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言而有信,说八点就八点,准时回到了管理站。
换班的管理员看几个小家伙气氛热乎,觉得喜欢,加上天色已晚,顺手就拿自己的老旧三轮车载了他们一程。
这三轮车上还有不少废物,据说是管理员巡山捡了拿回去预备该丢丢该卖钱卖钱的。东西不少,导致三个人能坐的位置比较有限,但这也比让他们摸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车站要好得多。
刘浩第一个上车,直接坐在了比较挤的一侧,林翕则和学长一起坐在另一侧。学长让他坐里边,然后自己坐在靠尾的外侧。这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往前启动时林翕明明抓紧了,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学长身上。
薄荷味入鼻,林翕心里一惊,生怕把学长撞得失去平衡,后者坐的可是完全没有护栏的车尾。
却不想面前的胸膛根本纹丝不动,只是柔软的衣料被他蹭凹进去了一点。林翕慌忙恢复自己的位置抬起头,就看见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
冲他笑笑说:“没事。”
林翕:“……”
他脸热了热,扭过头没说话。
郊区的夜风吹起来比城里的舒服许多,空气也清新一些。
刘浩坐在后边的板车上一路高歌,林翕是没力气回他了,反倒是前边的管理员叔叔接唱起来。
这叔叔看着干瘦,唱起歌来却一点不比刘浩弱,一边蹬一边唱,甚至逐渐把刘浩的画风带跑向了经典老歌。偏偏那么老的曲子刘浩也会唱,虽然刚开始声音莫名小了点儿,但没多久就大声跟起来,唱得酣畅淋漓的,那管理员看着似乎更喜欢他们了。
蹬了十分钟三轮把他们顺利送回了车站,刚好成功赶上最后一班车。
林翕他们是第一次来,对班车情况没那么了解,到了才知道公交板上的时间是不准确的,进城距离太远,这已经是今晚的最后一辆,之后不会再有了。
刘浩听后直接靠车窗给外边的叔叔双手合了个十。
绷直身体的样子把管理员叔叔逗得哈哈大笑,伸手点了点他才遥遥挥手,想必回去后这又是可以和家人说道的一桩趣事。
林翕也在窗边和叔叔挥手。
爬山终归是耗了不少体力,末班车上的灯有些昏暗,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和他们一样才下山的。
刚上车时还有点声,后边一个个都睡着了,有一个甚至打起了鼾。
刘浩在这环境下也没能吵闹起来,没多久就跟着闭上了眼。
林翕体力消耗的比他还严重,上车坐下后就有些犯困,可心里却因为惦记着山上时学长说的话迟迟没睡。
学长说他想去南城大学。
这和上一世的情况完全不符,所以他话音一落地,林翕下意识就反问了“为什么”。
刘浩也问了,他同样对许寒来的答复感到意外。
每一所学校的强项不同,如今的林翕也是要选理的,按照理科生的思维逻辑,想要考取首都大学很正常。可南城大学的专业强项是法学和语言类,理工科很一般,所以作为理科准高三的许寒来说要去这里,就比较奇怪了。
哪怕他在刘浩的视野里现在成绩不那么好,南城大学也依旧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面对这异口同声的提问,许寒来却什么也没回答,只偏头看了林翕一眼,收起手里的竹签说:“走吧,该下山了。”
刘浩想的比较简单,许寒来这么说,他就当他寒哥真的莫名其妙想去南城大学,后来一路下山都在吐槽他两这一南一北的让他十分难做。
而林翕跟在学长身后,下山时从刚开始的迷茫不解到最后心脏跳快了好几拍。
南城大学不是学长上辈子最终去的学校。
是他的。
回想起当初大学毕业很多年后的某天傍晚,他的宠咖还没开起来,准备去布置时刚巧撞上了站在一中后门抽烟的学长,两个人生疏又简单的交谈中,学长早早就把烟灭了,然后笑笑说。
“所以你去了南城大学?”
