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景庭与那老太聊起修行中事,倪秋凤一言不发,只在一旁端茶递水,很是乖巧。
这一聊起来,费景庭却是了解了萨满教中的不少秘辛。
这萨满随着满人从关外流传到了关内,因着当时朝廷的重视,民间便流传开来。不过满人的萨满与汉人的萨满不同,满人用的是单鼓,汉人用的是太平鼓。做法跳神之时方式或有不同,不过大多遵循请神、降神、领神、送神这四个步骤。
萨满既是巫术,更是一种宗教。信奉萨满教,认同万物有灵,又有天赋在身,便自然而然能行萨满之术。
而能行萨满术,请神、降神还比较容易,领神这一步却是千难万难。稍有不慎,便会被请来的神主宰自身。到那时甭说请神做法事了,萨满能不能保住自身都不好说。
是以萨满传承很是不易。
费景庭经常将萨满与东北的出马仙混为一谈,以为二者是一个路数,结果听那老太一说,发现二者之间根本就没关系。
出马仙是借着出马弟子打开周身窍穴,寄身其上,以胡、柳、黄、白、灰这五种成了精的动物为尊。
做个形象的比喻,出马就相当于开了个公司,必须得正规注册。
点堂师傅就相当于工商局的公司代办,帮你搞定一切手续。
堂口就相当于出马弟子的公司,出马弟子便是公司的法人。
能请到的大仙儿就是公司的事业合伙人,出马相当于企业的合同式合作,到期可以解除。
这么一看就比较形象了吧?所以出马弟子本身没什么修为,看事儿的时候请老仙儿上身,看完了事儿老仙就走了。
而萨满不同,人家是宗教,信奉万物有灵,本身就能调动有灵之物,厉害的甚至能跟老仙儿正面硬刚,所以二者不是一个路数。
聊过了萨满与出马仙,那老太转而又说起了一桩旧事。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攻占津门,当时洋鬼子死了几百人,大师兄、大师姐们死了几千人。津门城内一下子多了几千尸体,无法处理,便用大车拉着分批掩埋。
大王庄距离津门不远,有一处乱葬岗便成了掩埋地。据那老太回忆,那时候大车来来往往,连续运了三、四天才停歇,少说也运过来上千具尸体。
这些尸体战阵而亡,凶煞之气远超寻常,不久便引得邪道中人跑来借煞气炼邪法。起先大王庄只是丢些鸡、鸭、牛、羊,后来连大活人都被凶物掏空了腹腔。
那老太当时用骨卜起卦,便算到有邪物作祟,穿戴整齐便欲与那邪物争斗。不想到了地方,便发现炼制僵尸的邪道人物。
那人看年岁不过二十许,一身法术很是邪门。那炼制的僵尸动作迅捷,若非当时那老太还算年轻,腿脚灵便,恐怕一个不查就着了道。
二人便在乱葬岗一场斗法,道士以僵尸辅助邪门法术,那老太全凭萨满巫术,二者斗了个天昏地暗,阴煞之气浓烈得竟引得天降冰雹。
也是那道士道行不深,天降冰雹顿时破了僵尸身上的金煞之气,被那老太窥到破绽灭了僵尸,这才吓走了那道士。
炼制僵尸?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下茅山的手法?
说过往事,那老太瞥见低眉垂眼的倪秋凤,心中顿时明镜一般了知其心思,将一杯茶饮尽,说道:“费小子好样的,老太太啰嗦了这么久也不见不耐烦。”
费景庭赶忙道:“看您说的,您说的这些事儿我都爱听。”
“好啊,你要是想听,回头来我的大王庄,老太婆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邪门事儿可多着呢。”说罢,老太太撑着拐杖起身:“得了,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诶?您这就不对了,来了我这里怎么能不用饭呢?您且等着,我立刻去饭馆点上一桌席面。”
那老太嗔怪道:“胡说,这还不到晌午,吃什么席面?你心意我领了,这席面留着以后再说。家里几个孙子淘气,我得赶回去看着点,别我不在,那几个淘气包再把房子给点了。”
费景庭应声大笑。
挽留不得,只能恭送。那老太临出门前,拉过倪秋凤的手轻轻拍了拍,又丢过去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顿时引得倪秋凤感激地看回去。
那老太是萨满,费景庭是修道,看似不相干,可说到底都算修行中人。而且萨满崇尚自然,这一点倒是跟道家相类。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费景庭倒是很乐意听老太太说古,也能多了解一下此方天地中的修行事。
他殷勤地叫了黄包车,又掏了车资,一直将那老太送到巷口,这才回返。
一直闷头跟在身旁的倪秋凤终于开口了:“景庭哥……你真是修道中人?”
