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端上一杯拿铁,弯腰放下杯子时,那姑娘盯着季松临的侧脸看了半晌,直到听到老板尴尬的咳嗽声才起身。
裴川谷捡着重点将事件描述了一遍:“总体情况就是这样,想问问你,会不会出事?”
季松临翻看博文,认真对照每一行叙述,律师对文字很敏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关键词或者漏洞,他在低头沉思。
算来有半个月没见,徐尘屿趁季松临思考的间隙,细细观摩他,额角挂着一丝冷汗,应该是赶路所致。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垂眸的时候显得深邃,仿佛藏着清风和朗月,肌肤是小麦色,均匀健康,与徐尘屿截然相反,他一直都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这皮肤也生得太白了。
这是徐尘屿第二次见季松临,没想到他的本质身份居然是律师,精英律师和落拓唱片店老板,怎么看也不像同一个人。
就像季松临觉得,警察和文艺摄影师这两种身份也很难放在同一个位置。
季松临开口说:“这家咖啡店的商标和名字,有没有到工商局注册过?”
裴川谷思索片刻:“注册的事,我两周前已经交代过小纪了,只不过店里太忙,忘记问他进度。”他偏过身子,朝前台喊了一声:“小纪,你过来。”
名叫小纪的服务生放下手头活计,朝临窗的位置走来,他平时油嘴滑舌,谄媚地说:“老板,什么事,您尽管交代。”
“上次我让你去工商局注册商标,事情办得怎么样?”裴川谷说:“我给忙忘了,一直没问你。”
小纪想了想,如实说:“相关资料已经交过去了,我昨天刚打电话问过局里的工作人员,那人回复我,还在走流程呢,等办好了就能过去取证。”
那边正在交谈,徐尘屿偷偷从背包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季松临,压低嗓音:“你流汗了,擦一下吧。”
捏纸巾的手指生得洁净,在阳光下,肌肤更显莹白,隐约可见青春脉络,指腹处有薄茧,想是日常训练的缘故。
这么看过去,很是养眼。
季松临看着他笑,对这人的细致入微感到贴心,他低声说谢谢,伸手接过纸巾。
指尖与指尖相碰,只是刹那,徐尘屿却麻了一整条手臂,电流顺着尖梢往上涌,他骤然卷回手指,像是碰到一团火,那轻轻一点的微妙触感留在他食指处,留下了意犹未尽的痒。
季松临稍微收回手,慢慢地攥紧了五指,但他看起来神色如常,擦汗后,将半湿的纸巾塞回口袋。
江秀元和裴川谷一门心思在侵权的事情上,自顾自翻看着微博和评论,没注意到这两人细微的小动作。
不经意的触碰,变成一个令人动容的小秘密,徐尘屿嘴里似乎散开了一股甜味,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信号,身旁这人,光是看一眼,心就开始发颤。
不想表现太过,徐尘屿收回了目光。
“我这么和你说吧,企业名称在同一个行政区的范围内不能重名,”季松临换一个姿势,将双手搭在膝盖处:“简单点讲,只要在工商局成功登记注册,就不存在侵权的说法。”
裴川谷听得很认真。
“企业名称由行政区划归、字号、行业特点,还有组织形式构成,”季松临说得嗓子干哑,他喝了一口咖啡:“这四个部分,只要其中有一项不同,就不属于侵权。就算那人非要搅混水,也只能走民事诉讼,并且胜诉率不高。”
郑晓骁想得多,她不安的问:“如果对方请了很厉害的律师怎么办?”
