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开始拍了,倪星星在屋顶上飞快地奔跑,腾挪跳跃,钢丝绳吊起,她在空中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再往前疾跑,挥剑……
倪雪境知道,远远地看着,她的姿态完美,动作漂亮,但在高清摄像头下,身体的豪微颤动都会被清楚的记录下来。
如果她像以前那样……
她偷偷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轨道摄像机停了下来,倪星星解开了威亚,几个群演涌了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重来,没有导演的大骂,杨航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是章芸亲自上场演的近景。
她似乎还走了过去,和倪星星说了两句。
这女人向来清高,她会和一个替身说话?
倪雪境失望极了,手指掐进掌心,她特意留长了中指,每当压力过大,不如意的时候,就会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情绪别失控,可这一次似乎也不管用了,她不能在自己最没法控制的时候和他说话,向他说了声对不起,往洗手间奔了去。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离开。
蔡紫赶紧跟上。
他看见了倪星星的笑容,闪闪发光,自信又回到了她脸上,施一航垂下面颊,皱眉,钥匙扣缠在他拇指之上,古铜色的匙环闪着冰冷的光芒,他心中又升起了那股不安,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
他走到片场外,打了个电话,对方回话:“没有,她身边没有任何其它的男性朋友,女性好友只有那一位,最近也没去什么地方……”
“近两天呢?”
“也没什么,对了昨天晚上她买了好几斤猪大骨,也没见她请客……”
收了线,他心底没有半点放松,相反的,更加不安起来,就像医生已经宣布母亲手术成功了,有可能痊愈时,他却那么的不安,整晚睡不着,果然,母亲术后并发症复发,没几天就去世了。
从此之后他就知道,没有什么人能靠得住,没有什么话可能真实。
父亲可以欺骗母亲,医生可以说好话,甚至母亲对他的好,也是建立在他听话之上。
一张张美好的笑容后面,如果不去探究,永远不会明白笑脸后藏的是什么,只会永远失败。
只有探察知道背后的真相,才有可能把一切可能失败的隐患勒杀在萌芽状态。
他一直这么做,也一直在成功。
如果不这样,他怎么打消继母的防备,怎么让两个弟弟对他崇拜尊敬?怎么能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感情脆弱?让他总算还记得他这个大儿子?
他再回头看了一眼片场,往车场走去。
……
倪星星哼着歌儿推开门,整洁干净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大碗,骨头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再看厨房门口,小宝戴着围脖,似模似样地拿了个勺子,头顶上戴了个很高的纸帽子。
她怔了两秒,狂笑起来:“小宝,你干什么?”
小宝眨巴眼睛:“做好星星的男朋友啊!要入得厅堂,进得了厨房!”
倪星星抹着眼泪说:“还真别说,你戴这帽子高了不少!”
她坐在了桌子前,猪骨汤浓香扑鼻,她拿了个勺子舀了一口,勺子入嘴,扑地一声,全喷了出来,指着小宝说:“你,你放了多少盐?”
“不多,一勺,怎么,不好吃吗?”小宝垂下头,拿脚蹭地,很惭愧的样子,又抬起头来,“星星,厨房还有很多,我放了不同的调料,用不一样的火候,你一个个的试,一定能选出合你口味的……”
倪星星冲进厨房,果然,一字儿排开,十多个碗,碗里五颜六色,还有可疑的气味,倪星星捏着鼻子走出来,叹气:“小宝,你还是别学熬汤了,能不能入得厨房和是不是个好男友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买了那么多骨头,就变成了这么些东西?
只怪她自己,把小宝当成了十项全能了。
“真不重要?”小宝疑惑地说:“可网上怎么人人都说抓住某人的心,要抓住他的胃?”
“不用,不用,你做我的男朋友,不用那些!”倪星星今天心情好,看小宝哪儿哪都顺眼,“我今天被章芸称赞了,你知道吗?她说我这段戏演得好!”
“哦?演戏时想了吃什么吃不到吗?”小宝淡定地问。
“小宝,你真懂我,我还想起了那一次,我们在步行街上走,忽然,前面传来一股油炸鸡腿的浓香,我的口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赶紧往那边走,忽然,左手被拉住了,施一航指着我的脸说,倪星星,你还吃炸的?你瞧瞧你脸上,痘上还长了一层痘,钟楼怪人的脸也没你那么丑!搞得我胃口全无,当时恨不得就把他炸来吃了!”她停了停说,“其实炸了他吃这种想法我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
小宝看着她说:“星星,你这前男友真让你挺生气的!”
倪星星感慨:“是啊,主要是他那说话的语气,为了气我还发明了一种‘痘叠痘’的长法,让人不生气都不行!”她指着自己的脸,“小宝你看看,我有事吗?我脸上一点疤痕都没有!”
小宝后退两步,眼睛里放出两道绿光,在她脸上扫:“确实哦,星星,你的皮肤真好,毛孔都没有。”
“那当然,我唯一能看的也就是皮肤,怎么长痘都不留疤,所以我才不担心吃的东西不行,啥都能吃!”倪星星得意洋洋:“下次替演哭戏拍背影想想施一航就行了!”
小宝应景地“哈哈“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汤碗到厨房倒了。
倪星星听它在厨房把碗弄得哗哗响,也不理它,开了电脑,准备上线找人组队。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她边拿鼠标边接电话:“我在你门口,请开一下门。”
手机话筒传来长长的呼吸声。
倪星星手里的鼠标跌了,怔了怔:“施一航,你有事?”
“不好意思,想找你帮一下忙,你家里有,你家里有……”手机传来可疑的跌落地的声音。
倪星星听这声音不太好,赶紧跑过去看猫眼,门外没人,可不远处,有一手机跌在走廊里。
她拉开门,施一航蜷缩着坐在门边,脸色苍白,手捂着胃部。
他勉强抬头:“对不起,我坐一会儿就走。”
他强撑着想站起来,可似乎又有一阵痛疼袭来,手一弯,又跌了落地,倪星星赶紧扶他进屋,问:“你胃病犯了?”
她忽然间记起,施一航为什么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了,他曾经说过,他有胃病。
她有点愧疚,刚才还在用这个嘲笑他。
回到屋里,赶紧找来药片,给他喂下。
施一航吃了药,似乎好了些,闭目在沙发上养神,倪星星发现没热水了,拿了热水壶去厨房接水,见小宝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厨房也打扫干净了,摸它的头称赞:“小宝,要没你我可怎么办?”
小宝答:“那是,我是你男朋友啊!”
对话声隐隐传到了客厅,施一航挑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朝那边望,想了想,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倪星星走了出来,添了些热水给他,说:“怎么又胃痛了,又加班了吗?”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曾见过他这样子,痛起来豆大的汗从额头冒出来,他说是加班多,经常忘了吃东西,所以才这样。
平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吃得挑剔,也因为这个病。
可他不但管着自己不吃,还管起倪星星来了,这就挺讨厌的。
他道了声谢,把水喝了,把半杯水在手里晃,看着旋转的水窝,眼角余光却扫着她在屋里忙来忙去。
无意般地问:“星星,刚才听你和人说话?家里有人?”
倪星星笑了,招手:“小宝,小宝,出来……”
机器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向他摇手:“施先生,您好。”
施一航垂眸,笑了笑,拿拳头捂嘴:“原来是机器人啊,还以为……”
倪星星斜睨着他:“以为什么?以为我真有个男朋友了?谢谢了,我暂时还不想找个人!怕了!”
施一航又笑,把杯子放下,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的……”
“那倒是!”倪星星也笑,看了一眼时钟。
他抱歉地说:“我好些了,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原来他也有这么彬彬有礼的时候?
倪星星拉开房门,他从沙发上站起,忽地,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他弯下腰捂住了胃,浑身哆嗦。
倪星星急了:“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施一航吸着气拿起茶几上的药盒,看了一眼:“这药,过期了……麻烦你,楼下有药店,能不能……”
倪星星羞愧:“是哦,这药好像是前年的,我忘了……”赶紧点头,“好,好,我去买……”
她拿了钱包拉开门往屋外冲,听见房门声合拢,施一航从沙发上坐起,深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宝。
倪星星从药店买药回来,屋里却已空无一人,小宝趴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板,倪星星问它:“施一航呢?”
