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会听见爷爷说出这番话。
毕竟他在罗家长大，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而他以后的婚姻，也是要经过仔细衡量之后，才会选择一个家族联姻的。
罗文凯说不清这一刻的感受。
是激动吗？
或者也不是，只是从前一直以为他的婚姻没有选择权，如今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但他马上告诉自己要冷静，若他太反常，以爷爷的心思必然瞧出什么来。
好半天，他才只露出几分错愕：
“爷爷你刚才说，让我跟江易求婚？让我、娶她？”
说到“娶”字，罗文凯心绪仍然忍不住有些复杂。
他悄悄伸手摸了摸手臂处已经痊愈的伤，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伤，他心里有数，可江易不知道。
如果他真以此为借口，去跟江易求婚，她会答应吗？
不，还有个周君擎在。
甚至此刻，周君擎已经把江易带回徐家了。
可还不等罗文凯回想跟江易在B市的相处，再跟周君擎做个比较，就听到爷爷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
“娶她？文凯，你怎么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这京城适龄的姑娘，能配得上你的都没有几个，何况她一个B市来的，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的，你娶她，跟施舍又有什么区别？”
罗文凯心底刚涌上的那一丝的喜悦，像是突然被爷爷泼了满满一盆水。
他这才明白爷爷的意思，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有几分艰涩：
“所以，是要让我去骗江易？”
“倒也称不上骗，你哄她的时候多送些礼物，小门小户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等该问的问到了，东西也不必要回来，就当你送她的嫁妆了，想必有了这笔钱傍身，以后她也能找个家底殷实的嫁了。”
罗老爷子没听出他的不对，语气满不在乎，只是说着说着，突然眯起眼睛，
“但也不是不能娶她，除非……”
罗文凯自己都没察觉到心里的急切，他忍不住问道：
“除非什么？”
“除非，她真的跟你姑祖母要找的消息，就是那族徽，有着密切的联系，若是那样的话，你娶她，反倒对咱们家族大有用处。”
罗文凯听得瞬间皱起眉头。
认真说起来，罗家唯一有资格跟姑祖母保持直接联系的，只有他爷爷，哪怕他身为罗家继承人，到现在都没见过姑祖母。
他一直想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看重姑祖母，而姑祖母在罗家当年发家一事上，又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事关家业，罗文凯那有些旖旎的心思不得不收回来，他眸光闪动，趁机问道：
“爷爷，姑祖母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些年，从来都没回罗家看看？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罗老爷子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郑重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这个，你放心，如果这次你能顺利把江易这件事解决，帮你姑祖母拿到消息，爷爷一定带你去见她，文凯，爷爷老了，罗家总归要交到你手里的，千万不要让爷爷失望。”
“我不会的。”
罗文凯心一凛，连忙正色道。
他知道，这次的事，是爷爷对他的一个考验。
完成得好，他才有资格开始接手罗家的事，成为罗家真正的当家人。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具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的。
只是，江易……
——
一大早，周君擎就起来了。
抢在保姆之前进了厨房，还回头特意看了江易一眼，微微红着脸，充满暗示道：
“就做面吧，大家都爱吃。”
江易：“……”
她确实爱吃面，但她不想吃周君擎做的！
一想到上次吃的那味道，她还是没忍住，委婉道：
“周大哥，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忙，我闲着，要不还是我来做吧？”
“不用！”
周君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把江易推出去，语气还很自豪，
“只要我有空，就不会让你累着，你等着吃就行了，这里都交给我。”
徐外公徐外婆根本对外孙的厨艺一无所知，见状笑得合不拢嘴，两人还背着江易小声欣慰道：
“臭小子不错嘛，还知道心疼媳妇，冲着主动给媳妇做饭这一点，小易说不定能高看他一眼。”
“我也觉得，这臭小子比我当年还会讨媳妇欢心，想当初我追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给你做饭呢？”
