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月亮/余温酒
chapter078
——
沙发上坐着个女人,年纪大概四十多,画着精致的妆,黑长卷发柔软地披散下来,看着挺年轻。穿着酒红色长裙,露出的小腿白皙修长。
女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突然出现的她,面露惊讶。
站在女人身后的陆行云也抬头,看见她后,向来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讶异和一点慌乱。
江昕芸左右手都提着满当当的东西,看起来像快把她纤细的手臂折断,表情有点呆愣,小鹿眼睁得大大的。
下一刻,像承受不住,手力气一松。
啪嗒一声。
水果滚了一地,小龙虾爬来爬去,活鱼卖力拍着尾巴,打着袋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初夏的阳光还不灼热,暖金色透过云层、穿过落地窗,洋洋洒洒落在陆行云身上。
他背光而站,整张脸匿在阴影中,微长刘海搭在额前,长睫掩去神情,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慌乱。
江昕芸手中的东西掉得差不多,只剩轻飘飘的青菜叶,呆愣地站在玄关口,小鹿眼里倒影着陆行云和陌生女人在一块的画面。
几十秒后。
草莓、苹果和香梨等水果满地,滚动的终于缓慢停下;小龙虾数量不少,有的往门口爬,有的往客厅爬;活鱼顽强地蹦跶着,整个身体跳出袋子,啪啪啪地拍打绒毛毯,身上的水渍将绒毛全打湿。
此刻,江昕芸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觉得该说点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看陆行云,又看看陌生女人。
只需一眼,她就认出这女人是谁——凌婉清。
空白又混乱的大脑竟然有空想曾经跟许暖聊过的话题——
凌婉清就像女版陆行云。
尤其是两人一块出现,露出差不多的表情,看着她时。
真的很像!
前有甜品店店长,后有油腻男陆飞白,这会再来个凌婉清。
江昕芸不禁想,难道被网民称为神颜的行云哥其实是——
大众脸?!!!
陆行云很快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惊讶和慌乱,迅速绕过沙发,朝她走来。
江昕芸看着他迎面来,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气场,不再温柔,浑厚又强势,席卷而来,将她牢牢锁定。
余光扫到他身后坐在沙发,镇定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凌婉清。
江昕芸在心底默默补了句:还有她不知道的、被他隐瞒的秘密。
思及此,江昕芸下意识转了下眼眸。
极微小的动作,却被陆行云敏锐捕捉到,或者说,此刻的江昕芸在他眼中,一切都被无限放大,甚至能揣测内心的情绪。
他恐惧小姑娘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身离开,屏着呼吸,没过脑地一把抓住她手腕。
江昕芸仰着脑袋,望着他,心情已经平复不少,不过还有点呆。
陆行云精明的大脑难得有点懵,张张嘴,却没第一时间说出话。
这人员,这场景,这气氛,这动作。江昕芸大脑开始运作,觉得莫名像狗血偶像电视剧,甚至脑中已经响起那句经典台词,还带BGM的。
江昕芸感觉自己耳膜受到迫害,同时想,我家行云哥这么优秀的演员,怎么能说这么狗血甚至弱智的台词。
于是,她快速道:“我都知道。”
陆行云更懵:“?”
江昕芸睁着圆润杏眸,表情和语气都极认真,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
陆行云:“……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昕芸:“……”
陆行云:“……”
这一刻,江昕芸感觉她和行云哥在演小品,还是能上春晚,逗笑各位叔叔姨姨爷爷奶奶那种爆笑级别。
陆行云则觉得,自己很像渣男。
毫不意外,气氛寂静,像灌满浆糊,正在缓慢凝固。
陆行云抿着唇,心脏已经高高悬起,迟迟降不下来,沉默地看着小姑娘,大手死死抓住她手腕,不敢松开。
指尖微微颤抖,桃花眸深处隐隐闪烁着不安和恐慌。
过了会,陆行云意识到,自己顾不上其他,打算坦白。
下一刻,凌婉清突然起身,走过来,站在陆行云面前,笑看着江昕芸,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凌婉清。”
江昕芸一愣,没想到凌婉清会给她打招呼,反应半秒,稍点头,语气不卑不亢:“你好,我是江昕芸。”
等江昕芸话音落下,凌婉清似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
陆行云忽地看向她,打断她:“你说完了。”
凌婉清:“……”
不是本人,江昕芸都觉得有点尴尬。
凌婉清好脾气地轻笑了下,正想安抚陆行云。
陆行云又开口,眼神冷漠,带着毫不遮掩的烦闷和不耐:“我今天有事,你走吧。”
凌婉清:“……”
来之前,她专门向何晏打听过,阿云是加班加点完成通告,连夜从剧组赶回的,很忙很累,不仅厌食症发作,情绪也很差。
她最近还听到消息,他跟陆飞白产生矛盾,直接大打出手,把人弄进了医院。说得好听点是兄弟矛盾,实际上很可能是两人对陆氏未来继承人身份产生了纠纷。