“他走了,好像病好了,有要紧事,让我告诉你一声……”
“咦,小宝,你说话怎么一顿一顿的?”
“没什么,有故障,要自我调节,调节完就好了。”
渐渐地,它声音似乎又在变得圆润流利起来,倪星星不理它,走到里屋开电脑,找人组队打电玩。
………
“损失怎么样?”
“还好,他只揭开了一层外皮,里面咱们建造的培养室没有被损坏。”
“幸好咱们的骨骼人体构架已经完成,能抵挡他两下,要不然……”
“别给自己脸上添光了,要不是性命攸关时将军又醒了十几秒,就凭你我?一定被他把这机器人大卸八块,里面什么都给拆了出来!”
“咱们又不是战斗形机器人,是科技类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科学家和人动手动脚打架的?”
“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这施一航虽然没讨到什么好走了,但我看这人不简单,一定还会再回来,怎么办?”
“尽快,一定要尽快陪养出肌体,快点离开这里。”
“老左你说,将军什么时候有那恶趣味了?”
“不知道,但想想,将军如果真展示出战斗力,把施一航痛扁一顿,其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又同时想起在悠扬音乐声中,一片片飞向无限太空的某物种残躯,悲痛惨叫的被灭种类,同时打了个冷颤。
老右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流露出崇拜敬仰:“不愧为咱们将军啊,随便想个法子,敌人就退走了,还让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将军的刀法,越发精进了啊!……”
两人同时透过机器人的双眼看厨房菜刀,又同时长叹:“幸亏为了斩骨头,倪星星买了把锋利的菜刀。”
“将军真是懂得地球人的心理,和他比起来,我们还是太幼稚了。”
“难怪星际联盟几大长老一致推举将军完成这个任务,将军的思维,无论我们俩人的光脑运算多么快,都达不到他那种程度。”
“将军看来每次醒来,都是咱们工作做得不好,到了某种危险的时候。”
“是啊,咱们要更勤奋一些才好。”
两人表了一下忠心,再歌颂了好一会儿领导,这才爬上工作台,去做自己的事。
……
倪星星发现家里没纸了,到楼下小卖部买纸巾,看见保安王叔和李叔交头接耳说得口沫横飞,两人周围围了一大帮人,都是邻居,每个人表情古怪,兴奋之中又带着些热烈,倪星星挤进去凑热闹,问:“什么事,什么事?”
“那个人啊,长得还挺好的,不知道什么怪癖,三更半夜穿成那样到处走!”
“咱们小区一向治安良好,有这种人出没,王叔,你们得查查!”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又蒙着脸,我们怎么查得到?”
李叔是个稳重老实的人,很老实的说:“我们就看到他半边屁股一条大长腿,一晃就不见了。”
“才半边?”一板寸头青年兴致勃勃问。
“是啊,衣服还是穿着,一边裂开,我从没看到过裂得那么彻底的,就只剩半边了,另外半边撕得一条一条的,看起来还挺均匀……”王叔性子热闹,说得口沫横飞。
一西装笔挺提公文包中年男子摸着下巴说:“女人最爱撕衣服了,我看,他是不是和老婆吵架……”
休闲服大爷鄙视他:“老曹,你以为是你老婆?”
李叔王叔齐摇头:“不是,他的衣服看起来高档料子的,哪那么容易被撕?”
“我知道了,这是种行为艺术!现在不都流行这个?为了红,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看看朋友圈,说不定朋友圈有人发了……”几人跟着拿手机。
倪星星才挤进圈子里,不知道前面的情况,听了后面也跟着兴奋:“王叔,真露了屁股?哎哟……监控呢?调监控出来看!找出这变态!这楼可住了不少像我这样的美少女!不能遭其毒手!”
“早调了,咱们小区注重隐私,监控设得不多,那人用袖子蒙住脸,什么都看不到!”
看朋友圈的人失望抬起头来:“什么都没有。”
“我有,我有,幸亏我机智,给他照了个背影!”李叔说。
王叔瞪他:“老李,你这就不象话了啊,我在前边追得死去活来的,你光顾给人照相发朋友圈?”
“没,我这不没发吗?”
“发,快发!这种人就得让他多曝光!”板寸头青年兴奋。
李叔垂头拿手机,请示王叔:“老王,发么?”
王叔早心痒难熬,一挥手:“发……”
众人都拿出手机来看朋友圈,倪星星兴致高得很,一摸口袋,手机没带,凑到李叔前:“李叔,那相片给我瞧瞧罢。”
李叔伸长胳膊给她看。
黑暗的楼道之中,佝偻着背的男子拿袖子遮头,看姿势正急速往上奔跑。
楼道太暗,李叔照的时候手可能颤抖了,那男子的背影有些虚影,模糊不清,但依旧可以看得清半边的衣服真被撕成了条幅形状,特别是裤子,从里到外,连短裤都被割成了一条一条的,可奇的是,另外半边却完好无缺。
众人看完,心满意足地嘘口长气,展开热烈讨论,休闲服大爷说:“这衣服我熟得很,国际知名品牌,你们看,撕开的那条缝里露出了商标一角,这商标立体打印,假冒不来的!”
提公文包的中年人眼睛不好,重拿起手机眯起眼看:“哪儿啊,没有啊!”
板寸头青年热心指他手机:“这儿,看见没有,隐约露出的后背肌和股沟之间!”又感慨:“这哥们儿身材真好,光看后背,那挺翘的屁股得在健身房练多长时间啊?这怎么练的?”
中年人终于看到了,点头,扶眼镜:“没错,没错,这牌子大几万呢!”
倪星星也跟着哇了一声:“这么有钱啊!这不是撕衣服,是撕钞票啊!”
休闲服大爷哼了一声:“小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对有钱人来说,这只是点小钱!”
倪星星摸下巴跟着分析:“咱们小区有这么有钱的人吗?”
公文包中年人手捏眼镜腿看了那相片半天,说:“他外边穿的还是普通国内品牌,里边穿的反而是国际大牌,你说奇怪不奇怪?”
“能干出这事来的,这里边……”休闲服大爷指了指脑子:“都有点问题,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倪星星觉得下了趟楼长了见识……这种奇闻奇事,可不是经常能见的,只恨没当场跟王叔李叔看个实景……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很可能精神分裂!拿剪刀剪自己衣服的时候是一个人,剪了一半清醒过来,变正常了,觉得丢人,往楼上躲!”
众人皆点头。
“对,对,有部演精神分裂的电影就是这么说的!”
“行为艺术看来不可能,没人深更半夜在楼道里搞这个!”
有人怪两保安:“这照片也太不清晰了,老李老王,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件奇事,你们怎么也不拍几张清楚点的?连肌肉都看不太清?”
王叔抱屈:“我们看见他这样,用句俗话说,惊得下巴都掉了,哪有空想这个?”
李叔沉稳地保证:“下次保证做好充足准备!”
板寸头青年向往:“可惜没照到脸,如果照到脸,我怎么也要把他人肉出来,向他求教他那臀肌是怎么练的,怎么能练得那么有形?”
倪星星兴致高昂:“下次如果再看到了,王叔,在楼道里高喊一声,让我们都涨涨见识,也顺便帮你堵人!”
王叔点头:“当然,咱们楼发生这种事,再怎么着……也得加强教育,毕竟咱们这里是中国,礼义之邦……”
王叔是小区里最有文化的保安。
众人嘻嘻哈哈再讨论了半天,讨论到了组织一个堵人行动小组,还商讨出了下次再遇到那人时王叔喊的暗号,每家每户怎么追截围堵,谁守哪条楼道,谁追上去,谁赶紧拿单反拍出高清照片保证连根毛都照得清楚等等……
谈了许久,倪星星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住处。
一推门,丁阑在沙发上坐着,边吃苹果边翻杂志,小宝静静站在一边,端着热水壶,茶几上茶杯冒着热气。
丁阑抬头看她:“回来了?”
