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该叫宁师兄。”
温和淳厚的男声从敞开的房内传出。
跑到了宁靖跟前一米处,正要伸手拉他的少女,驻足停下,对着身后说,“知道了!”话落回头,圆圆的眸子盈满笑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宁师兄,又见面了。”
少女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双眼眸活泼灵动。
“嗯。”宁靖只淡淡应了一声。
少女伸手,“答应我的礼物呢?”
“抱歉,忘了。”但宁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歉意,毫无情绪。
少女愣住,房中再次传出声音,“雪晴,莫胡闹。”
“哦。”少女撇嘴,做了个请的姿势,“宁师兄进去吧,爹爹等你很久了。”
宁靖轻轻颔首,往前走,少女的视线落在背篓上,疑惑自语,“宁师兄是因为家中变故才会如此吧……”
宁靖到门口,里面传出一声叹息,“进来吧。”
他进门,就见窗边坐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蓄着精心修剪的胡须,灰色长衫,看着宁靖的眼神,透着隐隐的关切。
这位是潜山书院的院长,当今乾国有名的大儒,姓林,名舒志。
方才跑出去迎宁靖那位,是林舒志最小的女儿,叫林雪晴。
宁靖进门后并未主动开口,敛了眼眸,静静站着。
一声长叹后,林舒志开口,“那次你接到家书,得知令堂病危,匆忙从书院离开,仿佛还是昨日的事。”
宁靖沉默。
“罢了,不提那些了。”林舒志摇摇头,站起身,平视宁靖,“你重情又敏感,遭遇那些事后没了音讯,为师真怕你想不开寻了短见。先前听到你的消息,是你在北安县考试,得了案首。如今看到你好好的,为师就放心了。坐吧。”
宁靖把背篓轻轻放在地上,就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雪晴送茶来,给宁靖和林舒志各倒了一杯后,在房中坐下,看着宁靖说,“宁师兄,你都不知道,爹有多担心你!一直让我大哥二哥留意你的下落呢!”
林舒志十八岁便三元及第,殿试对答文采斐然,被乾国先皇盛赞为天降英才。
当年都以为他前途无量,谁知他才在京城当了三天官就辞官回乡,在平北城创办了这座潜山书院。
曾经乾国北部气候恶劣土地贫瘠,读书人的数量和质量都远不如富饶的南部地区。
这座书院培养了乾国北部许多贫寒学子,为朝廷输送了不少人才。
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林舒志的双胞胎儿子。
长子林博衍和次子林博竣,在同一年分别中了文状元和武状元,传为佳话。如今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前途无量。
林舒志的夫人多年前已病故,小女林雪晴陪着他在潜山书院。许多想要拜入林舒志门下的读书人,不只是冲着他的才学,更是想跟他的儿子和门生结个同门之谊,谋个好前程。
但林舒志在潜山书院教书多年,并未收徒,也从不给任何一个书院的学生引荐官场上的人。
而林舒志暗地里是收了徒弟的,只是不为人知。
林雪晴见宁靖依旧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宁师兄,过去的事不要想太多了。你三年前就想参加科考,因为伯母病重错过了,如今也不迟。我知道你从来不想做个家财万贯的生意人,你想跟我爹一样,考中状元证明自己,然后潇洒离开,去过想要的生活。你的心愿,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宁靖终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林雪晴皱眉看向林舒志,林舒志摇摇头,“过去的事不想提就算了。明日考试,你今日好好休息,待三日后考完,为师再找你详谈。”
林雪晴立刻说,“爹,让靖……宁师兄住在书院吧!他一个人在外面,万一被宁家那些黑心肝的给害了呢?”
“不要胡说。”林舒志神色一肃,看着宁靖问,“你若愿意,就住下,为师让人安排。你本就有北安县案首之名,书院有你的位置。你若不愿意,为师也不勉强。”
宁靖点头,林雪晴神色一喜,“宁师兄还住大哥原先的院子吧!”
