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 番外一 情爱无智者

爱意在夜里翻墙,

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

想得却不可得,

情爱无智者。

上课铃声响起来,胡彦弯着腰从后门进来,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同桌低着头,看似认真地在盯着书上的求解过程。胡彦却知道他是在睡觉,于是猛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沈钦隽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因为一下子被惊醒而显得狼狈,只是用带着浓浓睡意的语气低声问:“干吗?”

“喏,你的。”

胡彦一抬手,扔了封信给他。

还没拿在手上,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道,沈钦隽皱了皱眉,看着粉色的信封,随手放进抽屉里。

“我妹他们班的女生让我带来的。”胡彦龇牙咧嘴了一下,“你不看一下?”

“唔……”沈钦隽换了姿势,继续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又睁开,“让你给我带的水呢?”

“啊呀,忘了!”胡彦懊恼,“妈的刚才在楼下被我撞见几个小屁孩在追我妹,我就教训了他们一顿,回来就给忘了。”

胡彦的妹妹比他们低两级,小姑娘长得很清秀,招不少小男生喜欢。不过沈钦隽总觉得他有些多管闲事,小孩子的喜欢,又有多少能当真。

“你不懂,哼,等你有个妹妹再来和我说。”每回胡彦都这么说。

不知怎么的,沈钦隽一下子就醒了,妹妹……谁说他没有妹妹……

司机把沈钦隽接回家,爷爷是还没回来的。

晚饭照例是阿姨烧完后他一个人吃,只是今天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向外张望。

快吃完的时候门口终于有了动静,阿姨跑着去开门,笑着说:“信来了。”

最普通的黄色信封,开头规规矩矩的:叔叔阿姨。

“全市中考模拟考试我考了第十一名,进入重点高中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希望自己能够考上公费线,这样叔叔阿姨每个月给我的资助就能分出一部分给别的需要帮助的同学……”

最后的署名是:白晞。

沈钦隽看着那两个秀气漂亮的字,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起来,她似乎变得懂事很多了呢。

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起来收好,放进抽屉里的那个瞬间,沈钦隽忽然想,她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她又会不会像那些小女孩给自己送信一样,给别的男生写信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下午还说过小孩子的喜欢不当真,可是想到白晞,他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溜溜的,一时间怔住了。

吃过晚饭,阿姨叫他听电话,电话是爷爷的秘书打来的,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仿佛他是个大人了。说了些留学准备的事,最后王秘书说:“总之你爷爷的意思是八月之前就出去。他现在还在国外,有些手续我会带你去办。”

“我知道了。”

沈钦隽挂了电话,看看客厅里的日历,忽然惊觉,只剩几个月的时间了。

出国这是家中早就决定了的事,他不意外,慢吞吞回书桌前看书。

他对读书不怎么上心,语文的默写总是得零分,可是对理科倒一直有着探索性的乐趣存在。做了几道物理题,阿姨端了牛奶进来催他睡了,他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给司机。

周一他以办出国手续的名义请了假,司机载着他去盛海。

路途大约是四个多小时,火车或许更慢一些,沈钦隽全程都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高速上护栏,整齐植下的树木,而他只是在默默地衡量,和她之间相隔的距离。

近五百公里的地域空间,以及十一年的时光。

下午一点多才到,算了算应该是第一节课,沈钦隽走过传达室的时候被拦下了。

他想了想,说:“毕业的学生,来看初三(4)班的张老师。”

他本就是学生,又能说出老师的名字,门卫不疑有他,让他进去了。

初三(4)班就在第一教学楼的一楼,最靠卫生间的那个教室,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

初夏的午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和静谧,最顽皮的学生也都乖乖地靠着桌子,半打瞌睡半听课。靠窗的女孩子拿手肘撑着自己半张脸,另一只手拿着笔,笔尖却戳在白纸上,并没有在写字。

沈钦隽的心跳漏了一拍——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并没有什么差异,一样是柔软的黑发,瘦瘦的脊背,和干净朴素的白衬衫校服。沈钦隽忍不住稍稍走近了一些,近到能听到教室里哗啦呼啦奋力扇动的风扇,以及老师突如其来的点名:“白晞,这个方程式怎么配平?”