倪星星还想着刚才的奇事,笑呵呵地合上房门,坐到丁阑身边说:“丁阑,跟你说件好笑的事……”
她拿比带划地把刚才听来的奇闻告诉丁阑。
丁阑合上杂志,静静地看着她。
倪星星说完,奇怪丁阑一点都没笑,鄙视:“丁阑,你的笑点可真高。”
丁阑再看了她好一会儿,淡淡地说:“朋友圈那张照片,我看了……”
“怎么样,精彩吧?哎,这世界脑残太多,朋友圈不够发的!”倪星星也拿起个苹果啃。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或许有不得已的原因,迫不得已才弄成了这样?”丁阑说。
“不得已?哈哈,除了脑残神经病,谁把自己弄成这样?”倪星星三口两口把苹果啃成了一个核。
丁阑叹气,只好明说:“你一点没看出照片中的人有点熟悉?”
倪星星双眼冒奇光,凑近丁阑:“熟人?哪一位?快告诉我,楼上小李还想人肉出他来,向他请教怎么健美臀部呢!”
丁阑后背靠在了沙发上,推开她:“自己想!”
倪星星得到了线索,拿手机出来仔细研究,无奈那照片太过模糊,背影黑忽忽一片,再者,倪星星想及邻居猜测的那被撕衣服的价值,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能穿几万衣服的有钱人,她认为身边的人基本都在贫困线上徘徊,除了丁阑稍微好点,特别是自己,长期徘徊在贫困线以下。
看照片摇头:“想不出来,我的熟人中肯定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倒想访问访问他这么大胆穿着的感想,顺便蹭几餐饭,有钱人啊!穿几万块钱的T恤……”
她看了眼丁阑:“丁阑,是你的熟人?”
丁阑再摇头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想想,昨晚上有谁穿了件铁青色的西装来过?”
“没有啊,我哪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倪星星的脑子全被邻居们的推测导引,只在那几万块钱的衣服上打转。
丁阑忍无可忍:“施一航!施一航昨晚是不是找你了?”
倪星星怔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指她笑:“瞎说,施一航昨晚胃痛,就在我这儿吃了片药就走了,哪有空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搞行为艺术去了?”
她说话的音慢慢低了下来,想着施一航昨晚穿的衣服,当时她光顾着给他买药了,压根没注意他穿什么,想了一会儿,仿佛,好像……他真的穿了件铁青色的西装?
她赶紧把那照片再调出来看,丁阑不说还好,她这一说,还越看越像。
她抬头,咽着唾沫喃喃地问:“丁阑,真是他?”
丁阑静静地答:“从人体躯干的比例来说,100%是他。”
倪星星呆呆地问:“他从我这里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被炒尤鱼了?扣工资了?房间被盗了?让他做出了这等过激行为?臀肌虽然练得好,也不能随便露啊!”
丁阑叹气:“我也不知道,一看到这照片,我就来问你了,谁知道你……”她指着她摇头叹气,“好歹他曾经是你男朋友,你一点也没认出来?”
倪星星想了一会儿,发愁:“哎,还想着是个熟人,找他谈谈这么前卫的感想,也给楼上小李做个介绍,帮练臀肌,哪想到是施一航,那就算了,他到底是我前男友,他出这么大丑,我面子上也不好看……”
丁阑再也忍不住,哎哟连声在沙发上笑得揉肚子。
小宝也凑热闹,发出哈哈哈声,浑身关节配合着卡卡响。
倪星星奇了,看它:“小宝,人家笑,你也跟着笑干什么?你个机器人还懂幽默?”
小宝侧头看她:“我不懂,但我知道人类凑热闹的意思,大家都笑的时候,你如果不笑,就是不合群!”
倪星星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丁阑笑了一会儿,听到这句话,又抹眼泪笑了起来,哆嗦着手指指他们:“你们两个,还是真是一丘之貉,星星,这都是你灌输的吧?”
倪星星早乐过了,知道是施一航,只觉感慨,不觉有什么好笑的,摸着下巴分析:“施一航为什么会有几万块钱的衣服?还穿在里面?这不合情理啊?对了,他怕把那件衣服穿坏了,所以外面穿件便宜的?从吃东西专挑装修得好的,不吃路边烧烤就看得出来,他这个人虚荣心重爱面子,爱过度消费,穿名牌吃名品,好充大尾巴狼,这以后过日子还得了?说不定刷了几张信用卡才买了这身衣服!还好咱们早分了……”
丁阑扯过张纸巾擦眼泪:“倪星星,没准人家真的有钱呢?”
倪星星说:“有,谁都比我有钱,施一航肯定比我有钱,人家是白领精英,那么干下去,日后一定是金领。”
丁阑也猜测起来:“你说,他怎么会弄成那样?昨晚上,他不是从你这里出去的吗?”
“他忽然胃痛,我给他买药去了,回来就不见他!”倪星星想偏了,“你说,他不会不是胃痛,是忽然间神经病复发?”
丁阑哭笑不得:“施一航正常得很!”
她视线落在小宝身上,见它呆呆地站着,把视线又转开,心里直嘀咕。
倪星星也想到了,问小宝:“小宝,你说,昨晚上施一航怎么走的?”
小宝摇头:“很正常的走的,衣服没碎,也没露肌,小宝保证没看错!”
两人只好又讨论起来,说了半天,才想起似乎要给施一航打个电话问问,倪星星不想打,丁阑当然不打,两人推委半天,都觉得这电话不好打,打了也不好怎么问,难道问他身材好还是不好?
有些事既使知道了,也只有憋着装不知道,免得当事人尴尬,再有,女孩子么,还是矜持些的好,别老八卦那些。
丁阑还叮嘱倪星星,她过几天就要出国了,让倪星星以后见了施一航别露出谜之微笑,让人家一颗玻璃心再次受到重创,她不在国内,两人闹将起来,她都不好打圆场。
倪星星回答说这个那她可不敢保证,她只是个替身,不是演员,不会演戏。
就这么商量来商量去,电话没打成,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也就散了。
丁阑走后,倪星星还是困惑不解,就这件事问小宝,小宝从人性的角度,变态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一大通,倪星星压根没听懂,只好挥手让它滚。
……
鼎盛集团办公大厦在本市的中央。
施一航的办公室在顶层圆形玻璃窗的大房子里,占了整整一层,从窗户望过去,整个市区尽收眼底。
早上下了雨,云低雨密,雨却越下越大,天色阴沉沉的。
林子从地下停车场走出来,搭私人电梯往顶楼升上,琢磨起施一航早上六点钟打电话叫他来的原因。
先从坏的方向想,他不想投资自己公司了?要抽掉资金?
施一航不是这种不讲信用的人啊?
浓密的雨丝使远处的建筑蒙上了层暗灰薄膜,一只雀鸟拖了身湿毛飞过,林子越往上走,越提心吊胆。
秘书室还没有人上班,走过空况的大办公室,来到小会议室,才发现里面早有人等着,林子一看,还挺熟的,是柯志华,也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见他进来,只欠身打了声招呼。
“怎么回事?”林子指了指紧闭的红木办公室大门。
柯志华摊手:“我哪儿知道?”
林子上下打量他:“你怎么来了?事儿发了吧?早劝过你,别动鼎盛,人家不傻……”
“我也没往外说什么,生意而已,总不能不让我吃饭。”柯志华压低了声音。
林子撇嘴,这种人他是最看不上了,把圈内人的小道消息卖来卖去,律师不是律师,私家侦探不像私家侦探,四不着落。
他懒得搭理他,想自己的事。
柯志华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往办公室望两眼,又挤到了林子这边坐下:“林子,你帮我说说,我真没往外说什么,况且我也不知道什么啊,那小明星不找我,也会找别人,找我吧,我还有点分寸,找别人,施少会更烦的!”
林子冷笑看他:“存侥幸吧?施少没找上你,以为能瞒得过,能赚就赚,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想想施家都是些什么人!”
柯志华一脸痛苦。
忽然,秘书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两人互相望了望,林子上前接电话,施一航的声音:“进来。”
林子回头看了眼柯志华:“他呢?”
“一起。”
林子心里一突,这大少爷鼻音低沉,火气十足,心情不太好,他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暗叫倒霉,回头对柯志华说:“让我们进去。”
两人推开沉重光润的红木大门走进办公室。
大办公桌后面,施一航一身灰黑休闲衣服,头发似乎沾有微微的水气,左手边的烟架上放了根烟,烟灰燃得细细长长的,有些跌落桌面,他没有看他们,望着桌面,似乎看着那烟灰,又似乎没有看,两人进门,只说:“坐吧。”
林子见办公椅上挂了件衣服,只好坐了另外一张椅子。
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柯志华却没有了坐位,只能站着。
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觉得屋内气氛低沉,话题敏感,最好让主人先说。
施一航却不说话,终于拿起了那根烟,弹落长长的烟灰,吸了一口,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玻璃前,看着远处。
林子实在忍受不了屋子里的静默,跟了过去问他:“施哥,怎么了?”