那时的学长已经不复当年在一中时那么充满活力了,身上卷着不少疲累感,笑起来时虽然还是温温柔柔的,但眼角眉梢却都充满了倦怠,看着让人……很是心疼。
林翕当时晕乎乎地就点头了,两人简单告别后,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会儿好像才想起来,学长后来似乎还接了一句很淡的:“挺好的。”
时光顺着那冬季的热雾穿梭,回到眼下的今天,林翕在公交车上,越想这些就越觉得困乏。
曾经在宠咖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如此,想学长的事情总容易想的大脑乱七八糟,浑浑噩噩,然后困倦得很。林翕曾经以为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他对学长的记忆和感情都已经淡却了才会如此,可得知学长离世的那一天,胸腔里汹涌而来的,让人震惊的情感浓度却又在告诉林翕不是这样。
如今也是如此,他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想起学长后来悠悠的那么一句评价,内心正意识到什么,困意却立马涌来。
会是因为这件事吗?
学长的梦境里,会不会也出现过最后和他见面的那一段经历,所以想要避开自己曾经的命运,如今的学长已经自主地想要去南方了?
林翕想到这点就要试着组织语言去问,但喉咙却像是被人在无形之中扼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
外边的天色降下去,公交逐渐驶进了一段隧道,窗外的颜色彻底变黑,车内的灯也忽明忽暗。
林翕是真的挡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困意了,最后在耳边传来一句轻声的“睡吧”时,再也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
这隧道很长,公交断断续续开了快五分钟,等车逐渐驶出隧道,窗户内被公路旁边的灯照亮的一瞬,能看见公交后排睡着的林翕一只手在无意识间轻轻拽住了学长的衣角。
而许寒来则单手支在窗边,看着车窗外变换的景色。
过了隧道就是城内,窗外的夜色逐渐流光溢彩,反照向车窗,然后缀上许寒来的眼眸,从他弧度好看的眼皮一路向下,映出一片清冷的黑色。
不知什么时候,许寒来的手伸向身侧,握住了拽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然后纤长的手指上扬又下坠,缓缓拍了拍林翕的手背。
虽然赶上了回城的末班车,但到城西也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刘浩和林翕困得路都走不好,差点没在马路边直接睡着,回许寒来家是彻底不可能。
索性在刘浩家宿下,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圆了他的念想。
而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许寒来就把林翕喊醒了,要带他回去。
沙发上的刘浩听见动静,迷迷糊糊扬起个头:“哈?就走啊哥?不是,急啥啊?10点才返校吧,这外边天还没亮呢?”
许寒来问他:“你昨天洗澡了?”
刘浩一愣,低下头来,立马给自己熏的眼睛都睁不开。
前一天出城又进城还附带爬山,三个人都堪称风尘仆仆,少年人出汗量又大。许寒来身上已经算最整洁的了,但即便如此,裤腿上也有些泥点,林翕的鞋子则是自上次暴雨之后第二次宣布泡汤,衣服上都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泥印。
而刘浩作为三个人中最不拘小节的,身上堪称灾难。
他挠了挠脑袋,过了片刻说:“那,那你把小林子也带走啊?”
许寒来说:“不然?”
刘浩露出不舍的神情,还想扯皮两句,可一看许寒来背后自从被叫醒就迷迷糊糊像跟屁虫似的,许寒来走哪他跟哪的林翕,顿时不吱声了。
每到这种要耗体力的事情,林翕第二天反应永远是最严重的。他被学长喊起来之后大脑还像泥潭一样,都听不明白刘浩和学长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一阵叽里咕噜。
有点吵,也有点累,可林翕又记着学长要他跟着走,所以就那么眯着眼迷迷糊糊跟了一路,连出门穿鞋都是乖乖的。
早上六点的满城还很凉快,林翕吹着风半走半偷着眯眼。许寒来怕他摔了,还是伸手牵住了他,却不想这小孩变本加厉,上车后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又是一点一点的。
“……被卖了都不知道。”许寒来有些好笑。
话音落地,他还是伸手给林翕开了点窗,让风把他又软又乱的头发吹起,给夏季闷热的公交输送点空气,让小孩睡得更舒服一些。