可悲的兄弟关系。
何晏多次暗示她,阿云最近心情很不好,最好不要这时候见面。
凌婉清有听进何晏的建议,但她实在等不下去,而且她只有最近有时间,如果不抓住这机会,也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
因此,只好亲自上门,怀着期待和热情。
凌婉清觉得,只要自己亲和点,阿云应该不会拒绝她。
结果,完全出乎凌婉清的预料。
原以为就算他俩的关系再紧张,像阿云这么温柔的人,总会顾及两人的辈分,再不高兴,也会对她稍微客气点。
然而,阿云没有。
凌婉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说、没做,就让阿云如此不耐。还当着陌生女孩面,毫不客气地把她的礼貌踩在地面。
凌婉清再好脾气,此刻也维持不了温柔,微笑开始僵硬。
江昕芸见气氛骤然这么紧绷,想打圆场。
不及她开口,陆行云没再看他们,往厨房方向看去,神情平静得淡漠,冷声道:“何晏,出来送客。”
江昕芸默默看向凌婉清,感觉她表情已经变很难看。
何晏出来,看见江昕芸,面露惊讶,很快收起来,快步过来。
不等他走近,凌婉清冷笑:“不用送,我自己走。”
说着,她脚一抬,不小心踩到一只小龙虾,顿时身形一晃,看见满地的水果和小龙虾,以及旁边啪啪直跳的活鱼,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
何晏双手递上她的包:“您慢走。”
凌婉清拿过包,整理了下表情,避开满地垃圾,走向玄关。
她慢吞吞换鞋,因为实在莫名其妙,而且很生气,忍不住回头看阿云,和那个名叫江昕芸的小女孩。
刚刚凌婉清的注意力都放在陆行云身上,现在细看小女孩。
个子不高,骨架小巧,像还在学校的高中生。穿着一件雪白衬衣,桃粉色的百褶裙,过膝长袜将两条腿显得更长更直。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行云,唇角轻抿着,莫名像撒娇。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恋爱中近乎毫无保留的眼神。
再看陆行云。
他微弯腰,垂着脑袋,注视小姑娘的眼,眼尾稍弯,像在对她笑。
刚刚还阴沉不客气的男人,在她面前,温柔得像一个贵族小王子。
凌婉清立刻猜到两人关系。
心情顿时复杂。
再想到阿云刚刚对她的态度,更莫名其妙,也更生气。
难道她拿不出手?
难道她让他在女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吗?
不等她想出答案,鞋已经换好,没理由再待下去。
凌婉清温吞出门,慢悠悠走在长廊,看似不在意,注意力却落在身后。听见关门声响起,她才回头看。
门板隔绝所有,只剩一片死寂。
莫名有点失神,想起很多年前,阿云还是小孩时。
——
大概十八年前,阿云刚五岁。
那会,她的事业正如日中天。
她知道,自己没钱没背景,没资本撑腰,唯一有的是靠出卖身体和良心换来的暂时东风。
如果不抓住这股东风,多积累一点资本,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因此,她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越满越好,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通告,连回酒店休息的时间都少有,更何况回郊外的别墅。
也因此,她半年都见不到阿云一面。
那时候的她,心中只有流量和金钱,这些充斥她整个生活。
对她来说,除了这些,其他的都不重要。
对这个只给了一颗卵子和一笔金钱,面都没见几回的小孩,她根本没什么感情。
可有可无。
又或者说,这个小孩已经帮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已经利益最大化。
余下的,只要他活着,除此之外,就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
那年的凌婉清这样想,也这样做。
后来,因为某个绯闻,她被狗仔和网民追太紧,在经纪公司的要求下,迫不得已回到郊外的别墅避风头。
那时的她烦躁、愤怒和疲惫不堪,一进别墅,就控制不住将包狠狠摔在地面,然后用高跟鞋用力地研磨。
直到包完全变形,她才缓慢停下,舒服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凌婉清面带笑意,脱下高跟鞋,光着脚往客厅走,一抬眼就看见穿着浅蓝睡衣、站在楼梯上的陆行云。
用一双水润明亮、没占染过世俗的大眼睛看着她,里面盛满疑惑,像不懂她此刻的行为。
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那一刻,凌婉清恼羞不已。
与此同时,还产生从未存在过、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愧疚。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阿云面前做出这种粗鲁行为。
这是错误的。
陆行云慢吞吞下楼,走到她面前,仰着小脑袋,望了她一会,无辜地眨眼,而后低头看地面变形的包包。
凌婉清脸红不已,飞快弯腰捡包,藏在鞋柜里,然后迫切地把他带离这地方,放软声音问:“阿云怎么下来了?保姆呢?”