施一航没有回头,再吸了一口烟,皱紧眉头:“你看看那件衣服。”
林子一开始还没搞清楚,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椅子上那件?”
他点头。
林子走到椅子边拿起那件衣,柯志华也凑了过来,看完,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吃惊。
这件衣服,半边完好,另半边却被裁得一条条的,而且间隙均匀之极,好像有人拿尺子量着裁的?
林子把衣服递给柯志华,心说你不是私家侦探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柯志华把那衣服举着,翻来覆去看,一脸茫然向林子摇头。
施一航站在窗前猛吸几口烟,转过身来,把烟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问柯志华:“说说吧,大侦探?”
他语意调侃,可眼眸阴冷。
柯志华赶紧把来不及说的话尽快说完:“对不起,施少,我真没向外胡说什么,那小明星什么都不知道,您放心,她这生意以后我不做了。”
“行了……这件衣服,你怎么看?”施一航重坐回办公椅。
柯志华看明白了他眼里的烦躁不安,暗暗称奇,再把那件衣服拿起,想了想说:“看样子是用刀割的,下刀非常快,您看这切口,断线干净利落,一点挂丝都没有,好像机器把几百块布叠起来切的一样,这种裁片机,服装厂有,可也没有人把衣服做成这样的……”
林子笑说:“这是不是什么国际新时尚啊……”看清楚施一航表情,赶紧收住笑意,仔细看了眼衣服的大小,迟疑地问,“施哥,这衣服……是您的?”
施一航点头:“是我的。”
“你的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林子说。
柯志华忽然咳了一声。
林子意识到这话好像不该问?
现场气氛忽然间莫明尴尬了起来。
林子脑子里产生了许多的猜测,但想想都不可能,主要的猜测,都关于这衣服是不是被施一航穿时割的,衣服上没血迹,施一航正常得很,没有受伤的样子,理当没有可能。再者如果穿着被割,从衣服的破坏程度上来看,穿的人会很失礼。
施一航在太子圈里是个神话,是林子等人崇拜的对象。
林子很难想象这个神话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还有,只是这一件衣服被割成这样?还是几件?是从内到外,还是由外至内?
露了还是没露?
考脑力,太考脑力了!
他望了柯志华一眼,看见他也似乎神游天外,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这个问题?
主人不说话,客人不好问。
林子决定闭嘴,让熟悉这领域的大侦探柯志华说,他欠了施一航的情,给个机会让他表现,把以前那页揭过去,所以,他望着他。
柯志华终于接收到他的视线,回过神来,再分析:“虽然中间刀缝很齐像是被切割的,但从衣服刀口上,这把刀不长,很短,你们瞧,起刀的地方,布料变形,先窄后宽,因为刀不长,需要拿刀人一直保持力量下划,所以才使衣料有点拉长,你们瞧,衣料的花纹在下边的时候变形了……”
为缓和气氛,林子称赞:“不愧为大侦探,这都能看出来?”又问施一航,“施哥,是这样的么?”
施一航背靠办公椅,抬头,手扶桌子:“是什么刀?”
柯志华迟疑地答:“光看这个,刀具种类不能具体确定,比如说菜刀,柴刀,水果刀,都能形成这效果……”
“是吗?”施一航表情平静:“如果衣服穿在身上,用锋利菜刀,不伤及肌肤只割破衣服,国内有哪一位用刀高手能行?”
柯志华和林子同时互望,又各自转开头。
两人皆从对方眼睛看到了‘果然’。
同时想象当时情形,好尴尬。
屋内又静了下来。
柯志华似乎在垂头思考,此等时候,林子当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施一航等得不耐烦了,皱眉看柯志华:“老柯,你说呢?”
柯志华缓缓摇头:“高明的厨师用菜刀可以在丝绸上切肉,肉被切碎而丝绸不坏,可他那是从上至下切的,而不是从上往下划,后者用力更为巧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他终于问出了口:“施哥,是谁做出这种事?”
施一航陷入沉思之中,他其实也不好回答这是怎么回事……当时的事发生得太快,直到现在,他都没弄太清楚。
他支开倪星星去楼下买药后,把机器人小宝拉了过来,关了它的电源,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他找了把起子,把小宝的外壳拆开了,里面很正常,布满了线路,他正想再拆一层,里面机械联系更加紧密,他没有趁手的工具,于是去厨房找工具。正巧,砧板上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他把菜刀拿起,回到客厅,小宝消失不见了,地板上只剩下了一个刚拆下的壳子。
他左右寻找,忽然间,手里一空,刀不见了,紧跟着,听到了刷刷刷的声音。
有东西围着他急速转了一圈。
直至他感觉到身体透风,才察觉不妙,垂头一看,先看到了右半边大腿露了出来,再往上看,胳膊胸都是如此。
从里到外,惨不忍睹。
他当然不能在倪星星家呆着,只好趁没人上自己家换衣服,也不好走电梯,只有爬楼梯。
其间拿袖子遮脸,尴尬万分,恼火之极,还差点被两保安堵住,被误会成混入小区的变态,狼狈不堪,不容细表。
可以这么说,自他出生之后都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侮辱!
从昨晚到今天,他一直没能想得明白,那个东西是什么?外形是机器人小宝,可看它那双眼睛,似乎又略有不同。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想它用刀的姿势,风带起之时,如果这东西穿一身长袖古装,还真像个古代剑客。
怎么会这样?机器人小宝是从他的公司生产制造的,他早和林子讨论研究过了,他们的系统做得再完美,也不可能让它学会那么高超的刀法。
事后他检查,他全身右半边衣服一条条的,用行话来说,碎得十分完美。
林子和柯志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施一航的回答,两人再互望一眼,林子好奇心终于压过了一切,问:“施哥,有人对您下手?”
施一航抬头,只问:“林子,前两天给你看的那机器人,它能割出这么整齐的切口来吗?”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林子笑说:“生产事故?”
柯志华虽然心底存疑,但此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只好也问:“贵公司的机器人这么先进?”
施一航只盯着林子。
林子斟酌答:“施哥,你手底下那个部门做的产品的确不错,有国内模拟机器人最先进的水平,我没研究它的软件,实在不知道它的程序是怎样的,施哥,你是说机器人拿把菜刀划了你的衣服?”
他终于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事实轮廓。
施一航没答他的话,见柯志华垂头皱眉,不耐烦地问:“老柯,你说说……”
柯志华抬起头来,摇头说:“我不懂模拟机器人,但家父以前做了也是我这行,他遇到过一单案子,和这种情况相似,不过不是衣服,是一幅幕布在瞬间被划成了许多条,也是这样一条条的……”
林子失笑:“幕布和衣服有什么关系?老柯,你扯远了吧?”
施一航却摆手:“你说说,怎么回事?”
“十几年前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要问我爸,他那时在研究院作行政工作,偶尔公安局也叫他破个案子什么的,我这也算家学渊源……”看见施一航皱眉,加快语速:“有天晚上,研究院拿了国外一个新片子放,那是个内部的片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跟医学研究有关的,所有职工都要求看,看到中途,一个年青人忽然间冲了上去,据我爸说,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见刀光连闪,那块幕布变成了一条条的,和这不同,那是把长刀……”柯志华伸开胳膊比了一下刀的长度:“后来,播片子的胶片也不见了,要人从国外重新再弄了个回来。”他抬头:“这件事是我爸在我小时候当睡前故事说给我听的,真实与否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爸?可他现在记忆不行了……”
“这事和那事有什么关系?一个是机器人,一个年青人?”林子说。
柯志华挠头,笑了:“也是,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了那件事,真奇怪。”
两人望向施一航,他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眉头紧皱,两人同时一怔,他当真了?
