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远处惊雷阵阵,睡得酣沉的景衍猛然惊醒,一把掀开被子趿着拖鞋拧开卧室门。
按开壁灯开关的时候,动作倏地顿住了。
他宽宽的直角肩塌下来,将闪开一点缝隙的卧室门重新关上。
打雷了,他下意识想去崽崽卧室看一眼,然而壁灯昏黄的灯光一照,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崽崽跟未来岳母大人睡呢。
景衍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半边眉眼,背脊倚着身后的门板,微微弓着腰,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崽崽有没有被雷声吓醒。
关上壁灯,景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脏像是被一根线吊起来悬着,这滋味太不好受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醒来后失眠的景衍迷迷糊糊地做了场梦。
江陵大学开学日,他家崽非要坐地铁去学校,景衍拗不过她,只能一手艰难地推着两个大行李箱,一手牵着崽去学校报到。
地铁车厢里拥挤而湿冷,却安静得诡异,扶手边上座位的小男孩腿上搭着平板看动漫电影。
突然,小男孩拔掉了耳机,平板里狼群站着墨蓝色的山顶,对月长嚎。
景衍心里一突,他身侧的小姑娘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情不自禁地仰起纤长的颈子,嗷呜一声长啸。
周围的人瞬间全都看过来,景衍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淡定地抬起右臂,镇定自若地捂住了小狼崽的嘴巴。
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景衍拎着两个大箱子,人潮涌动,他一回眸,竟然发现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崽不见了!
景衍震惊地将行李箱推给迎新的学长学姐,焦急地一边喊一边四下搜寻时渺渺的身影。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却见小姑娘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跟在一位穿着橘色志愿者T恤的高大男生身后。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敛眉沉声唤她,“崽崽!”
小姑娘仰着黑漆漆的脑袋跟男生聊得热切,似乎没听到。
景衍阔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纤细的藕臂,低声斥责,“让你好好跟着我的呢,你乱跑什么!”
他话音未落,被攥住手腕的小姑娘刷地抬起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正中他面门。
兜头盖脸的一下,给他打蒙了。
小姑娘娇蛮地噘着嘴,微微仰着小脑袋,脆生生的小嗓音带着些微的不耐烦,“你走开啦,我爸爸不让我跟你玩儿!”
……
景衍陡然惊醒过来。
他眉头紧蹙,额上沁着薄薄一层汗,不知是不是梦里崽崽跑丢时吓得。
翻过来床头角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刚七点整。景衍嗤了一声,他这算不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烦躁地拨弄了下微微汗湿的黑色短发,起身去冲澡。
客厅,景衍背脊挺直地坐在时森时溯父子俩对面的浅咖色布艺沙发上。
他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不错了,被未来岳父大人和大舅哥同款充满天然敌意和全线警戒的眼神逼视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气氛不尴不尬,景衍想起梦里小姑娘的那句“我爸爸不让我跟你玩儿”,漆黑的眸掀起,打破谜一样的沉寂。
“叔叔,以渺渺的实力,不出意外的话,考上江陵大学是没问题的。她现在跟您回去,到时候填写高考志愿的话,是先回来一趟,还是我代她填写呢?”
时森黑沉的眸映着阳台外的阳光,眼瞳镀着一圈淡金色的光,同时溯一般无二。
父子俩默契地放下玻璃杯,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景衍话里的以退为进,直直地凝视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景衍黑眸里噙着淡淡的笑,像温和有礼的后辈,平日里眉眼间的散漫慵懒不动声色地敛去,“这段时间,渺渺虽然有我陪伴照顾,但家人对她来说同样重要,也一直坚信您会找到她。”景衍低沉的嗓音和缓,“现在她好不容易跟家人团聚了,我也希望让她尽量有多一点的时间跟家人相处,学校这边一切事宜我会为她安排妥当,您尽管放心。”
他听到自己虚伪得以假乱真的声音,“暑假这两个月让她好好放松下,开学的时候按时回来就可以了。”
时溯扬了扬眉,正要开口,时渺渺从旋转楼梯转角跑下来。
“不要不要,我还要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呢!”
景衍唇角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转眸看向换了条牛仔背带裙的小姑娘,未来岳母大人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两个纸袋。
本来景衍要帮他家崽收拾行李的,虽然很清楚崽崽的父母兄长一定会给她置备齐全,但他操心惯了,不亲自经手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时渺渺小雏鸟似的扑到景衍怀里,笑眼弯弯地仰起小脑袋,“我跟臻臻还有陆文琦约好了,等那天典礼结束聚完餐,还要去KTV唱通宵呢!”