忙了一早上，炸酱面的香味刚传出来，崔老夫妻俩就到了。
何君竹挽起袖子要去帮忙端饭，崔老看见江易，眼神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些愧疚。
可想到令仪那么要强的性子，昨天却咬着牙落泪，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冲江易招招手：
“小易过来，陪崔爷爷聊聊。”
何君竹闻言回头看了眼。
她了解丈夫，刚才来的路上，就觉得他一直欲言又止的，所以他到底要找小易这孩子说什么？
“崔爷爷。”
江易打了个招呼。
对上老爷子的视线，江易不由得挑挑眉，她想起上次崔老送给她见面礼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就带着愧疚，这次竟然又是如此？
崔老显然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很快主动提及昨天晚上电影院的事，到最后，他迟疑了下，还是一脸心疼道：
“小易啊，你不知道，令仪昨天很难受，她甚至说以后都不学中医了，她说没想到学了那么久的中医，可跟你一比，却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昨天那件事，真的对她伤害很大，崔爷爷也不求你别的，就只希望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你能不能……”
江易始终安静听着，直到这里，才慢慢开口打断：
“不能。”
崔老愣住。
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道：
“小易，你刚才说？”
“我说，不能。”
江易脸上还带着微笑，每个字都很客气，但崔老却很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对他，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疏离了，
“我确实不知道崔令仪现在怎么样，我也不感兴趣，因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崔令仪心不正，她做错了事，您却来堵我的嘴，喔，说不定还想让我颠倒黑白，替她全脸面？是这样吗？”
“你这孩子……”
崔老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一张老脸都有些涨红了。
他心里未必不知道这件事是崔令仪的错，可他想到昨天令仪那个样子。
当时令仪泪流满面，跟他说：
“爷爷，今天是我不对，我从没想过，原来我竟是这样虚荣的人，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只想着，好多人都觉得我有可能拜朱蕴溪老大夫为师，我绝对不能给爷爷丢脸，却忘了做人的基本，白老说得没错，爷爷，我没脸再去拜朱蕴溪老大夫为师，甚至这中医，我也不学了。”
她还说：
“爷爷，我以为您再也不会管我了，谢谢您，令仪跟您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给您丢脸，谢谢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是拼命也要争取成为朱蕴溪老大夫的弟子，我要争取学有所成，成为跟您一样知道感恩的人。”
昨晚他一宿都没睡好，一直在想这件事，也是很难才下定决心来开口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江易这孩子会是这个反应。
崔老竟然被小辈的目光看得有些张不开嘴，他有些艰难道：
“我没让你颠倒黑白，只是令仪她真的知道错了，我能看出来，而且、而且我以为你是个大方的孩子，不会计较这些，令仪比你大不了多少，她也还是个孩子。”
“您这意思是我计较？”
江易觉得好笑，
“我倒不知道，崔令仪做错了事，我只是没按着您的意思替她说话，竟然就成了我的错？还有，昨天在场不止我一个，怎么您就来找我了？是觉得我好说话，还是想着，只要我这个出手救治赵家重孙的，都改口说崔令仪没错，别的人自然也没了立场指责崔令仪？”
崔老眉头一皱，赶紧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您不就是这么做的？”
江易之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终于收起来，她看着崔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来之前，是答应了崔令仪一定会劝服我，同时心里也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只要您张口了，我这个身为小辈的，又哪里能拒绝呢？”
崔老神色有些不自在。
江易确实有几分说到他的心里了。
他没觉得这是小事，不然昨晚也不会辗转反侧。
但他觉得令仪还小，只是一时想错了，而且想起令仪为了特效止血药方，天天往研究所跑，就因为知道他对当年恩人的感谢，他心里不能不感动。
再加上他自认跟江易关系有些不同，这才开了口。
哪想到一向对长辈亲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小姑娘，竟然会毫不犹豫拒绝？