“如假包换,怎么我说实话还没人信了呢?”
倪秋凤锁着眉头又道:“那……那你是要出家吗?”
“出家的是全真派,我是正一的。”
“景庭哥,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如此决绝?”
费景庭叹了口气,说道:“我与你说过了啊,此前我是自己也在迷茫,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再者说了,如果我修道有成,寿元肯定远超普通人,到那时怎么忍心看着伴侣成冢中枯骨?”
“那你……你就对我一点心思也没有?”
费景庭坦然道:“色心倒是有一些。”他看向倪秋凤说道:“你这次带的那人,就是给你婆婆物色的人选?挺好,若是成了,你也就解脱了。你还年轻,以后找个好人家……”
“我不!”倪秋凤红了眼圈,喝道:“景庭哥,是不是我也修了道,你我之间便没有隔阂了?”
“哈?”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全都往歪了想?
“今日我便将心意说给景庭哥……景庭哥,我不求别的,哪怕在你身边当个丫鬟也好,只求你别赶我走。”
倪秋凤说得可怜,费景庭有些动容,一时间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倪秋凤却突然微笑起来:“我能将张胡氏赶走,便能修道,景庭哥你且等着!”
说罢,这女人擦着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造孽啊!
费景庭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这都是当初心性不定惹下的风流债。撩了人家小寡妇,回头自己坚定心意,又把人拒之千里,这事儿怎么琢磨怎么都是自己渣。
现如今的局面是,不论他说什么,不论是倪秋凤还是关熙怡,这俩人跟钻了牛角尖一般,赌气憋着劲头都要修道。
修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只盼着这俩女人撞了南墙便回头。
他不好再多说什么,或许要加紧计划,抓紧时间出去走一趟。如今是五月,十月初回来,中间四个多月的光景,不论是遍访道门中人,还是探访洞天福地,四个多月总能有所收获。
有了这一百多天的缓冲,想来这俩女人应该能冷静下来了。
………………………………
转眼到了隔日,津门商报刊发了有关费景庭的采访,上面还配了半身照。
结果费景庭早晨起来便被庞世壁给堵在了家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人家训斥的也有道理,费景庭理论上是晚报的签约作者,结果跑去接受商报的采访,这事儿怎么琢磨都不地道。
费景庭态度良好,紧忙道歉,保证下不为例,这才将赶着上班的庞主编送走。
而他不知道,就这一篇专访的稿子,到底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严先生早饭有看报的习惯,今天还是跟北辰大学预定的校长张先生一起用早饭。严先生翻看到专访那一版,顿时笑了,将报纸推过去道:“喏,这就是我给你找的青年才俊,看看,还会写小说呢,多才多艺啊。”
张先生也很风趣,乐道:“那我倒是犯愁了,到底该让他去理学院还是文学院啊?”
“兼职好了,反正他年轻。”
“哈哈,严先生过分啦!”
寓所里,大公子看了报纸,仔细辨认了好半天才确认那照片的确是费景庭。眼看大公子出神,二姨太问道:“爷,您这是看什么呢?”
“哎呀,这位费先生了不得啊。会道法,喝过洋墨水,现在又会写小说了。”
“啊?”
“你还别不信,那小说你还天天追着看呢。就是《天龙八部》。”
二姨太赞道:“哟,费先生可真是多才多艺……就是苦了熙怡那丫头,只怕她俩之间的事儿难办了。”
杨景林也看了报纸,只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闹不清楚这位费仙长没事儿写什么小说。
到了傍晚,便是连费景庭先前住的大杂院邻居都知道了。
李志章拿着一份商报到处宣扬,逢人便说:“天龙八部知道不?我兄弟写的!你还别不信,大杂院里都知道,就我跟费景庭关系好,我俩还喝过两次酒呢!”
二大伯一家觉得有些神奇,神神秘秘的费小子摇身一变,不但成了老师,这会儿又成了作家,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张胡氏更是心中惋惜,这费景庭真有出息啊!可惜了,这要是跟隔壁院子的王水茂一样不能生育,那自己跟崩豆下半辈子岂不是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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