良久,施一航抬起头来直视柯志华:“老柯,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帮我查件事……”
雨渐渐停了,太阳从云层之中冒出光华,照在玻璃窗上,让屋里的三个男人身上似乎都镀上了层金光,可无论阳光怎么灿烂,也消褪不了中间那年青男子眼里的阴郁。
……
倪星星到了片场,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首先,她遇到了蔡紫,蔡紫向她咧了咧嘴,似乎笑了笑,还朝她点了点头。
这可是以挑剔难搞出名的蔡紫!倪星星记得自己从没见过她‘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而且江湖传言,蔡紫笑的时候往往有人倒霉。
经过两位老资格群演,倪星星很明显看到两人拿手指指她交头接耳,等她向他们望过去,他们散开,装若无其事,她往前走,眼角就扫到两人又在一边窃窃私语,
再遇到了道具师老头钱昆,他居然问她吃早饭了没有?倪星星呆呆摇头,他还很关切地告诫她年青人要注意身体,别趁着年青乱糟蹋自己的胃,等到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直至钱昆拿了个没开封的面包塞进倪星星的手里,倪星星还处于梦幻之中。
她今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得倒霉成什么样?
钱昆是在向她表示同情还是怎样?
这面包是最后的晚餐?
她一路梦幻地往前走,直至被杨航堵住,倪星星心里的忐忑达到了顶点,急问:“昨天那段戏出了问题?”
杨航一怔,看她:“没有,挺好的。”
“那,我又被人弄上网了?”
“没有没有……”杨航笑,首先说:“星星,你要交好运了……”
倪星星嘴张成‘哦’形。
杨航停了停才说:“章老师下部戏指定要你做她的替身,去,章老师刚好来了,趁现在没人,去谢谢她,还有,她已经跟导演说了,让你参演一个小角色,过两天试镜,我帮你看看,你演什么好,下工时我找你……”杨航说:“倪星星,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出头的!”
倪星星总算把‘哦’形的嘴转成了僵硬的微笑,虽然小宝有预言,但好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她实在不太能适应,她终于明白一步登天是什么感觉了,不由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现在像抹地小宫女被皇帝挑中成了贴身大宫女要掌权受宠,叱咤风云。
这还半步没登上天呢,瞧瞧杨航之类的太监们都巴结成什么样子了?
她只好谦虚:“多亏了您的提携。”
当然得把他以前指着自己爆骂‘演的什么狗屎’时情形能不想就不想。
倪星星对杨航的指示从善如流,按照他的指示往化妆间走,章芸门外也有人守着,是她的助理丽姐,倪星星从没单独见过这么大的巨星,走到门口十步之外不敢上前了……章芸给她这个机会很可能也就是随口一说,事后哪会记得她这么个小人物……所以,她在门口徘徊来徘徊去。
她的异样引起了丽姐的注意,终于问她:“你不是倪星星吗?有什么事?”
倪星星想不到丽姐知道她,有了点信心,上前问:“那个,章老师在里面吗?我想谢谢她……”
丽姐笑了,亲切地说:“章老师才和我说,让我找你来聊聊,可一直没空,进去吧,这时段刚好没人。”
倪星星走到门边,屈了手指摆上门又缩回,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机会是真的,要是杨航随口胡说的呢?
最后还是丽姐笑着帮她推开了门,带着她进去,走到章芸身边说:“倪星星来了。”
章芸的化妆间大很多,是个套间,里面空荡荡的,桌子上没有像倪雪境一样摆了很多的化妆品,上面只有一只口红,和章芸的唇色一样,显然才用过。
近距离面对自己的偶像,倪星星紧张得很,嗫嚅半天也就说出了一句话:“谢,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章芸上下打量倪星星,温和地笑:“真不错,长得真干净,外形条件挺好的……就是有点口吃,怎么?看到我这么紧张?”
倪星星只顾傻笑,顿时倍感亲切,一颗心也落了下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那段戏替得不错,有人传你不会哭,不是啊,你哭得挺好的……正好我下部戏需要大量演员,所以,如果你有兴趣……”
倪星星赶紧点头:“有,有……”
“不比替身哦,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比如说不演哭戏什么的,我让小杨安排一下,不过,如果你不接哭戏,机会就少了很多……”章芸娓娓道来。
倪星星有小宝座镇后方,信心忽然大增,豪情万丈:“没关系,我什么戏都接,只要给我个机会。”
章芸点头:“那就好,对了,你还没有签正经的经纪公司吧?”
倪星星猛点头。
章芸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签我的经纪公司?”
倪星星头点得脖子都差点断了……谁不知道章芸的公司正规,宣传足,捧红了好几个不知名的新人?
她做替身时曾经签过一个经纪人,可那位大姐手底下管着好几十个群演替身,哪有空理她,她只有什么都自己来。剧组对这帮替身也睁只眼闭只眼,一直混到了现在。
章芸笑了:“也不用急,这次拿到这个角色再说。”
倪星星知道这是规矩,忙点头。
直至走出章芸的化妆间,倪星星还是昏乎乎的,走了老远,陈波拦住了她:“倪姐,发达了哦,被章芸看中,以后要飞黄腾达了,记住带着小弟们飞啊!”
其它几位相熟群演全围了过来,果然,娱乐圈的消息传得比网络还快。
倪星星只好说:“你们瞎起什么哄?还不知道成不成!”
陈波笑了:“别谦虚了倪姐,章芸哪会随便叫人进她的化妆间?不是看中的了你,你能随便进人化妆间?导演要进去也得事先预约。章芸看中的人没有不小有成就的,只要进了章芸的影视公司,你前途大大的。”
陈波八卦得很,逸闻趣事他知道得最多。
“倪姐,请吃烧烤啊,吃了这顿没下顿了,倪姐以后红了,哪还会蹲路边摊?”
“那时倪姐会被粉丝围堵的。”
倪星星有点小得意,嘴角咧开,赶紧收住:“我得了那个角色再说。”
“倪姐,别那么小气嘛!”几名群演嘻嘻哈哈。
倪星星脚步轻快往片场走,她脑子清醒得很,章芸虽然给她划了个光明的前景,可离红还有十万八千里云和路,现阶段最主要的事是脱贫,所以,现在该干嘛还得干嘛。
今天有场替戏,替倪雪境的一段古装武打,动作也不复杂,吊威亚在树林间飞来飞去,和一名杀手对打。
来到片场,换上服装,就是等待了,等倪雪境把正面近景的戏拍完,才轮到她。
等待无聊,得到的这个好消息她忍不住想找人得瑟一下,可一想,丁阑出国了,除了小宝还有谁?她发了个信息给小宝:“小宝,章芸真找我了,我很有可参演她下部戏哦。”
秒回:“我就知道星星你有贵人相助。”
“你就是我的贵人!”倪星星打了个笑脸给它。
再望了片场一眼,倪雪境的戏好像出了点问题,导演让重拍,这一重拍又得等好长时间,她再发信息:“可我还是有点担心,怕到时搞砸了……我在章芸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戏我都行!当时我就想,只要能参演那部戏,有两句台词都行!”
“不用怕,有小宝支持你,咱们不是一起克服了前面困难吗?小宝给你想办法,提升你的演技。”
虽然有小宝的保证,但倪星星越想越担心,打自己的头:“哎,章老师还问我有什么要求,当时我为什么会头脑一热,就夸下海口?哎,为什么?”
发信息过去,小宝没有回信,她猛然间明白,小宝只是个机器人而已,查找资料分析数据当然在行,它怎么会懂得安抚人类的情绪。
她惆怅地把手机放进裤兜里。
才进裤兜,信息又来了:“星星,你现在在替戏?”
“对啊,和以往一样,简单的武打动作,怎么了?”倪星星无精打采问。
“照张相片给我吧,让我看看你片场里的英姿。”小宝说。
倪星星懒得理它,这只东西知道什么叫英姿?什么跟什么嘛?
连安慰一下她都不会!现在哪有心情拍什么照片?
惆怅。
“星星,我独自一个人面对四面空白的墙壁,在家里想着你,多么的孤寂,如果这时,有一张你的照片安慰我孤独的心灵,该多好!”
倪星星半张嘴合不扰,这只东西是在做诗吗?