“再厉害的律师也得讲证据,靠事实说话。”季松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他说:“况且官司能不能赢,还要看对手。”
这话只有前半句,徐尘屿却听到了他别有深意的后半句,季松临大概是讲,倘若对方在法庭遇见的是他,那么胜诉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裴川谷虽然表情认真,但他听得一头雾水,只好虚心请教:“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尽快取到证件,第二,先收集资料,微博里提到的店,你要查清楚它所有的信息,务必保证真实有效,”季松临考虑到另一种情况,他说:“即便这人不走法律程序,单是在网上闹这么一出,也会败坏咖啡店的名声。”
江秀元研究了一刻钟时间,他放下手机,恍然大悟的说:“照我看啊,这孙子决计是故意的,不止碰瓷儿,还想蹭热度,看他那种店面,指不定百八十年也没一个客人,见咱们这生意红火,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徐尘屿也看了那些评论,多是咒骂,他语气平和:“网民大部分是不明真相的人,转发都超十万了,等舆论发酵,肯定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他声音很好听,有种泉水叮咚的清亮,说话时,他的语气淡淡的,跟他温文尔雅的外表相辅相成。
听到这里,季松临看了他一眼。
徐尘屿感受到停住在脸上的目光,他侧首,对季松临勾起嘴角。
江秀元说:“别管那些人了,先按照松临的办法,把资料什么的找过来。”
裴川谷点头,他按照季松临给出的意见,将任务一一吩咐给店里的工作人员。
布置结束,就到午饭时间了,裴川谷折回来,招呼在座的各位:“别走了吧,我前不久刚请到一个做法国菜的师傅,手艺挺不错的,在这里随便吃一点。”
江秀元欢声说好。
徐尘屿点头。
这会儿都看向季松临,他说:“成,不过我过会儿还有点事,可能要提前走。”
裴川谷应下了。
大伙换了座位,坐去包间,这里等于是小裴总的私人空间。
徐尘屿的座位,挨着季松临,踌躇片刻,他侧首看他:“我上周六去过唱片店,但关着门,也没见着你。”
季松临想着也许是去送照片的:“洗好了?”
徐尘屿点头,他摸了一把背包,有点懊悔:“早知道今天会见到你,就带上它们了。”
季松临心里有一丝奇怪,询问道:“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你,现在哪还有胶片冲洗店?”
徐尘屿低头浅笑,他凑近了一点,鼻腔中就嗅到那股乌木香,他说:“不瞒你说,我家有一间冲洗房,可以暗箱操作的。”
音落,季松临睫毛微颤,连带着心也微微颤了一下。
挨得近,乌木香变得浓重,两人间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气味世界。
“你家居然有暗房,”季松临意外的笑了笑:“我手头刚好还放着一些底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冲洗店,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可以,”徐尘屿想了想,笑得有点调皮:“我还可以不收费。”
季松临笑着回一句:“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谈论的间隙,菜已经上齐了,小裴总落座后,大家一齐动筷,开了一瓶香槟,季松临要开车,一口没喝。
徐尘屿尝了一杯,味道清甜,回味绵长。
席间交杯换盏半小时,季松临中途接到一个电话,他回到屋内,便起身告辞:“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小裴总,咖啡店的事需要帮忙的话,你随时跟我联系。”
徐尘屿也有事,他下午三点约好了余辰景在公墓见面,这会儿赶过去,时间正好。
两人一起走出咖啡店。
季松临站在日光下,被光晕晒得犯懒,他说:“你去哪,我开车了,顺道的话可以送你。”
徐尘屿乐意得很,大方道:“我要去公墓陵园,顺路吗?”
还没到清明,这个时间点去陵园,显然是去拜祭重要的人。
季松临从不窥探别人的隐私,自然而然的打开副驾车门:“顺路,上车吧。”
轿车装饰简洁,既没有香水,也没有福袋,玩偶也没有,干净精练,确实像季松临的风格。
音箱最特别,像是改装过,不是连蓝牙的那种,可以放唱片。
季松临扣好安全带,发送车子:“听歌吗?”
徐尘屿想起他是唱片店老板,便开玩笑的说:“能不能点自己想听的?”
“能啊,”季松临目视前方,嘴角扬起一点小得意:“说不定你想听的歌,我都有。”
中外小曲库?
徐尘屿不信,听着窗外的风声,想了一个小众的:“我想听《送往繁星》,有吗?”
