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局那面的事情还没有办利索，所以在林嘉欣那里，李阳并没呆太长的时间。
在嘱咐了林嘉欣，让她马上安排会计将账户上的五百万现金打到林业局的账户上去之后，他便再次回到了林业局总局大楼。
这年头对公账户转账还不是实时到达的。
五百万的金额即便是在二十年后，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好在美好食品公司也是绥城当地的企业，在银行那面拿了汇款回执之后，李阳便通过电话让公司的会计将汇款回执送到了林业局这边。
看到了钱已经汇到，王文玺和秦喜斌二人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这五百万对于当下的林业局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相比于绥城其他的大型国企，林业局这边最近十几年的效益都不错。但是当下，已经走向了衰败之路。
有一说一，李阳的这一笔木材订单项目虽然不能让“重病缠身”的林业局再次焕发活力，可五年合计金额超过三千万的订单，足以续命。
带着这一份欣喜，王文玺和秦喜斌二人说什么也要请李阳吃饭。
实在拗不过二人的热情，外加上李阳在建材厂这个项目计划后续上确实也有诸多需要林业局这面提供帮助的地方，他也就顺从了二人的盛情，留在了林业局总局。
下午六点多。
林业局总局后身的大食堂里，局里大大小小七八个领导，众星环月般将李阳围在了席间。
“来来来，李总。我敬你一杯，今天真的是高兴。一方面是因为李总签订的这个木材项目，的的确确是为我们林业局打了一针强心剂，让我们林业局有足够的信心，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继续扩展业务，进行产业的升级转型。另一方面，也是今天是真的出气！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和日本人接触的过程是真的憋屈。今天要是没有李总，虽然我们也是这个订单内容，也是赚这么多的钱，但是这心里啊，还指不定怎么憋屈呢！”
面对秦喜斌的劝酒，李阳呵呵一笑，在众人的附和声中摆了摆手。
以前对于林业局的这些领导，李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原因，主要是因为他的童年过程，也就是八岁到十二岁的这个区间，正是林业局处于高速衰落期的过程。
那个时候下岗大潮侵袭，林业局大院里到处都是哀鸿一片。街坊邻里们过的不如意，总是要有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职工们想要发泄情绪，没有比骂领导更好的方法了。
所以从小，李阳就是听着邻里们骂林业局的领导长大的。
但是现在，经过自己一番亲自接触下来，他倒是觉得林业局的这群领导还成——还能处！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李阳现在仍然觉得林业局的这些领导能力一般，在面对日方种种套路之下，甚至都没能够好好的去探听探听信息，将眼下这个被自己截了胡的订单好好的重视起来，有很大的摆烂嫌疑。
可至少有一样，让李阳觉得心里还是舒服的。
那就是——不媚外。
别小看这一点！
不媚外这个优点，放在二十多年之后，中国从经济到国力全面腾飞之后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可是在当下，国家还没有发展起来，中国国力还没有真正的复苏，特别是全国各地都在疯狂的吸引外资，视外来资本为解决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的当下。能够将这个合作项目，临时从日方手里收回，转交给李阳来做，这就已经堪称是“异类”了。
殊不知在当下的九六年，多少地方领导在同等，甚至是远远优越的条件下，仍然选择看起来实力更大的外资而不是国内企业家进行合作。将大量的发展机会，奴才一样的拱手让给外国企业！
就冲这点，李阳就对王文玺和秦喜斌这二人是产生了一丝好感的。
说到底，骨子里有血性！
而不是奴性。
这共同语言不就有了吗？
“秦副局长别这么说。其实今天这个事，也是有很大的偶然性。说实话，一开始我来的时候，只是想组织这一桩信息不对等的交易，避免让咱们林业局的资源贱卖而已。没成想，王局有这么大的魄力，能够当场中止和日方代表的谈判，将合同转让给我。就冲这个，今天晚上这第一杯酒啊，得我敬王局。”
都说花花轿子众人抬，李阳将众人的簇拥和吹捧毫无痕迹的转嫁到了王文玺的身上，自然惹得王文玺，以及林业局的一众领导对他的好感度直线飙升！
有实力，而且会做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讨人喜欢？
然而面对李阳送过来的这顶高帽子，王文玺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总啊，你可别这么捧我了。当不起呀！”