他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她。

白晞还只是茫然地睁开眼睛,白净的小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痕迹,睡眼惺忪的样子令他觉得像是某只小动物,无辜又可怜。沈钦隽忍不住想笑,又替她着急,看着她终于慢吞吞站起来了,盯着黑板上的方程式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以为她要说出“不会”两个字,可就在老师一低头的时候,白晞前后左右都递来了小纸条。她用不易察觉的动作抚平了其中一张,嘴角笑得灿烂,开口就答出了正确答案。

老师让她坐下了。

他看得清楚,她的眼神前后左右溜达一圈,分外狡黠灵动。

那个瞬间,沈钦隽心绪复杂得难以描述。

她一个人,过得很好,那么多朋友……他本来应该觉得安心,可是这么多年,她也完全,忘记他了……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他发了脾气坚持要去游乐园的话。

下课铃适时地响了。学生们蜂拥而出,上厕所的上厕所,去小卖部的去小卖部,也有人注意到了他,目光不断地停留着,有几个女生跑远了还在回头。

他有些不自然地走到走廊外边的小花坛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白晞周围围了一圈同学,熟稔地说笑打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成了很弯很弯的一枚小月亮,乖乖的一副无害的样子。那个笑容太遥远,又太刺眼,沈钦隽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往外走。

车子停在路边,司机一直在等着,见他回来了问:“现在去哪里?”

“回去吧。”他踌躇了片刻说。

司机并没有立刻开车,“那我先去买两瓶水。”

沈钦隽独自一个人坐在汽车后座,看着这个小小的校门……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或许他们都会一起出没,就像胡彦和他妹妹一样。

很有可能,他会嫌她笨,或者动作慢,可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个妹妹。

胡思乱想的时候,校门口忽然多了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出来,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仿佛放了心,径直穿过了马路。

沈钦隽看着她直奔自己的方向而来,只觉得一颗心跳得从未这么快,她越来越近,近到……真的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沈钦隽怔住了。

她……认出了自己,所以追了出来吗?

他的手已经扶在了车门上,随时就要下车。可是白晞就只是站着,微微弯下腰,开始做鬼脸:撅着嘴,还掀起了眼皮,怪模怪样地翻白眼。

此刻她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可以数清她的睫毛,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微汗水,以及通红的眼睛。

他忽然间明白过来,恐怕她眼睛里进了沙子,这辆车的车窗又贴了膜,正好可以当反光镜。这样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摁下了车窗。

车窗用一种均衡的速度降落下来,眼泪刚把眼睛里的异物冲出来,白晞全身僵住了。

驾驶座里明明是没人的,怎么后座还有人?

看上去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更像是在……研究她此刻的表情。白晞一下子窘迫得满脸通红,慌乱间抹了抹脸,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以为车里没人。”

沈钦隽递了包纸巾过去,“没事。”

“谢谢。”白晞接过来,大约是不知道如何表示谢意,又鞠了个躬正要落跑,忽然听到那个男孩子问:“你不上课吗?”

“啊?”她脱口而出,“我逃课了。”

大约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的,白晞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了。

隐隐的那些期待,或者害怕,终究还是变成了失落。

他靠着车子的椅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初夏微热的空气里,心情却浓稠得要落下雨来。沈钦隽心里很明白,尽管他们现在都还很年轻,可或许,将来也就是这样了。

再也不会相认。

司机买了水回来,递了一瓶给他,“走了吗?”

他的指尖拂过冰凉的瓶身,那点沸腾的体温也渐渐沉落,他说:“走吧!”

这一走,就是整整四年时间。

毕业回到翡海,沈钦隽任荣威中华区总经理,被外界普遍认为是荣威的接班人。同年老爷子渐渐退出荣威核心权力圈,放心大胆地将集团交给孙子。

一毕业就接班,这自然是得益于之前的四年时间,只要是假期,沈钦隽就回国进公司上班,各个部门轮换着实习,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正式上班后,沈钦隽对于荣威内部管理运行机制的熟悉程度,令诸多高管咋舌。

旁人艳羡又带着揣测的目光中,沈钦隽一步步地走得踏实,可只有他们祖孙两人知道这背后的辛苦与无奈。

老爷子有一阵很爱看明史,翻来覆去地看朱元璋立皇太孙以及靖难之役的两段,甚至要文科不大好的沈钦隽也看。

沈钦隽明白他的意思。

沈家第二代断层,本该是他父亲的承担和责任,最终让老爷子多劳心了十多年,直到他可以接手。可毕竟他年轻,集团里固然有一批支持的老人,可是虎视眈眈的也不少。沈钦隽在去荣威正式上班的前一天,郑重地和爷爷谈了想法。

当年为了扩大市场引进的外资,因为经营理念的巨大差异,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发展的隐患。