清晨六点,整个城市都在逐渐苏醒,商贩们首先给城市添上了声音,许寒来在楼下买了早点,然后才把林翕带上楼。
这小孩进了熟悉的客厅,碰到熟悉的沙发,转身倒下就睡,一秒不带停的。
许寒来什么也没说,甚至还一点不嫌弃地给泥孩子盖了床薄毯,然后伸手捏了把他的脸,才进厨房把早点放好,紧接着就准备进里屋洗澡。
去里屋洗澡是许寒来的习惯,他自己在家不怎么用客用卫生间,可他家隔音实在是太好了,许寒来担心去主卧洗的话,外边林翕有什么动静他会听不见。
所以回头看了眼林翕后,脚下方向一转,还是进了客卫。
然而许寒来委实高估了林翕的恢复能力,就他洗澡的这期间,林翕在沙发上根本一动也没动,甚至连倒下蜷缩起来的姿势都没变过。
最后还是许寒来洗完澡出来,拿着已经冷掉的早点开始加工,顺便多煮一些,厨房里传出香味,林翕才从沙发上猛地弹起。
他头发造型看着比之前更嚣张了,声音里却充满了迟疑道:“学,学长。”
许寒来回头看他一眼:“醒了?早啊小朋友。”
林翕从他带笑的眼睛里意识到了自己的形象不佳,连忙伸手抓了两把。
他发质太软,如果睡觉时不整理好,第二天就总容易出现乱七八糟的发型,严重的时候压都压不下去,得靠洗解决。
“……嗯。”这次也是如此,林翕压了两下发现没效果后就死心了,然后一低头,和刘浩一样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连忙把薄毯一掀,从白色的沙发上跳下来,发现沙发没被染上他身上的脏东西,这才松口气,想了想转头说:“学长你一会要去返校吗?”
许寒来说:“嗯。”
林翕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了。
他身上这么脏,应该去洗个澡的,可一想到学长之后就要去学校,过几天还要直接开始上学,林翕就有点舍不得地走向了厨房。
身上有味,他也不好意思进去,就站在门口往里边看了看,然后想了想道:“浩哥之后不会来这边住了?”
许寒来说:“嗯。”
“哦……”林翕应了一声,然后左右想了想,发现他们最开始四个人一起过来,可现在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赖在学长家了。
林翕想着,撑在高脚桌上掰了掰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要继续给人添麻烦:“那,我今晚也搬走吧,学长你之后就要高三了,需要安静的环境好好学习。”
许寒来刚打了个蛋进锅中,头也没回:“准备回家?”
林翕顿了顿,之前他家发生的事儿学长和浩哥都看见了,他们没问来龙去脉,林翕也不太愿意说。
这会儿挠了挠头,含糊道:“……嗯。”
“那等晚上吧,我送你回去,顺便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许寒来一边说,一边垂眸倒了点水进锅中,盖上锅盖焖蛋。
林翕:“……”
可他不打算回去啊,他是打算自己去外边找套房子的,暑假一个月的短期房运气好应该能找到。这想法是林翕当时写信时一拍脑门想到的,可后来在学长家两天冷静后林翕就意识到,现在的他都没满17,身上就算有钱也很难租到正经房子。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租房在这个年代的管制并不严格,只要林翕想,去天桥底下问问,是能租到一些不要身份证的房子的,对付一个月应该可以,他不挑。
……可他怕学长挑。
林翕知道学长一直都很照顾自己,如果知道实情肯定会拦着不让去,进而让他住在自己家。
但林翕不是这种好意思仗着别人温柔就随便占便宜的人。
于是他在描述自己的打算时,用了不少词汇美化这种黑租,把能租来的房子吹得像花儿一样,还说自己已经联系到人了,特别特别靠谱,意图说服学长。
反正这个年纪的孩子,对黑租应该是不了解的。
林翕费尽心思的一番口舌下来,厨房里的许寒来看上去好像真的被他说服了,都没拦着林翕,只把锅里的煎蛋倒进盘中,撒了几颗芝麻,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是吗?听上去是挺不错的。”
林翕在高脚桌外连连点头:“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厨房里的许寒来笑了笑,垂眸把整理好的早点装盘,然后都端上了桌。
将那又嫩又滑、一弹一弹的溏心蛋摆在林翕面前时,许寒来冲低头看蛋的林翕一笑,眼帘微垂,用让人难以拒绝的温和声音说。
“我今天没课,既然你都约好了,那返校结束之后我陪你去看看吧。”
原本还在馋蛋的林翕猛抬头:“?”
就见学长笑得温柔:“真的有那么好的话,我刚好也可以换一套住。”
林翕:“……”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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