萤萤闭了闭眼睛,她忽然笑了起来,她知道苍衡已经做好决定了。
从前,她都觉得苍衡在看着自己的很多时候,都好像在看另外的一个人。
他现在终于找到那个人了,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
沈萤萤眼睛上积出一层水光,她低下头,抿了抿唇,她的身上背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太重了,她背不动的。
她的父皇已经驾崩了,那些个兄弟们对她也不喜欢,而
柳惊眠,如今也要离她而去。
她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了,她的存在好像也没有意义。
“若是取出我身体中的魂珠,闻姑娘可以活过来吗?”她猛地上前一步,绕过护在身前的柳惊眠。
柳惊眠抓住沈萤萤的胳膊,叫道:“萤萤!”
与此同时,苍衡答道:“我不知道。”
沈萤萤长长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有些迷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跟柳惊眠一起隐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她常常会看到这些,却总看不清楚,今日倒是可以看得明白了些,她将那一口气缓缓吐出,对苍衡说:“将你需要的东西都取出来吧。”
柳惊眠死死攥着沈萤萤的衣服,对她说:“萤萤你不能——”
沈萤萤打断柳惊眠的话,“柳惊眠,你还要再错下去吗?”
柳惊眠没有松手,直直地看向她。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这样喜欢我,”沈萤萤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消失,她低着头,小声说道,“但是……但是不可以的,柳惊眠你到底还在执著什么呢?只为了让我活下去吗?”
“可是看到我背负了这么多一个人活下去,你真的就会开心吗?”
柳惊眠连忙开口对沈萤萤说:“当年就算我将仙风草送给她,她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沈萤萤摇头,“这世间的事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谁也不知道,如果闻姑娘治好了身上的病,日后究竟会有怎样的机缘,你既然在十方州上答应了他,他就该做到的。”
柳惊眠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萤萤,他在这一刻突然发现,沈萤萤正在渐渐与他记忆中的幽竹重合在一起。
十方州的虚华镜破碎后,竟是将沈萤萤前世的记忆也逼了出来。
“柳惊眠,你这样会让我不喜欢你的。”
幽竹喜欢他什么呢?
柳惊眠怔在原地,沈萤萤将自己的衣袖从柳惊眠的手中一点点挣脱出来,她走到苍衡的面前,有些愧疚地对他说:“多谢你。”
她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她自己说的,也
是为了柳惊眠说的。
她其实一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如果她活着本就是一个错误,也没有任何希望,那还是死亡对她来说更合适一些。
苍衡抬起手,一道巨大的白光将沈萤萤笼罩。
沈萤萤看着始终都没有表情变化的苍衡,她忽然觉得,或许苍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位闻姑娘可能是他所有感情的开始,现在闻姑娘不在了,他也就失去了再去感知的能力。
“幽竹——”身后传来柳惊眠歇斯底里的,沈萤萤闭上了双眼。
许久后,苍衡低下头,看向掌心这一颗混沌的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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