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翕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林美玲好像和李仁德吵了一架,一大早起来就砰砰砰地收拾东西出去了,把家里大门摔得震天响。
林翕在被窝里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又躺了一会,然后才沉默地起床收拾今天上课要用的书本。
外边的客厅在林美玲走后就变得极端安静,空气间好像飘满了什么易碎的玻璃体一样。
林翕收拾好书包后在门板旁边站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动作轻巧到仿佛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碰坏什么,却没想能闻见满室的早餐鲜香。
李仁德给林翕煮了碗阳春面,依旧是满脸乐呵呵的样子,好像早上和林美玲的那场争吵是林翕的错觉。并且在他吃的时候又转身从房间里翻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共七十块,对林翕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
“同学生日,要记得给别人送点礼物。”
林翕早在闻见早餐香味时心里就已经开始不自觉泛酸了,这会儿坐在椅子上,瞥了眼桌面上的钱,本能地把脸在阳春面的碗里埋得很深很深。
他原以为他怀揣着比现在多十年的人生经验在这样的场景下可以无动于衷一些,可以心硬一些,却不想那都是错觉。
有些疤不管过多久,戳下去都是疼的。
“翕翕啊。”在林翕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李仁德思考半晌,还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斟酌似的慢慢打手势:“你早上是不是听见了?你,你别怪你妈妈,你妈妈不是生你的气,她就是……她就是总有点控制不太住自己的情绪。”
林翕看了他一眼,蹲下去穿鞋,片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后边的李仁德没从小孩的语气里听出什么情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有点儿无措。
林翕系好鞋带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李仁德不着痕迹地小吸了一口气,旋即开门出去,回首冲他露出了个没有一点瑕疵的笑容说:“没事的叔叔,我都明白,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妈妈。”
随即在李仁德还愣着的时候,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也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这句话对林翕而言算是卡了两世的心结,即便已经清楚明白,心结也总是不那么轻易跨过去。所以即便之前系鞋带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真正说出来时那声音也依旧小得像蚊子一样。
可这是林翕的心声。
虽然无法坦荡说出,却非常由衷的心声。
厨房门口的李仁德被这接连来的两句话惊讶到手势都没打出来,而门口的林翕已经转过身,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清晨的老旧小区已然苏醒,空气间泛着晨露的清香,金灿的朝阳在林翕身上照耀。
他原本是在走的,可过了没两步,又突然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奔跑了起来。
绕过了好几对手里推着车,脸上带着温柔笑意送孩子上学的亲子,林翕不去看他们,好像就能忘记自己年少时最大的烦恼。他直往学校去,将烦恼甩在身后,而那颗想见学长的心早就高高地飞在空中了。
前方的阳光温柔而耀眼。
林翕没有忘记姚紫荆给他的任务,上早读前就去询问过了许寒来和刘浩的意见,并在早读后给了姚紫荆反馈。
“所以,他们答应会来啦?!”一下早读就接到好消息的姚紫荆简直开心到蹦起,随即又用课本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林翕抬头看着脸颊红扑扑的少女,笑起来,肯定地点点头说:“嗯,他们答应了。”
“学长他们好像都是理科,而且明年就高三了吧?”待姚紫荆开开心心地去和自己的小姐妹们分享消息后,旁边的李腾飞轻轻推了推眼镜:“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想考哪所大学。”
刘浩林翕不知道,但许寒来当然是首都大学了。
想到这里,林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也一定会努力的。
“有点好奇,许学长的话想法应该会很清晰吧?我就不一样了,对大学不了解,专业更是没头脑,我家里人前几天还在商量什么专业前景好,但我总觉得––”李腾飞一边说,一边注意到旁边林翕的动作,有些惊讶道:“林翕,你怎么把英语报剪了?”
林翕嗯了一声,说:“这个卷子昨天已经讲完了,之后不会再用到了。”
李腾飞:“……那也没必要剪掉吧?”