江易之前没打算告崔红英的状，她会自己去找崔红英解决这件事，但眼下她却不得不提一提了：
“崔爷爷都不问问赵思敏当时为什么会拦着我吗，是因为她信了您的孙女崔红英污蔑我的话，认为我这种打算在大院找个金龟婿的，不配救治她赵家人，至于崔令仪，您刚才说她又哭又闹，还说不再学中医，这算威胁？”
“什么，红英她？不是威胁，令仪她……”
崔老先是被红英竟然污蔑江易惊到了，随后听到那话，连忙摇头道。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江易就毫不客气打断他：
“我也觉得这不算，毕竟以她卑劣的品性，连最基本的医德都没有，不学中医，也算造福于大众了，您说是吗？”
“你！”
崔老头一次被个小辈堵得说不出话来。
同时心里也有些来气，因为在他看来，他跟这小丫头关系亲近，称得上一家人，他舍下老脸开口，这孩子也会替他想想。
可江易跟他想法不同，在江易看来，崔老今天根本就不该来提这件事。
她确实听徐老说起过，说崔老在工作上向来很有原则，唯一就是对家里人太心软。
但在江易眼里，崔令仪的事根本不只是家事，哪怕江易上辈子并没有以医生为职业，她也坚持一点，最基本的医德要有！
这一老一少，谁都不肯让步，好半天，崔老气得指着江易：
“好好好，你这丫头……”
说完饭都不吃了，赌气转身大步离开。
饭桌前的人早就留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何君竹皱眉站起来，她拍了拍江易的手：
“小易过去吃饭吧，那老头子不知道又倔什么，我先去看看他。”
说完也跟着快步离去。
一家人面面相觑了会儿，徐外婆招手叫江易过去吃饭。
刚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哪想到赵家人，竟然紧跟着就到了。
江易本来还带着几分怒气，可想到金萍，连忙深呼吸，跟徐外婆一起迎上去。
赵家人特意给江易带了礼物，赵老太太还拉着江易的手，笑得很慈和。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易总觉得，赵家老太太的慈爱浮于表面，而且直觉刚才跟她说的话，仿佛在有意试探着什么。
江易下意识警惕起来，立即收了从她这里询问的打算，笑得腼腆：
“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当时也是看孩子昏过去着急了，其实后来想想，不该那么冲动，毕竟京城有能力的人那么多。”
徐外婆心细，马上看出江易态度的变化，有些诧异。
江易可不是这种怕生的性格，怎么在赵家老太太面前，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看江易问一句答一句，而且说话做事，都没看出有什么超过大院姑娘的，赵家老太太笑容更深了些：
“好孩子，去你赵爷爷那里，看看给你带的礼物喜不喜欢，我跟你徐奶奶聊聊。”
“好。”
江易乖巧点头，只当听不出来赵家老太太是随意打发她。
赵老为人严肃，但一看就是真心感激江易，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慈爱：
“江易小同志，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听说你们小姑娘家喜欢这些。这几本书，是白同德托我带给你的，对了，白同德就是昨天那个中医大夫，他今天本来也想来，但要给领导诊治，说以后有时间还要过来找你聊聊的。”
白同德？
江易看看那几本医书，她昨天回来问过周君擎，知道白同德是谁，想到他非要打听施针手法的事，江易暂时可不想见他。
瞧见那头赵家老太太在跟徐外婆说话，到底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她笑着转移话题道：
“谢谢，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赵爷爷，您别怪我多嘴，我觉得航航还小，饮食方面可能还得长辈多加看顾，孩子姑姑毕竟自己年纪也不大。”
“你说的是，其实以前是有的，家里有个保姆叫金萍，专门照顾了航航好几年，也是等航航上了幼儿园才不干的。”赵老道。
江易心一紧。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把话题搭到金萍身上，但她没敢太直接，她面前的，可不是没什么人生阅历的小年轻，而是大院里受人尊敬的老人。
尽量让自己言行自然，江易惊讶道：
“照顾了好几年吗，那肯定是个稳妥利索的人，有照顾孩子经验的保姆，其实还挺难找的。”
“是挺勤快的，难找倒是不难找，金萍是你赵奶奶以前认识的人，知根知底的，当初组织上要给家里派保姆，正好金萍也在找工作，组织上考察过后，就直接把她派过来了。”
“您说，您家里的保姆，跟赵奶奶是旧相识？”
江易眼里飞快闪过诧异。
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周君擎手下的队员，只查到了金萍在赵家干了好几年保姆，却没提到过，原来这个人是赵家老夫人自己推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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