“我想在未来消化这部分卖出去的股权。”年轻人的面容沉静稳重,显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老爷子拿拐杖拄着地,良久,终于说,“明史里削藩太急的后果,你要知道。”

“我不急,我会一点点地来。”沈钦隽用一种异于同龄人的稳重,向祖父保证。

后来的他,想起了那时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那种不急不缓的心境来自哪里——

来自等待,他对白晞,那么长,那么深的等待,近乎折磨的等待。

也是在那个晚上,沈钦隽知道了苏家还持有了很大一部分荣威的原始股,只是目前还没有交还给苏家,但总有一天,那些股权和分红是要交到苏妍手上的。

爷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沈钦隽想起四年前他独自去看白晞的场景,她向自己跑来,她隔着玻璃开始做鬼脸,然后她离开。

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滋味并不好受。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却只知道,终于还是会有一天,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渊源。

很长一段时间内,和沈钦隽一个年纪的年轻人还热衷名车和美女的时候,他空闲下来,最常去的地方是翡海的宁大,甚至还办了一张图书馆的阅读证。

——只是因为,白晞在图书馆勤工俭学。

周一晚上的七点半,她会推着一车书去库房整理。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装作是要去还书的样子,跟着白晞往里边走。

图书馆的灯光惨白,落下来的时候没多少温暖,推书车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在静谧的书库里有些刺耳。他不时抽出一本书,眼角余光瞄到白晞认真整理的样子,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过去。

只剩最后一本书的时候,白晞仰头看了看最高一层,试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还是够不着。于是有些为难地四周看了看,大约在寻找不翼而飞的小爬梯。

有人夹着那本书,适时地送到了最高层空余的那个位置。

回头看是个高个子男生帮了忙,白晞连忙说了声谢谢,又因为急着回去值班室登记,推着车匆匆离开了。

小车丁零哐啷地走远了。

沈钦隽一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冰冷的书架,低头笑了笑。

他曾经在饭堂的高峰期吃饭,白晞也在,就隔着一个人,他都能听到她和朋友电话里聊天的内容,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身边的任何人,匆匆吃完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一次又一次。

因为记得小时候她发病时的可怕样子,令沈钦隽觉得,能这样擦肩而过,她安然无恙,也是一件幸事。

从图书馆出来,助理已经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接他去铂尔曼酒店参加一个酒宴。其实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正式开始了,但他习惯性地迟到一点,一来是不用待太久,二来推说“开完会或下了飞机”才匆匆赶来,更显得重视,一举两得。

和主人寒暄了几句,沈钦隽踱到一旁去拿了杯饮料,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人。酒水倒没有洒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女生,穿着抹胸小礼服,他的手臂擦过去,多少有些不礼貌。

沈钦隽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抬头的瞬间,却怔了怔。

光线暧昧,他几乎以为白晞换了身衣服,也到了这里。

“你——”

女孩却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蹙起眉。

皱眉的样子更加像,隐约的记忆里,幼时的白晞不高兴的时候,也是像大人一样皱着眉,撅嘴,一言不发。

他忍不住笑了,勾着唇角,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

女孩见他态度好,倒也没说什么,说了“没事”就走了。

没过多久,沈钦隽盘算着该走的时候,有人拦到他面前,笑着叫了声“沈先生。”

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他终于记起来是国内一个挺有名的经纪人,不过此刻,他对她身后那个有些局促、却又勉力装得镇定的女孩更感兴趣些。

李欣巧妙地把身后的少女拉过来,让她同沈钦隽打招呼。沈钦隽只觉得“秦眸”这两个字有些熟悉。

李欣显然是想让秦眸更加热情一些的,可她是在太拘谨,到底不肯再说些什么。

沈钦隽极有礼貌地冲她们欠了欠身,走到了一旁,身后隐约还听到李欣低声地几句训斥。这大约就是他讨厌这种场合的原因,每个人把献媚当成了理所当然,可那些衣香鬓影后藏着的交易太赤裸裸,也太令人作呕。

他有些想念之前大学里的新鲜空气,和主人寒暄了几句,让侍者取来了车,准备离开。

刚刚驶出度假村的门口,发现路边有人在等出租车。

那件小礼服只是及膝而已,秦眸只在外边披了件黑色薄尼大衣,抱着肩膀,冻得在跺脚。沈钦隽驶近,看到女孩频频向市区方向张望,眼睛却是红的。

他不由自主踩了刹车,慢慢倒车回去,放下了车窗:“秦小姐,我送你?”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车里的暖气令她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

沈钦隽递了纸巾给她,又问了地址。

秦眸说了学校的名字。

他这才惊诧:“你也在那里上学?”