林翕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没解释,只顺着他刚刚的话接:“你觉得什么?”
李腾飞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我觉得我好像都不太感兴趣,不是对那些专业,是对整个理科……好像都不怎么喜欢,所以根本就无从挑起。”
林翕长长地嗯了一声,把剪余的英语报平平整整地放在一边,然后又将剪刀小心地收起来,反应寡淡到好像没听见李腾飞的话。
李腾飞见状,以为是自己牢骚似的话语打扰到了他,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正要转过头当做话题已经结束,便听旁边的林翕慢声问:“那你喜欢什么呢?”
李腾飞听见这个问题一愣。
……喜欢什么?
最近家里都在讨论各种学校、专业的前景,好像从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前景和收入才是第一考虑要素。林翕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李腾飞想了半天,才迟疑且小声地说出了心里想法:“文科。”
两个字含糊吐出,李腾飞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是不是挺可笑?男生喜欢文科,挺没出息的吧?”
林翕看了他一眼,笑着闲聊:“不会啊,我也喜欢。”
然后声音轻柔道:“我喜欢历史。”
早上的风是很清爽的,林翕支着脑袋坐在桌前,手指在刚刚剪下的报纸上轻轻摩挲。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角逐渐弯起:“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尤其是历史书,一本接一本地看。我姥姥是历史学家,爷爷是考古员……妈妈是历史系的教授,所以我最喜欢历史了,以前还练过书法呢,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未来能成为一个历史学方向的从业者。”
年幼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历史书让妈妈念给他听,小小的林翕往往能一听就乖乖呆一下午,对历史的热爱似乎天生就刻在了他的基因里。
可惜长大后的烦恼太多,慢慢的,好像谁也不记得曾经的这个小小梦想了,包括林翕自己。
即便是再回到十年前,他也没想过要去捡起它。只是再提及时声音里多少带着几分留恋,听上去万般温柔。
旁边的李腾飞听呆,沉默半天,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满是不理解地问了句:“……那,那你为什么选理啊?”
林翕把那份剪报收起来,将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放在了上边,然后扭头对李腾飞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因为理科有学长,有他最喜欢的学长。
他想要拼命抓住他。
林翕在大课间往楼上跑的时候,高二三班还没有下课,讲台上站着的老师正在发卷子。
也不知是什么科目,发到许寒来的时候,刚好六十分。
许寒来走上去后,林翕看见那位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他一眼,骂道:“次次都这样,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卡住了及格线?”
林翕怕引人注目,看了一眼便躲在后门外,隐隐约约听见这句话时,在心里默默想,也就是因为有这六十分的基础,学长才能在最后一个月爆发考去自己最喜欢的首都大学呢。
那个成绩别说一中,在满城都不常见,所以他觉得确实是可以夸一夸的。
不过教室内的许寒来却没说那么多,他上去后直接领了卷子,面对老师的不愉快也就只是笑笑,眼底多余的情绪几乎是一点没有。
直到转身下台,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后门,看到了一撮熟悉的黑色头发,许寒来才轻轻挑了挑眉毛,拿着卷子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讲台上的老师发完卷子便絮絮叨叨地说让他们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成绩,还连带着说了一大堆高三在即之类警告的话。
林翕站在后门外也跟着听。
虽然已经回到高中时期有一阵了,但林翕心里还没有忘记二十七岁开宠咖的记忆,再听见有老师警告高三的话,难免有些魔幻感,便不自觉看着走廊外的阳光发起呆来,手指时不时拨弄两下手里的英语剪报。
“想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时,出神的林翕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就见许寒来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身边。
准确说,是靠在了后门门框内,和站在后门外瓷砖前的林翕之间刚好有着半步的前后差。
本来有这个差距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不算特别近了,还没有那天在千千食馆吃饭的时候不小心靠到了腿亲密。只是刚刚许寒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出门看见小朋友正在发呆后,问问题时竟然刻意低下了头,从旁边看就好像是埋在了林翕耳侧,在咬他的耳朵一样。
那说话的声音更是要命,和之前手机收入的声音一模一样直钻入耳道不说,这一次还附带了学长温热的气息。
林翕整个人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转过头后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许寒来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身体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嘴唇于是被林翕的发梢在不经意间轻轻扫了一下。
痒痒的,带着牛奶沐浴**。
许寒来愣了一秒,随即忍不住失笑。
这味道,怎么还真像小孩似的。
而那头先是被声音和气息双重攻击,转头又近距离直接被学长笑脸狙击,差点没当场被砸晕的林翕哽了半天,发紧的喉咙才干涩道:“想,想,想好了什么?”