将李阳递过来的酒杯按下，王文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之后，声音低沉道：“今天大家伙在这里宴请李总，名为庆祝，但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庆幸。为什么这么说，大家伙心里都应该已经明白，只是你们不愿意承认，一个个的都在这里装糊涂。这一点你们自己个心里都清楚，我心里也明白。不过这事儿啊，有的时候不是说没发生，它就不存在。通过这一次和日方的谈判，我觉得咱们林业局内部的问题很大。你们想想，今天要是没有李总，咱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这笔合作咱们得赔多少！替国家少赚多少的利润，让那群小日本占多大的便宜！”
谁也没想到，王文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做起了检讨——而且是当着李阳这个外人的面！
这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摊牌，让在场的很多人都红了脸，低下了头去。
见众人一个个的都不说话，王文玺长叹了一声：“唉、我们过去总以为，我们是国家事业单位，基础产业类的大型国企，自己掌控者咱们省内甚至是国内十分之一的木材产出，一个个的就都认为自己牛的不行。大家伙想想，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去了解国内外的木材市场行情了？又有多长时间没有关注过木材相关产业的发展了？同志们啊，我们故步自封太久了，在林业局这个舒适的圈子里封闭太久了，我们已经......落伍啦！我们甚至在面对外商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可以任人忽悠，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瞎子聋子。别人说什么，我们信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掌握的信息太有限，只能别人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想要反驳对方，都没有有力的论点和论据啊！”
王文玺这么说，李阳一开始其实挺尴尬。
可是当这个林业局的局长说到最后，他反倒觉得，这未免不是一种另类的坦诚。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的存在。
林业局目前确实出现了这种信息闭塞，体制僵化的问题，王文玺能够有这个态度，不是什么坏事。
见李阳轻轻点头，仿佛对这一番话颇为赞成，王文玺再次叹道：“今天李总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所以今天我请李总吃饭，不是为了庆祝我们眼下的这个订单，而是想要树立一个榜样。一个学习的榜样，李总不在我们这个体制里面，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活水！下午的时候李总说想要搞一个大型的木材加工厂，我们林业局作为木材出产单位，和李总以后肯定是要有很多接触机会的。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通过和李总的合作，我们局内部也能够有学习和走出这个舒适圈子的渠道和机会，把咱们林业局目前陈腐的思想，改变改变啦！”
用目光环视了所有人一圈之后，王文玺向李阳端起了酒杯：“李总，不要谦虚。这一杯，我代表我们林业局全体职工敬你。一来，希望你能够尽快的将建材厂的项目落实下来，为我们林业局的木材产业升级，添加一份生机。二来，也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在合作之外，建立一层交情。让我们林业局这个大型国企的领导者们，也能够有机会，感受一下现在民营企业家的实干和新的思想！来，这一杯，干了！”
“好。”
端起酒杯，李阳淡淡一笑。
“那就承王局长的盛情，以后在项目上，我们各司其职。在私人层面上，我们多联系。就冲王局长这个格局，我相信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到这儿，李阳又将目光投向了略微有些无奈的秦喜斌，笑道：“当然，还有秦副局长。其实今天在没遇到王局长之前，我和秦局长有过一番短暂的交流。对于木材深加工，为我们林业局的原木增加商业附加值这个事，秦局长也有属于他自己的规划。想必，我今天做的事情，秦局长之前也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只是碍于各方面的原因，没能成行。以后我这个建材厂要是落成了，还少不了王局和秦副局长的指导和帮助，大家也都别说谁学谁。共同进步，不论民营国营，把咱们绥城林业局的效益搞起来，让咱们的木材产业再创辉煌，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且不冲突的目标。”
在众人的赞许之中，李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
看到他如此豪爽通透，在场众人大声叫了个好。
和王文玺等人的酒局进行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直到晚上八点多，李阳才从总局大楼里出来。