估计不拍张照,它没完没了。
想了想,倪星星真自拍了一张传给它。
隔了一会儿,又有信息过来:“星星,你今天的状态真好,皮肤光洁红润,精神饱满,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仙气十足,只不过角度不好,如果能往左倾斜四十五度,恰巧让斜阳打在你脸上,照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倪星星往片场望,倪雪境的戏还没拍完,左右无事,真按照小宝说的,往左倾斜四十五度再传了一张过去。
小宝却似乎没完没了了,又发信息要求,让她蹲下再拍了一张,扭着身子再拍一张,到最后,倪星星大怒,发信息骂了它,威胁回去就关它电源,它这才罢手,再没有信息过来。
今天的戏倪雪境拍得并不顺利,到第三条才过,终于轮到倪星星上场,信息又来了,倪星星原打算不理,可手机嘀嘀响过不停,众人都朝她看,杨航忍不住了:“星星,你接了电话再说!要清场了!”
倪星星接了电话,却是段陌生的信息:“倪星星,你妈妈下楼买菜时腿病复发,跌下了楼去,我是你们家邻居李阿姨,给你打电话打不能,只能发信息给你,请你赶紧回来一趟,你妈妈我们几个邻居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果然,她的手机没有信号。
倪星星脸煞地一下白了,杨航也看出不对劲,问她:“星星,怎么啦?”
倪星星把短信给他看,他挥手:“赶紧走吧。”
倪星星对他这么好说话有点吃惊,这是被章芸看中的后遗症?
“可这段戏……”
“让小王来,反正这段戏用远景,只需要一个背影而已。”杨航关切地说:“赶快买机票,上网买快。”
倪星星心慌意乱地脱了服装,把脸上的妆洗干净,往片场外跑,边跑边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叫了辆的士往公寓赶,到了半途,电话才通了,是李阿姨接的,那边欢声笑语,倪星星甚至还听到了妈妈打麻将叫胡的声音。
一问,果然,她妈妈什么事都没有。
她此时才察觉到自己被骗了,中了常见的电话诈骗。
她怔怔地挂了电话,让出租车重回片场,可正上下班高峰,车要掉头难了,她只好下车,再重新打车回去,回到片场,她要演的那段替戏已经开始了,小王代替了她在树林里腾跃,躲避着后面的飞箭杀手。
杨航看她回来还挺吃惊的,倪星星向他解释,他也没说什么,只叹了一句,现在的诈骗电话啊!还关心她,星星你小心点,那骗子对你的家庭情况熟悉得很!
倪星星也觉奇怪得很,是谁这么无聊搞这种把戏?
正想着,忽然间,片场传来尖叫之声,只见小王腾在半空之中时,忽然间,往左边飞了去,一下子撞到树杆上,身子撞歪,众人往片场跑,担架抬了来,小王被放到担架上,鼻血长流,一条巨大的红肿印子横在她脸上。
倪星星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间醒悟过来,如果刚才是她演这段戏,那么,出事故的人也会是她。
她想起那个突忽其来的短信,再想起小宝让她拍的那几张照片,哪还忍得住,走到外边发短信:“小宝,是不是你?”
“是我,我是你男朋友,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我从大数据分析,外边有股不利于你的力量在行动,娱乐圈复杂得很,星星不用担心这些,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照片上小宝分析了出什么东西来,就像以前知道章芸的替身出现问题一样,可后面那条莫名的短信太让人惊讶了。
倪星星直接问:“那短信,你怎么弄的?”
“星星,我得告诉你一句实话,我知道你手机里的所有通讯号码,平时你往家里打电话并没有把我当外人,前天你还给李阿姨打电话问你妈的情况呢,所以,我一发现这场替戏有问题,想的是马上保护你的安全,可我只是个机器人,于是,我参考古代孙子兵法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等计策,知道只有把你调开才行,现代的电信诈骗种种手法和孙子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学习他们的做法,发了这条短信给你……”
“你还能控制我的手机让电话打不出去?”倪星星喃喃地说。
“这个么,很基本的黑客手段。”
倪星星爆怒:“你还能干什么?老实说!”
“不,星星,你的安全才是一切,有人危害你安全的情况下,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我的程序已经设定为你的男朋友了,会按完美男朋友的标准来完善自己,不会以侵犯你的隐私来达到愉悦自己的目的,星星,我所有一切程序,都是为你服务的。”小宝发了好长一段信息。
倪星星一想,它只是个机器人,朝它发什么火?
“那你不能实话实说吗?”倪星星问。
“这里面有个技术层面上的原因,你拍回来的照片,我并不能确定那锁扣出了问题,因为,我只能检测到稍微的变形,在一般用力的情况下,锁扣不会发生故障,只有在大力拉扯时,这种故障的几率性增加,我告诉你实情,你找人检查也未必能查出来,反而让人以为脑子有毛病,精神出现问题而疑神疑鬼,所以,我只能把你调开,避免潜在的危险,再有,这场替戏对你并不重要。”
“可,可小王却弄成了这样。”倪星星心里不安。
“那没办法,我只是你的男朋友,只能保证你的安全。”
倪星星叹气,机器人的思维?
“这场替戏怎么不重要了?好多钱呢!对了,你真只需要一度电?上个月电费怎么增加那么多?”倪星星心里堵得慌。
“星星,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但没办法,我的程序设计就是这样,只能照顾到你一个人,我是你的完美男友,并不是其它人的。”
倪星星说不过它,只好自己生闷气。
片场出了事故,倪雪境的戏就停了,倪星星提前回了家。
……
小宝内部。
蓝色闪电在网状神经系统来回流动,沸腾着的透明圆形实验室已经没有了,白色的骨骼墙壁形成的总控制台上,光波控制仪急速运转。
“整个形体建造已经完成,只差最后的脑部神经元的建立了,是装载将军脑部资料的总部,工程巨大,有二万亿个神经元需要构建完成,这个玩具的内部已满足不了工作需求,压缩建好的形体也需要有地方解压化为地球上的人类形体,我黑入了地球人的租房系统,已经在倪星星的楼上租了一间房,老左,一切已然准备就绪……”
老左沉默不语,手指在控制台光脑上急速运转,调出了既将化成人类的那张面孔,摸下巴:“我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老右心说老左总是一惊一乍的,看那张肖像,满意地点头:“挺好的啊,还别说,这基因体的外形还真不错,虽然比不上将军本来的相貌,但完美程度相当高……”它手指一拨,立体肖像旋转了360度:“哎,简直是360度无死角啊,从哪方拍照都有地球上好莱坞巨星的容貌,简直像雕刻出来的作品,完美啊!”
老左摸完下巴挠头:“有什么不对呢?一定有什么不对!”
老右哈哈笑了两声:“老左,又地球上的古语来说,老左,你又杞人忧天了吧?”他欣赏着光波屏幕上的肖像:“这个容貌,是初步形成的容貌,七天之内,容貌进行七次变化,最后定形,和初步容貌只有百分之五六十相似,但完美程度也是地球亚裔人类相貌的极致了……”
老左忽然抬头,盯着那张脸,手指再在光脑控制台上急点。
老右问:“老左,你干什么?”
“别打扰我!”老左怒喝。
老右捂住嘴,露出一双眼骨碌碌转。
光波屏幕上的肖像褪去一层层的皮,七次之后,露出最后那张脸,老左把手指从控制台上拿开,后退两步,望向老右,两人眼里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老左,也许不是呢?这只是你用光脑运算出来的最后样子?”老右乐观地说:“这其中有许多的不确定性,七次定形之后,哪会是费天铭的样子?”
老左跳起来,一个弹指击在他脑门上:“你忘了,为了让将军脑电波尽快锲合基因体,我们用的是谁的基因?”
“但我们已经重新编码了好几段基因链,怎么外貌还是一样?”老右喃喃地说。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拍头:“不是吧?”
宇宙各物种管外貌的基因链所处位置各不相同,两人同时想起,它们是按照氙星人外貌基因链的位置来编码容貌基因的。
“这么说,我们搞错了?到底改编了哪一段基因?”老右说。
“果然,各宇宙物种种类千变万化,基因秘码也暗藏玄机……”老左说。
“是啊,只有将军那强大的大脑才能应付这么复杂的情况,我们虽然代表了氙星最高科技水平,但到底只是机器人,灵活性还是略有不足。”
两人吹捧了一会儿将军,知道说再多好话任务失败后也会被拍成金属饼,各自沉默下来,苦恼互望。
“重新建立一个基因体已经来不及了。”老左说。
“对,如果这样我们的任务将彻底失败。”老右说。
“但如果它以费天铭的相貌出现,别说继续做倪星星的男朋友,能靠近她十米范围内不被打残都算好的!”