话音还没落地,不自觉回味刚刚距离的脸颊就已经红透了。
这次不是耳尖,是整个脸颊,明显到再不可能用头发挡住了。
感觉到这一点的林翕心头燥得厉害,恨不得直接在走廊地板上开个洞,钻回高一五班才好。
面前的许寒来看着小孩这幅模样,不由顿了顿。
他最近确实总喜欢逗林翕,但却从来没想过要逗到这么狠,林翕的反应对他来说挺意外的。
……可意外归意外,他不排斥。不光不排斥,看着林翕这幅样子,心下还忍不住有些痒。
只见许寒来望着面前的小学弟,就这么轻轻偏了偏头,然后笑起来,声音温和至极,说的却是对当下林翕而言简直宛若恶魔在世的话语。
“想好谁来让我失恋?”
一句刻意拖腔带调似有深意的话音,让林翕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这一世的学长怎么会变成这样,上一世他,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和他说过话,更别提凑到耳朵边,现在还用这种语气了。
林翕看着许寒来这副模样,心里实在是有点绷不住。
他对学长的感情太不一样,上一世也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亲吻耳朵这样程度的暧昧动作,哪怕其实并没有亲到只是疑似,对少年人的身体而言都是踩在了高压线上。
生怕再这样待下去会发生什么克制不住的反应,林翕把原本准备了半天的话全推翻了,只将手里的剪报急匆匆地往许寒来怀里一塞,绷出一句硬邦邦的:“你看看这个!”
然后便落荒而逃。
“啊?就走了?我还想来打声招呼呢。”林翕都溜没影了,教室里的刘浩这时候才凑到后门处歪了歪头说:“咋跑这么快啊?”
“不知道啊。”许寒来语调无辜。
他刚刚被林翕塞剪报的动作推得上半身往后靠了靠,轻飘飘的剪报于是就这么刚好地停在了他原本抱臂的动作之上。
人已经走了,许寒来伸出手指,慢悠悠地把被别针别在一起的三张剪报拎了下来,随便扫了一眼。
刘浩也往他身边看,然后一边看一边读:“哎这啥啊,阅读理解?还英文的?写的啥啊,啊馒带而得因,因……”
“inacaraccident。”许寒来垂眸,慢声接道。
“车,车祸?”刘浩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道:“我靠,不是,哥你刚那句英文念得咋这么好听?”
许寒来没理他,拿着剪报绕过刘浩径直走回了位置上。
“哎,真挺好听的,”刘浩还停在原地默默学习,“因啊卡啊可西等特……”
还没念完,又蓦地想起什么往许寒来身边跑,说:“不对不对,不对啊哥,重点不是内容啊,是这玩意是啥啊小学弟就这么塞给你,还一塞就跑的。”
话都没说两句直接跑的那种,他刚刚可是都看见了。
“谁知道。”许寒来垂着眼睛,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刘浩正要猜说该不会是小同学自己的作业不会写来求助学长了,就见许寒来那纸往桌上一丢,停顿了两秒,随即扯了扯唇角,语气很是戏谑道:“情书吧。”
“……”刘浩原本的话愣是给他这三个字直接抖没了,他看了他寒哥半天,肃然起敬:“哥,你可真他娘的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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