“我睡不着,所以到楼下玩,”陆行云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刘阿姨在帮我叠衣服。”
凌婉清觉得阿云声音极好听,让她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不少,弯腰把他抱在怀中。
很轻,很软,还带着奶香味。
凌婉清面上露出不自知的笑,轻捏了捏他白嫩软绵的小脸:“我的阿云真乖,不吵也不闹。”
陆行云垂着眼,看着凌婉清,反应半秒,意识到自己被夸,扬起大大的笑脸:“我一直都很乖呀。”
那天午后的画面,让凌婉清记了很多年,每每想起来,心都会软成一团,也会钝钝的疼。
偶尔午夜梦回,半夜醒过来时,她莫名会有想掉眼的错觉。
时间不停流逝,她越来越有钱,甚至有了权。
可她只觉得——
这是她这辈子做得最错误最愧疚的一件事情。
她永远记得那天午后,阿云的笑脸,说的话。
植入骨髓,不可磨灭的记忆。
陆行云伸出细嫩双臂,搂着她脖子,小脸软乎乎地贴过来,笑得小心翼翼,完全没普通小朋友的活泼鲜活,怯懦地撒着娇。
好半晌,他小声开口,压抑着情绪,语气带着恳求:“妈妈,我不仅很乖,还很聪明。”
“——所以,妈妈,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
陆行云还不敢放开江昕芸的手,紧紧握着,眸底的不安迟迟没散。
江昕芸尽量用温柔的眼神看他,只是里面含着点藏不住的闪躲。
深深刺疼陆行云的心。
陆行云放开紧抓她手腕的手,改为十指相扣,转身与她面对面。
江昕芸一怔,仰头看他。
陆行云低头看她,眼神依然不安,但更多是温柔的安抚。
他放软声音,原本低沉的嗓音更撩人:“阿芸,别生气。”
被行云哥用包含无限温柔的眼神安抚,江昕芸突然觉得,所有的烦闷好像都不是事。
虽然现场撞见行云哥跟凌婉清有说不清的关系,行云哥从没打算告诉她,或许被抓包后,可能还是不想,让她有点无措和微怒。
但她相信行云哥,绝没不正当关系;而且她了解他性格,不愿麻烦别人;再说,这种事,没合适的机会,确实不好说。
见行云哥很为难,江昕芸转移话题:“凌婉清找你干嘛?”
提到她,陆行云心情就差,想逃避,但问话的人是阿芸,沉默几秒后,老实回答:“好像是有事,但没来得及说。”
江昕芸担心自己突然出现,打断两人交流,小声问:“很急吗?”
“不知道,”陆行云摇头,“应该不重要。”
如果重要,凌婉清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
安静了会。
“你刚刚那样对她,”江昕芸迟疑道,“是不是不太好?”
陆行云:“你觉得我做的不太好吗?”
江昕芸迟疑了下,弧度很小地点头。
陆行云沉默,眉间带上沉郁,和委屈。
见此,江昕芸愣了下,瞬间心疼。
此刻,何晏正在整理地面的东西,她便拉着陆行云走开,坐到落地窗前的沙发床上。
江昕芸想了想,认真解释:“我没责怪你。”
顿了顿,补了句:“更没帮她说话。”
陆行云抬眸,看着她,没说话。
“只是觉得,她那么远来一趟,年纪又大,应该算我们长辈,”江昕芸认真道,“最主要是,她对你和我好像挺礼貌。”
陆行云沉默。
江昕芸:“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她礼貌点。”
陆行云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我不想看见她。”
闻言,江昕芸一愣,认真反思,突然觉得,自己只凭看见、听见的分析,没顾及行云哥,而且她并不了解两人关系,就说这些话。
实在太冲动。
陆行云神情平静,面部肌肉肉眼可见紧绷,唇角抿得平直。
整个人看着很沉郁,给人浓重的压抑感。
江昕芸犹豫了下,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
陆行云眨了下眼,垂眸看她,声音低沉:“阿芸?”
江昕芸抿了抿唇,语气抱歉:“我不了解你俩的关系,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如果有说得片面的地方,你别放心上。”
陆行云看着她,没说话。
江昕芸又道:“刚刚那些话,我太冲动,我给你道歉。”
“阿芸,”陆行云眼睫低垂,遮掩眸光,“你说的对,她今天确实没说、做什么值得不客气的地方。”
江昕芸抿着下唇,这回,不说话的是她。
陆行云静了几秒,忽地轻笑:“而且,她是长辈。”
“是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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