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城。
郡守府和郡尉府一片慌乱。
衙役和亲兵们四处洒着石灰,烧起艾草熏着每个角落,里里外外彻底消了一遍毒。
“殿下,”有护卫提议:“眼下龙渊城已经不安全,还是先北上回避一阵子吧。”
陈修竹心动,却摇了摇头。
“两月前本王请奏父皇,以安民心的名义得以留守祖地。此时情况未明,过早离开实在不妥。”
他道:“星落可能染疫的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帝都,相信很快就有回复。一切还是等到帝都的消息再说吧。”
护卫劝说无效,只得在院外布下重重隔离,禁止外人随便靠近。
任宁不知这些。
等追风吃饱喝足,他带了个小兵,一路往南。
两个时辰后,日头已偏西,两人赶到了星落与云中郡的交界。
噼里啪啦。
前面鞭炮声一阵接一阵,连绵不断。
南方的天空上更是飘满了鞭炮点燃后的浓浓硝烟。
任宁不以为怪。
古人无法解释疫病发生的原理,目不识丁的百姓更相信是鬼神致役或君王失德上苍惩戒,因此治疗处理时常常会驱鬼或拜神。
比如点鞭炮。
对此,任宁没说什么。
毕竟鞭炮爆炸后产生的硝烟也确实有一定的消毒作用。最不济也能稍安民心。
刚到郡界,立即有守兵过来拦下任宁两人。
“两位什么人?云中郡情况特殊,不是大夫或朝廷钦差,不得入内!”
任宁展开鲜红的星落军团,和颜悦色道:“岩陲要塞送灵回乡安全指挥使任宁,要进去查看里面的情况。”
守兵赶紧去上报上锋。
不久他找来一个矮壮矮壮的车夫。
“老张是名车夫。他天天往云中郡运送救援物资,知道里面什么地方安全,什么地方不能靠近。指挥使跟他进去吧。”
任宁没有拒绝。
尽管他的眼睛辩认起危险来比眼前的张车夫都要精准。但跟着车夫进去还可以出来。
如果是他自己只身闯进云中郡,自然也没人敢拦,但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围上散发着浓浓艾草味的围巾,三人过了围栏,进了云中郡。
“老张,里面情况怎么样了?”任宁问。
也不知道是不许随便对外透露,还是老张本身话不多。他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很惨。”
没走多久,路过一个八百户的小镇子。
任宁左右张望。
周围全是呛鼻的硝烟,一片白茫茫中远远就能看到一点又一点腥红灯光。
那是镇子四周挂着的警示灯笼。
“老张,这镇子还有活人吗?”他问。
“灯笼没灭,就还有活的。如果灭了,要么死光要么安全了。”车夫回答。
“我们能靠近看一看吗?”任宁问。
“可以,不过要保证在灯笼三丈外。”
任宁点头,让两人留下,自己骑着追风走了过去。
走到灯笼前,他才发现前面的屋子有人进进出出。一些是大夫和药徒,另外一些赫然是和尚。
龙首寺的和尚。
“宏光大师,”正好见方丈走出来,任宁连忙挥手大喊。
阿弥陀佛。
方丈认出了任宁,吟了一声法号。
他也不靠近:“施主送灵到了云中郡?半月不见,身子还好吧?”
任宁用金手指看了看眼前老和尚,见他居然是绿色的,不由松了口气。
“多谢大师关心。我的身子还好。镇子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宏光知道任宁的身份,便详细回答。
“镇子里粮食、饮水、衣物和药材都十分充足。身体健康的百姓已经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暂居。此时镇上还有三百六十八名患者,都被隔离了起来。”
“老纳正和其他三十八名大夫尝试医治,只是一时还没太大的进展。”
任宁点头。
他前世现时都是战士,对打打杀杀造成的创伤还有些治疗心得,但对这种时疫根本一窍不通。
“慢慢来。相信在大师和各位大夫的努力下,一定能找到救治的办法。”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问。
老和尚呵呵直笑。
因为脸上围了厚厚围巾,他的笑声沉闷,听起来就像擂鼓一般。
“指挥使有心了。不过岩陲要塞和西凉大草原才是你们将士的战场。”
言下之意就是这里是我们的战场,你们好好呆着不进来就是最大的帮忙。
任宁听得明白,拱手告辞,“那大师保重。小子先走,还得去云中首府周边亲眼看看情况。”
他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又拉住马。
“大师,小子平时喜欢猎读古籍,得知一些时疫传播的途径。有些或许大师已经了解,有些可能大师还不知道。不知道您愿不愿听听?”
老和尚一愣,点头道:“施主请说。治疫本就是群策群力的事,了解多一种传播途径,知道多一样方法都是好的。”
“时疫最可怕的就是会人传人。只要切断了所有的传播途径,它也就不足为惧。”
任宁松了口气。
之前他在萤川郡也提过这事。
郡守和郡尉毕恭毕敬,表面在洗耳恭听,但实际上可能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在他们心里任宁只是个打打杀杀的大头兵,对于时疫他能懂什么。只不过是仗着安全指挥使的名头,在地方官员前指手划脚耀武扬威罢了。
“时疫可以看作一种毒,”任宁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话解释,“得了时疫相当于人或动物中了毒。不过这种毒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以持续存在。”
“毒!”老和尚沉吟。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不少大夫甚至御医都认为是时疫是邪来着。
任宁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患者和动物们体内、呼出的口水、拉出屎尿全部带了毒。其中口水这东西最麻烦,只要说话、咳嗽甚至喘气都会把周围一丈以内的物质全染上毒。”
“这时有行人或者物品路过,都会一一感染上,从而传给其他人。”
宏光大师精神一振。
“施主这想法倒是奇特,继续说。”
他知道患者周围肯定存在毒,但此时听任宁这么一说,却才明白周围的毒是怎么来的。
任宁笑了笑,说着后世的一些经验。
“眼下镇上的患者已经隔离,但镇里的各种家禽家畜大夫们未必注意到。此外天上的飞禽以及地上的野兽无意间路过,也有可能染上这种毒。其他人不小心碰到它们或猎来吃了也有可能中毒。还有一些老鼠苍蝇叮咬过尸体也会带上这种毒……”
他一一说着病毒的传播方式和切断方法。
说到最后,前面的灯笼下聚集了一大批大夫。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任宁的话,然后努力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有御医感概出声,“听了任指挥使的话,我们引以为傲的隔离方法,原来像个筛子般处处是纰漏。”
“对!”众大夫点头赞同,赶紧分配人手去堵这些他们从没想到过的漏洞。
“相信把这些纰漏一一堵上,再把每个患者找出来隔离,这场时疫我们终将能控制住。”
“最好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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