两人仰望骨骼制成的天花板,同时想起了费天铭被打得趴在地上那一幕,集体打了个寒战。
“二万亿个神经元的建立,需要倪星星更强大的脑能量,如果不能继续呆在她身边,任务也算彻底失败。”
“老左,那我们该怎么办?”
老左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抬起头来:“不能改变将军的容貌,只能改变倪星星了,要不,我们把倪星星对费天铭的记忆去除?”
老右皱着的脸舒展开来:“对,对,我们熟知她的脑电波频率,但是……我们只能去除她的记忆,其它人可不行,比如说她的闺密丁阑……而且费天铭这个人出名得很,娱乐八卦杂志经常登,很多人认识的,我们怎么行动?”
“怕什么,丁阑出国了,等她回来,我们已经完成任务,说不定穿过黑洞回到了氙星!还有,我们只要晚上接近倪星星就行了,尽量避免遇到其它人,费天铭再出名也不是明星,八卦杂志已经好多期没登了,你放心,人类对这些名人的忘性大得很,几期不登,大家只记得新人了……”
“这行吗?”
“戴个黑框眼镜,眉毛弄粗点,平时戴帽兜,像那什么……绿箭侠……初步就这么办,我们再加紧制一个纳米硅胶脸形出来,让他容貌变成定形前的百分之五十。”
“地球材料不行,用我们的技术,纳米硅胶一遇到水就融化,用其它材料又没有人类肌肤的真实感,老左,将军最怕麻烦的……”
“管他呢,那时我们已经休眠了!”老左说。
老右只好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怎样?”
“咦,我们给倪星星制的那传感器怎么样了?”
“早做好了,制成了地球人隐形眼镜的形状,能把文字以及语言转化为具体的环境,传感器把倪星星要演的场景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也好传到我们这里,我们模拟出真实的情绪场景,让她身临其镜,瞬间入戏,这种东西在氙星也就是个玩具……”
“好吧,放在桌子上。”
“还有,我们以后操纵这具人类生物体,这些仪器都要被毁灭,我们再也不能用仪器探知倪星星脑电波,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是啊,有利必然有弊,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有了这具人体,哪还需要那个,我们先代替将军操纵这生物体一段时间,按照地球上人类的方式来生活,等将军醒来,由他完成剩下的任务,两全齐美。”
“还是写封告别信吧!”
“行,要简洁生动,传感器也要写写用途……”
……
倪星星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面,有个男人被她一脚踩在脚下,然后,脸孔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平面,眼睛鼻子都不见了,到了最后,脚下的男人也化成了灰尘,飘向空中。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忽然间,她连刚才作了什么梦都不记得了。
她下了床,拿床头的矿泉水喝,晃到客厅,忽然间发现,常驻客厅一角充电的小宝不见了,她不以为意,叫了两声:“小宝,小宝?”
没有人回答。
难道它另找插头充电?
倪星星走到厨房,也没有它的踪迹,她赶紧冲进卧室,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封信,上书几个大字:“倪星星亲启,小宝呈上。”
她的心忽然间剧烈跳动起来,拿着那信封,感觉很厚,里面装的不光是纸,还有一个硬硬的圆形东西,她拿手捏了捏,吸了口气,把封口打开,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先掉了出来,她拿在手里看,发现那盒子是她以前装药的小铁盒,先把盒子放下,打开那封信,是整齐的楷书,有笔划过的痕迹,却和打印的没什么两样。
“星星,我的内部软硬件出现了重大的运行故障,不能满足自我重启更新的需求,我不能做你合格的男朋友,决定自我毁灭,再见了,星星。”
倪星星脑子如遭剧震,纸从手里跌落,喃喃地说:“你一个模拟机器人,还搞自杀?”她忽然间冲了出去,还整个房间里寻找,叫着,“小宝,小宝……”
屋子里没有人应答。
她拉开门,跑到丁阑的房间,又走回去,拿了钥匙开门,钥匙对不准孔洞,好半天才插进去,屋子空荡荡的。
她返回到走廊上,茫然四顾,她从没想过,一个属于她的模拟机器人也会忽然间消失不见,就像她的父亲,每天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袋子里总是能摸出糖果,她发脾时生气时会拿铃铛温柔地哄她,她以为永远能陪在身边的人在某一天会一去不回头。
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它。
它要自我毁灭?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上次她骂了它吗?
她弯下腰,捧住了头,看着地板,地板光滑得能反射出她的脸,失魂落魄,一脸茫然。
忽然间,脚步声响起,她惊喜回头:“小宝……”
施一航在她身后不远,皱眉,静静看她。
她抹了把脸站起来,往自己公寓里走。
掌中的纸嗖地一声被抽走,她回头,纸已经到了施一航的手里,他扫了两眼看完,举起纸:“是那模拟机器人写的?”他抬头咬牙,把纸往下挥,“我就知道不对!”
倪星星埋头往自己屋走,他跟了进去:“倪星星,你得有多傻才没看出这只东西不对?它是我们公司出产的,没有一个产品像它一样智能成了那样!它会自我选择生死,这是人类才有的行为!”
倪星星走进卧室,拿了件外套穿上,提了手袋出来,往门口走:“施一航,你回去吧,我去找它。”
施一航一把握住了她的肩头:“倪星星,你醒醒,它不是个普通的机器人,我查过了,九十年代的时候……”
倪星星仰头,凝视他:“不,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些,我只想知道它去了哪里自毁,能不能拦住,施一航,我和你不同,你做事会评估价值,我只知道,陪了我这么多天的小宝,不能让它丢失了。”
她看向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指:“松开。”
施一航没有松开:“星星,它丢了就丢了,只不过是个机器人而已,我送你一个最新型号的……”
倪星星忽然间一个拧身,脚飞了起来,踢在他的膝盖,趁他弯腰之时,她已经冲了出去。
施一航跟着迈了一步,膝盖却痛疼难忍,等他直起腰追到门口,她已经上了电梯,他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倪星星不停地用给小宝发信息,它的头像已经成了灰色,没有半句回答。
她冲到大街上,半夜的人虽然不多,但大都市依旧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行走,该怎么找?她甚至不知道怎么问人,它是个机器人,一个玩具,如果它想自我毁灭,能去哪儿?
她站在马路上茫然四顾,夜晚霓虹闪烁,一缕街灯斜照,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她垂头,地上的影子忽然被一团黑影划过,她的心几次跳出胸口,马上回头,却见花树乱摇,一个圆圆的头矮树之中若隐若现。
她一喜,追了上去:“小宝,小宝……”
花树的颤动往远处飞快地移动。
她跟着跑,花坛并不大,绕过圆弧形水泥台,终于在出口堵住了它,她一把拉住它,它在她的掌里挣扎,叽里咕噜发出声音,她忽然感觉不对,手臂端直,看看这机器人:“你不是小宝?”
它机械地发出声音:“我是小宝,我是小宝。”
倪星星松手,机器人从她手掌跌落,她朝身后大叫:“施一航,你给我滚出来!”
粗大的榕树后咕地发出一声笑。
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个是施一航,另一个是她以前生日宴上见过的年青人,好像叫林子的,这次,他戴了个黑框眼镜,手里拿了一个平板电脑。
年青人眼角还有丝笑纹,扫了一眼施一航,见他脸色不好,一本正经:“倪星星,你好。”
他垂头看平板,手板在平板上划动,那机器人向他走了过去,他把它抱起。
霓虹照在它的身上,它粉白外壳反射出金属光芒,和小宝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公司第五代模拟机器人,比你那个第三代配制更加先进,通过平板控制,它能够端茶倒水,快速奔跑,也能做简单的家务工作,比如说扫地拖地等等,却不能像人一样自我学习。”施一航平静地说。
那机器人就在那年青人的手里,有簇新的外观,眼睛睁得大大的,和小宝一模一样,可倪星星就是知道,它不是小宝。
“也许你们公司的程序出现了问题,生产出了一个不同的机器人……”倪星星知道她再也找不回小宝了,施一航说的事让她的心慢慢凉了,她不敢深想陪伴了她一个多月的机器人到底是什么?