却见宁靖站起身,躬身对林舒志行礼,“多谢师父关心。今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林雪晴愣住,“宁师兄,你……”
宁靖却已拎起地上的背篓,背在背上,转身走了出去。
“宁师兄!”林雪晴要去追,被林舒志拦住了。
父女俩站在门口,看着宁靖离开的背影。
林雪晴不解,“爹,宁师兄如今没有亲人了,您先前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他都来了,怎么不让他留下呢?他一个人定然很孤单,也没有人照顾。”
林舒志摇头,“你没听说,他拿了北静王世子的牌子才在北安县参加院试吗?否则今日我们也见不到他。”
林雪晴摇头,“宁师兄心性高傲,我才不信他会为了前途去攀附权贵,拿北静王世子的牌子定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书院里传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再让我听见谁乱讲,就赶出去!”
林舒志神色不悦,“我是院长,还是你是院长啊?”
林雪晴抱住林舒志的胳膊晃了晃,“爹!”
“他不是从前的宁靖了。”林舒志看着宁靖离开的方向,再次长叹。
“他今日是冷漠了些,但爹应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林雪晴问。
林舒志摇头,“我没生气,只是突然有些看不透那孩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当然是考状元,考中后不当官,满天下游历,这是宁师兄跟我说过的,我还央求他到时候带我一起呢,可是他不肯,说若他把我带走,爹和哥哥知道肯定会揍他。可惜我是个女子,不能参加文举,不然定要跟宁师兄争一争!”林雪晴有些遗憾。
林舒志微笑打趣女儿,“你可以参加武举,爹不拦着。”
林雪晴撇嘴,“我又不是二哥,力大如牛。”
见林舒志回去看书,林雪晴又提起宁靖,“至少也要知道宁师兄住在哪里吧?万一他考完就消失了呢!”
“他长大了,随他去吧。如果需要我们帮助,他会开口的。”林舒志摇头。
林雪晴也摇头,“他分明都不想理我,连答应我的礼物都忘了,虽然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林舒志看书,林雪晴说过了年要到京城去找她大哥,到时候宁靖中了状元,她就可以看到他骑马游街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匆忙跑进来,“院长,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林雪晴连忙起身出去问。
“那位宁公子!浔阳宁家来了人找他,说他父亲病危,跪求他回家见最后一面!一群人就跪在书院门口不肯起来!”来人高声说。
林雪晴皱眉,林舒志合上手中的书站了起来,沉着脸往外走,“去禀报官府,有人来书院寻衅闹事!”
来人匆忙走了。
“爹,宁家太可恨了,这不是在绑架宁师兄吗?他明日就要考试了,现在逼他回去,分明是有意的!还当众闹大,他若不回浔阳城,就会落个不孝的名头,便是将来考中了,也会被人诟病!宁家那些人真是好阴毒的心思!”林雪晴神色气恼。
林舒志走到院门口,停下脚步,“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只能他自己处理。”
“他能怎么办啊?爹你一定要帮帮宁师兄,他已经够苦了!”林雪晴说。
林舒志叹气,“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他总要表个态,不然宁家不会善罢甘休的。若你二哥在就好了,今日倒可以由着他揍人。”
……
潜山书院门口,聚了许多人。
地上跪着两个老人,两个中年男人,两个年轻男人,都是自称浔阳宁家来找他们七公子的。
年纪最大的老者,哭得涕泗横流,“七公子,当初把你逐出家门,老爷是迫不得已,是为了保护你啊!老爷病重,一直熬着,想再见七公子一面,七公子不回去,老爷走了都合不上眼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指责宁靖不孝。
宁靖背着背篓,被人围在正中间,感觉背篓里面正儿在动,心知小家伙快忍不住要出来了,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说,“你们是宁曜派来的吧?我先前才收到家书,父亲说他身体无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光宗耀祖,让我不要分心,且要小心宁曜暗中害我。宁曜挟制父亲,控制宁家,几次三番派人刺杀我,如今又派你们来断我前程,真是好手段!”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地上跪着的宁家人都懵了。
宁靖话落,绕过他们,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到了无人的山林中,他把背篓放下,打开盖子,就见正儿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伸出小手,“叔叔……”
“对不起。”宁靖把正儿抱出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了一会儿,正儿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不愿意再回到背篓里去了。
宁靖正要抱着正儿下山,突然眸光一凝。
黑影闪过,两个持刀的蒙面人拦路,“把那孩子,交出来!”
宁靖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把正儿的脑袋按在怀中,冷声说了两个字,“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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