季松临空出一只手,放上唱片,滑动屏幕,用拼音搜索点播。
徐尘屿心间像是有一只蝴蝶轻拂而过,他觉得惊喜。
这是一首后摇,没有人声,而是用大量乐器筑起音墙,听在耳里,有一种飘逸而错落的空间感。
音乐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如果它能说话,人们就能听见彼此心间的无垠宇宙,百转千回。
徐尘屿欣喜的说:“你还真有。”
季松临笑笑,扶着方向盘转弯,说:“读大学的时候,这只乐队刚好在学校附近办过公演,我也是偶尔识得,开店后,才存了一些他们的唱片。”
“要买到这么多也不容易吧。”徐尘屿翻开那排小架子,市面上难以买到的唱片,这里都有。
“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季松临缓声说:“确实费了一点功夫。”
徐尘屿觉得,身旁这人,仿佛可以跟他谈天说地,大到宇宙,小到尘埃。
“我读大学那会儿听的是穿越棱镜。”徐尘屿捋着回忆。
“台湾南台的乐队,他们的音乐比较适合晚上听。”季松临接过话:“助眠。”
徐尘屿挠了挠脑袋说:“我听的第一首,好像叫《崩坏根本》。”
季松临稍偏头,说:“车上也有那张专辑,你想听的话,随机播放就行。”
这种谈话的感觉很奇妙,徐尘屿从未体验过,他不用费尽心思的想社交台词,也不用为了达到某种氛围而说某句话,可以随意畅聊,讲一些是似而非的话题,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单纯交流,就有一种静好的享受。
徐尘屿看着季松临的侧脸,轮廓流畅漂亮:“你好几天没开店了,会不会影响生意?”
季松临低叹一口气,几乎是微不可闻的:“pluto生病了,这几天忙着照顾它。”他自嘲地笑了笑:“唱片店没关系,常去的老朋友都知道我经常落跑。”
徐尘屿从小就怕猫,不过pluto是季松临的猫,他便担心起来,问:“生什么病?严不严重?”
“做了一个小手术,它在一个兽医朋友的店里,”季松临放开点油门,让对头车先过,他顿了顿才说:“应该没事,我就是去接它出院的。”
季松临调整着方向盘,这人好像不管提到什么,都是一副淡然的语气,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久,徐尘屿却觉得,说不定他遇到天地塌陷,也能镇定自若。
从某个维度上来讲,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徐尘屿品着小猫咪的名字,他微微偏头:“pluto翻译过来是冥王星,你取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季松临笑得舒朗,他骨子里的落拓一扫而空:“有没有兴趣听一个午间故事,打发时间的那种。”
“有,”徐尘屿调整了一下坐姿:“你讲。”
静默了半晌,季松临清了清嗓子。
“欢迎收听FM918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今天要讲的故事,是关于宇宙中的一颗星星,它叫冥王星,”季松临用睡前入眠的声音,缓慢讲述午间故事:“冥王星距离太阳有59亿公里,它是全星系中离太阳最远的星星,整个银河里,只有一颗矮行星与它轨迹相同,叫做卡戎,它们有潮汐锁定,始终面朝同一方,对着彼此。”
说到这里,季松临大胆的放开方向盘,双手比划着方位,解释说:“像这样转。”声音很抓耳,跟他平时说话截然相反,有一种低沉的磁性,听得人耳朵怀孕。
季松临继续讲:“2006年,冥王星被国际天文联合会除名,它变成了一颗矮行星,从此表面只有黑暗,再也没了光照。”
故事讲到这里停顿了下,趁着这个间隙,徐尘屿品味了会儿,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冥王星是一颗孤独的星星。”
季松临轻笑一声:“也不算孤独,起码它还有卡戎嘛。”
在希腊神话里,卡戎是冥王的摆渡人,他是一名船夫,负责带死者渡过冥河,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冥王和卡戎都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
从星球上来讲,这是一个宇宙级的浪漫故事。每一颗pluto都有属于它的charon。
徐尘屿知道,但他像是第一次听,神色无比认真。
“好了,今天老回目讲完了,感谢这位听众的收听。”季松临笑了笑,恢复正常说话的音调:“午间故事不算精彩,也许对天文感兴趣的人都知道。”
徐尘屿脱口而出:“也许故事算不上新鲜,但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时间,去关心一颗星星的历程。”
一句话,听得季松临觉得心被掐了一把,塌陷出一块柔软。
车子油门轰隆发动,好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徐尘屿看着季松临,玩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季松临说:“只是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评价,觉得有意思。”他仍然目视前方,嘴角擒着笑,眼底涌现点点柔情。
穿过茂密的树木后,前方就是陵园。
徐尘屿转头凝视着他,眸子里有欣赏和好奇,他还想说什么,就看见街道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辰景,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长相,他手里拎着一壶黄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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