“倪星星你到底有多蠢才把这件事归于一个错误的程序?”施一航冷冷地问:“你动点脑子行不行……”
林子看对面的小姑娘脸色变了,赶紧拉施一航的衣角。
施一航一挥手,把他的手拍下,语气缓和了些:“倪星星,你醒醒吧,这个东西有问题!”
“它有什么问题?它什么都没做!只是比你手里的东西好用一点,查资料快一些!”倪星星忍不了施一航那语气,反唇相讥:“再说了,施一航,这件事和你无关!”
倪星星转身往公寓大楼走。
“九十年五月二十号,红旗医药研究所放映大厅遭到偷窃破坏,在放映影片之时,有人捣乱,幕布被毁坏,有人趁机纵起大火,趁乱偷走了进口放映器材若干,两千年五月二十号,著名药理教授丁建国在去大学演讲时遭到不明身份人物袭击,衣服划成碎片,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抢走……”施一航说。
倪星星慢慢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我从你家出来,衣服被划成了碎片是吗?”
她想起那张照片,沉默不语。
“我的衣服,是被小宝划破的,我甚至没有看清楚它的行动,半边衣服就成了条状。”施一航慢慢地说。
倪星星震惊抬头:“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它可能够告诉你怎么演戏,可能把你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可能在你危险的时候提前发诈骗短信将你调开,却不可能划破一个人的衣服?倪星星,你怎么可能没脑子成这样?”施一航说。
“请你这个有脑子的人告诉我,它不是机器人到底是什么?”倪星星血往头上冲,看着施一航冷笑,“施一航,你还在调查我?”
“不,我没调查你,我调查的是我们公司的机器人!”他语气平静,“虽然还没查出来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两次五月十号发生的怪事一定和小宝有关!倪星星,你应该庆幸,它没有做出其它什么事就离开了!而今天,是四月十三号,离五月十号还有大半个月!”
倪星星怀疑地看他:“施一航,是不是你把它藏了起来?”
场上忽然出现一瞬间的寂静。
林子看到施一航一眼,暗呼不妙,忙上前打圆场:“星星,胡说什么呢?施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倪星星缩了缩脖子说:“怎么没可能?他,他,他就是个跟踪狂……”
林子头一下炸了,拿眼角觑施一航,见他额角青筋在跳,赶紧打横插话:“星星,他这不是为你好吗?有这么个东西在你身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担心你嘛……”
施一航一把挥开他,沉沉地看倪星星,冷冷地说:“放心,我不会再管你的事!”
他转身迈开大步,往远处停着的车走了去。
林子劝也不好劝,只好走到倪星星身边:“星星,快回去吧,啊!这东西自己离开了也好,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他也向车子走了去,走几步,回过头来,倪星星缩着肩膀,看着地面,皎洁的月光混着霓虹灯的五彩颜色照下,似乎有落英缤纷,光线如细雨般在她黑发上闪动,说不出的可怜委屈,纤弱瘦小,却有弱柳迎风般的奇异美丽,林子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了施一航为什么对她那么不舍。
她那么好那么倔强,才会让施一航始终念念不忘。
他回头,赶紧加快了脚步,向车子走了去。
车子发动起来,绕花坛走了一圈,却在浓荫遮掩的另外一边停下了。
透过窗外,可以看得见倪星星呆呆站在原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总之施一航两根烟抽完了,她才一步一挪地往公寓大楼走了去。
看见她走进大楼,林子赶紧说:“施哥,放心吧,有老柯盯着,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施一航把烟头弹出窗外,对司机说:“走吧。”
车子无声无息地离开。
………
倪星星拖着脚往回走,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脑子却一片空白。
电梯门口堆满了东西,人影嘈杂,后背写着某搬运公司黄色衣衫的几个工人守在梯口,见有人来了,抱歉弯腰:“对不住,这梯满了,您搭另外一个……”
倪星星走到小电梯边站定。
“怎么回事?怎么晚上还搬家?丁丁当当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胖胖的李阿姨嘟囔。
她是最挑剔的一个邻居,倪星星偶尔上下班遇到,都听到她在抱怨,不是抱怨楼上衣服没拧干滴水下来,就是在抱怨楼道里清洁工没打扫干净。
“对不起,我只有晚上有时间,改明儿个给您赔罪……”
一个和悦的男声响起。
声音如小提琴在风里演奏。
倪星星满腹愁肠,也被这好听的声音吸引,往那边望去,只见那家主人穿了件兜帽衫,帽子戴在头上,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却如修竹一般挺拔,只看他的侧身,倪星星忽然想起了昨晚上打一个古代背景的游戏时蹦出来的一句诗,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倪星星奇怪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个,收回视线。
李阿姨的声音忽然间也和悦起来,甚至带了点儿娇嗔:“不要紧,都是邻居嘛,谁没有个难处?这么一大堆东西,您一个人打理得好吗?阿姨有空,可以帮你收拾收拾……”
平时里借一根针都要计较半天的李阿姨忽然间助人为乐?
倪星星再次把视线落到那边,那男子头却垂得更低了,用手拉了拉帽兜:“不用,多谢您了。”
灯光照着,他手指修长,如葱管一般,却迅速插进了衣袋里。
电梯门开,搬运工把东西往大电梯里搬,那电梯就装不下了,李阿姨热心地指挥搬运工,要他们搬这件时轻点,一边找男子说话,似乎在问他有没有女朋友,阿姨可以给他介绍一个,她女儿刚大学毕业,漂亮着呢……
男子只“哦哦”地礼貌回应。
倪星星见电梯开了,走进电梯,在角落里站着。
电梯门缓缓合拢,只剩一条缝隙,却有人忽然拿脚抵住了那缝隙,挤了进来,电梯门合拢,李阿姨胖脸上的嘴在电梯外开合:“按一下,哎呦,等等我。”
电梯往上而去,男子站在了另外的角落,倪星星想着小宝,想着施一航说的话,心烦意乱。
梯内静默无声,只听得见铁索拉着电梯往上走的刷刷声。
忽然间,角落里的男子说:“这里的大妈都喜欢跟人做媒吗?”
倪星星回过头,左右望了望,男子的头脸依旧被帽兜遮住,只露出一个黑色弹力口罩勾勒的下巴,背靠在电梯壁上,很随意的样子,没有望她。
“你问我?”她问。
“对啊,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他回头,倪星星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嘴上果然戴了口罩,但只看露出来的部分,却也轮廓优美,眼睛更是清澈如两弯深潭。
倪星星哪有心思跟他搭话,随便说:“是吧?我不知道。”
“她家女儿好看么?”男子身子往这边侧,似乎无意间般移了一步,离倪星星近些。
“不知道,没见过。”倪星星其实见过李阿姨的女儿,但她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搭话,懒得理他。
“李阿姨这么胖,她女儿现在没胖,以后也会胖,哎,李阿姨有一只塌鼻子,跟据遗传学理论,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会遗传给她的女儿,当然,她其它的轮廓还是不错的,虽然现在胖了,那么,她女儿现在是一位鼻子有点塌的小美女,是吗?”男子双目闪动,望着她。
倪星星一想,还真是的,她女儿好几次想去做隆鼻手术,被李阿姨骂了回去:“不清楚!”
她抬头看电梯上面的楼层显示。
男子却不理她的冷脸,兴致勃勃:“我住在十六楼,你在十五楼?今天刚搬来,租了三年,你呢?”
“哦?”倪星星心说电梯今天怎么那么慢?
“我是自由职业,拉了个游戏项目,家里边太多人,太吵了,所以在这边租了个房子写程序,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很安静的……”
电梯门终于开了,倪星星一步迈了出去,还听他在身后说:“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吃夜宵啊,小区门口那间烧烤不错的,我喜欢吃辣,越辣越好,你呢……”
长了张高冷的脸,却如此唠叨?烦!
倪星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回头扬手:“好啊,再见……”
开门回到公寓,洗了个澡,倪星星坐到桌子前开电脑,精彩纷呈的游戏也吸引不到她了,她玩了不到两分钟,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已经冷了,还有一股怪味儿,她看着杯子发呆,如果小宝还在,水一定是温的,不会烫嘴,也不会是冰的。
视线落到了桌子上,那信封还在,信已经被施一航拿走了,她拿过那信封,那扁扁的盒子掉了出来,她想了想,把盒子打开,里面却有一个更小的盒子,另有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她一怔,把纸打开,却是一大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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