高兴之下，他喝了不少的酒。
实际上今天这个气氛，他想喝少了也难。林业局这群领导，思想可能僵化了一些，但是酒量和劝酒的技能，都特么是国内最顶尖的那一批！
这个时候林业局这种国营事业单位，每年都还是有接待指标的。酒都是最好的茅台，接待李阳这样的重要合作伙伴几乎是不计成本。
不知不觉间，将近两斤白酒就进了李阳的肚子。
见李阳出门的时候脚步已经虚浮，眼看着是彻底喝大了，王文玺特地委派他的司机驾驶着李阳的车子，将他送了回去。
在出林业局总局大门的时候，李阳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甚至在司机问他去哪儿的时候，他还想着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回职工大院，肯定还得惹得祖美兰和李奉献两口子惦记，二人本来就在服装城忙活一天了，还得伺候自己。
而林嘉欣那面距离林业局这边又太远，晕晕乎乎的李阳不想跑那么远，省得自己再吐在车上。
抱着这份清醒，他便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林小婉所在的小区。
这丫头其几天已经启程去了上海参加复旦大学的研究生招生考试，家里没有人，自己回去扣扣嗓子把酒吐出来然后睡个安生觉。
可是到了小区里面下了车，一路上的颠簸已经让他的酒意彻底涌了上来。
乃至于，等他挥手作别了王文玺的司机之后，他看东西都已经出了双影了。
迷迷糊糊之下，拎着林小婉家的钥匙找了半天，李阳愣是忘了是哪个单元。
“这酒真特么的......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喝了。”
坐在林小婉家小区的大门口，捂着涨痛的太阳穴，李阳苦笑着这么想到。
“李，李总？”
就在李阳歇椅在小区门口，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一个倩丽的身影走到了他的身前。
李阳睁开醉眼，便恍惚中见到林小婉正俯着身子，正满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啊，哈哈......小婉，你回来了？考试，考完了啊？”
“李总，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那身影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李阳的问题，而是吃力的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怎么喝这么多啊？天呐，一身的酒味儿。这么冷的天气，坐在这里要是冻着了怎么办？你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紧咬着银牙，刚刚从服装城下了班回家的陈玉将李阳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年轻的老板，竟然会出现在自家的小区门前。
而且似乎，还把自己错认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小婉......
那又是谁？
当一个男人醉酒后还能提起一个女人的名字，那这个女人肯定是他生活中占比较大的那个吧？
用女人的天性猜测了一番，陈玉皱了皱鼻子。
见到李阳手中拎着的钥匙，她紧忙查看了一下钥匙上的门牌号。
“李总，你家住在一号楼的三单元啊？这跟我们家离得不远呀，我家就在后面的六号楼。三零一......好吧，你，你站稳点，我送您回去。”
将李阳手中的钥匙接了过来，陈玉架起了李阳，使劲的扶着他向单元里面走去。
却不想，刚刚走进单元走廊，李阳的手，便不老实了起来。
感受到一只满是酒气的大手呲溜一下钻进了自己的胸口，陈玉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住了。
“小婉......你走了挺，挺长时间了。我......我有点想你了。”
温玉在手，醉醺醺的李阳吃吃一笑，说了一句。
本来，陈玉是想一把将他推开，再赏他一个耳光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她忽然问道：“小婉为什么走？”
“呵呵呵......”
意识混乱的李阳吃吃一笑，“傻丫头，你忘了。你不是，要，要考研究生么？没事儿，你要有更好的前途，更广阔的未来，这，这是应该的。你放心的去考，不用惦记，惦记我。你去了上海之后，我，我有时间就会去看你......”
听到李阳的醉话，陈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
这年头，正是《意林》和《知音》这种地摊杂志大行其道，各种地摊文学盛行的时候。
什么女孩为了追求光明大道舍弃男友，什么为了出国女孩抛弃女友，痴情男女苦苦守候的桥段，在这种地摊杂志上是比比皆是。
听到李阳醉醺醺的叙述，马上，一个支持女友考研，自己愿意苦守，但其实女友早已将其抛弃的故事，便在陈玉的脑海中，成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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