景衍下意识抬臂揽住怀里的小姑娘,这些天他几乎没机会好好抱抱他家崽,有种咫尺天涯的凄凉感,然而还没抱热乎,对面两道杀人视线恨不得将他灼穿。
时森时溯不约而同地开口。
“到爸爸这里来。”
“到哥哥这里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眸底捕捉到浓浓的醋意。
时渺渺全然没发觉围绕着她的暗流涌动,笑嘻嘻地挤到爸爸跟哥哥中间坐下,吧唧亲了一下爸爸的右侧脸颊,又扭头亲了一口哥哥。
样貌相似的父子两人露出同款圆满的笑容。
江黎晚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对景衍印象还不错,虽然年纪还太轻,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长相无可挑剔,外在条件都很优越,况且的确是将她家宝贝女儿照顾得很好,细致体贴在生活细节里随处可见。
既然两情相悦,何必棒打鸳鸯嘛。
简单地聊了几句,很快起身告辞,景衍看着被牵走的小姑娘,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扯出来反复蹂.躏。
他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崽,就这么被人领走了,他难受地每一根神经都刺刺地疼。
景衍喉间干涩,看着没心没肺傻笑的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崽崽,毕业典礼见。”
时渺渺朝他挥了挥手,清澈的鹿眸星子般晶莹明亮,软糯糯的嗓音雀跃地道:“毕业典礼见!”
景衍长睫微敛,狭长的眼尾耷拉下来,薄唇抿了抿,毕业典礼还要等十二天呢。
约等于两个礼拜,二百八十八个小时,一万七千二百八十分钟,要从一数到将近一百零四万才能见到你。
小混蛋,怎么办,还没分开就开始想你了……
时渺渺一走,景衍顿时觉得整颗心跟家里一样空了,颓然地提不起一点力气,韩流林越泽他们怎么打电话约他都叫不出去。
他瘫在小姑娘洁白的公主床上时,就忍不住想,或许下一秒崽崽就突然从时空缝隙里钻出来,蹦蹦跳跳地扑到他怀里,然而睁开眼,偌大的别墅还是只有他自己。
从前独居时从不觉得孤独,他曾经无比享受一个人的自由随意,可当小白狼闯入他的生活里,像鲜艳热烈的色彩瞬间浸染他世界里所有的黑白,那么鲜活灵动,融进他每一寸血液每一次呼吸里,如今骤然抽离,像烟瘾成性后戒断期的难熬。
浑浑噩噩地渡过了一周,周末百无聊赖的景衍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
刚把小白狼从雁峰山抱来半山别墅的时候,他录制了很多视频,本意是记录小狼崽的成长过程。
谁能料到,小崽子养成了小姑娘,还拴住了他的魂儿。迷人心智的妖夺魂摄魄,景衍有时候真怀疑小姑娘给他下了蛊,否则沉静理智如他,怎么会被迷得五迷三道。
景衍从邮箱里找出来当初让韩时发给他的诊疗室监控视频。
第一次接种疫苗的小狼崽吓得不住哀嚎,撒泼打滚儿气得不让他抱,哄了半天最后递给她奶瓶才渐渐乖下来。
视频里,通体雪白的小狼崽躺在他大腿上,叼着奶瓶不住地舔着走珠,一边喝着羊奶,一边抽空委屈地呜鸣。
景衍越看越想崽,一只手捂住半边眉眼,缓了半晌,起身去冰箱里拿酒。
几瓶鸡尾酒灌进肚子里,昏昏沉沉地倚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虚着眼翻过来茶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竟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他惊了一下,醉醺醺地踢开酒瓶,拿着手机揣了钥匙就急匆匆出门。
崽崽书法班要下课了!
景衍还残存着些微的神智,知道自己喝了不少,没敢开车,改乘出租车去接崽放学。
以前他喝点酒也觉得无所谓,飙车更是猛得很,后来副驾上坐了他家小姑娘,车渐渐开得中规中矩。
半山别墅不好打车,耽误了挺长时间,景衍坐上车的时候一直催司机开快点,怕时渺渺又趁他没来自己跑去玩儿。司机踩着油门一路狂飙,赶到书法培训学校的时候刚好打下课铃。
景衍付完钱下车,才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腹部隐隐的绞痛。空腹喝酒易醉又伤胃,他身体底子再好,也顶不住最近这么造,他这会儿疼得直冒冷汗,咬牙靠在墙侧等他家崽出来。
然而等了半天,却连小姑娘的人影也没瞧见。
景衍难受地一手抵着额,摸出来手机点开雁峰山小狼王的微信头像。
他嗓音哑得厉害,含混着砂粒一般带着粗糙的质感,语调却轻柔,“崽崽,别人的爸爸都被接走了,只剩下我了,你怎么还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佬实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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