“嗯?”她注意到他用了个“也”字,不过随即很好地掩饰起了好奇,“是啊,我是艺术学院的。”

全程他都没再说什么,只在校门口停下的时候递了张名片给她,十分谦逊地说:“以后多联系吧。”

车子驶离校园,沈钦隽拨了个电话给助理:“帮我查一下,当年苏向阳去世之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亲戚?”

第二天一早,助理证实了沈钦隽模糊的记忆。白晞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昨晚那个女孩是她的表姐。当年白晞父母双亡,一度想让那户人家收养,可小姑娘的病实在太严重,只要是能令她记起父母的人和事,她都抗拒,最后便只能远远送去了盛海。

几天之后,李欣辗转托人带话,请他居中调解秦眸解约的事,他并没有多想便打了电话。纠纷解决后,他请朋友吃饭,席间那些朋友终于蠢蠢欲动,不怀好意地追问两人关系。沈钦隽只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便只能轻描淡写地带过。

而当事人的谢意,沈钦隽是在一个月之后收到的。

某次午宴后,朋友十分贴心地帮忙安排了一间套房可以午歇。沈钦隽刷卡进门,只觉得屋里的窗帘拉得十分严实,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廊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觉得不对劲,卧室门口有一双鲜艳的红色高跟鞋。

他踢开了地上那双高跟鞋,推开了半开着的卧室房门,女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铺在枕上,脸颊上有异样的红晕,睡得正沉。

沈钦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蓦然间垮下来,正要上前叫醒她,忽然见她孩子气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继续睡,短裙因为这个动作翻起来,露出完整而纤长的腿。

侧脸是真的像,尤其是尖尖翘翘的鼻子,和唇角的弧度。

沈钦隽沉默着看了许久,替她拉上了被子,有片刻的怔忡,如果躺在这里的是白晞,他大概会直接去找开玩笑的人拼命吧?

不过她也不会到这种场合来。

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起身离开卧室,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秦眸头发凌乱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脸上窘迫得涨红了,几乎要滴下血来。

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双手不安且狼狈地绞在一起,她终于开口说:“沈先生,我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只温和地说:“下次这种场合你自己要留心,不要随便喝别人递来的酒。”

她真的快要哭出来,“哦”了一声。

“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他说,“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秦眸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说:“上次解约的事还没亲自向你道谢。”

沈钦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十分优容的声音说:“不用这么客气。”

她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莹莹亮亮的,仿佛镶满碎钻,变得璀璨夺目起来。

他微微笑了笑,补充说完:“……你是苏妍的姐姐,这是应该的。”

既然已经说开,后来再联系和照拂也成了理所当然,沈钦隽当然不会允许媒体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在某些场合和消息灵通人士的眼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不成文的秘密,而沈钦隽的不吱声,也仅仅是为了保护女方。

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某一天沈钦隽请司机接她去吃饭。

那顿饭本该是她请的,因为前几天拍杂志场地就是借的沈钦隽的别墅,结果全程他沉默地吃着,最后十分礼貌地问:“能请你帮个忙吗?”

这个忙荒唐到有些可笑。

可是眼前这个做事向来举重若轻的年轻男人,却是珍而重之地提出来的。

秦眸低头不语,半晌,才说:“你为什么不怕她误会?”

“以我的身份,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她毫不起疑地相信我……不是在刻意地接近。”他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

“那她会……再犯病吗?”

沈钦隽长久没有回答,秦眸头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了束手无策的表情,最后,他也不过说:“总归,我还是想试试。”

白晞正式加入荣威后没多久,在集团的最高层,助理和秘书都感受到了上司的改变,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那么热衷于工作了,偶尔也会和他们闲聊,询问城里有哪些年轻人爱吃的小店。而在一次极重要的、和法国方面视频会议的中央,沈钦隽甚至低声接了个电话,尽管语气还是严肃的,可是每个词都像是精心斟酌过,没有丝毫不耐烦。

秘书确信沈钦隽一定是恋爱了,因为他好几次询问给女孩送礼物的事,在她尽心尽责地提出很多备选答案后,他还是不满意,独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继续想,秘书在离开的时候,看到年轻男人冥思苦想的侧脸,忍不住揣测,到底是哪个女孩呢?

其实那个女孩正远在另一座城市出差。

小年夜那天,他来回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将她接回家,在烟花绽开的那个瞬间,在她的眼中也读到了爱情。

悚然心惊。

因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白晞究竟是不是只是妹妹。

到底要如何再和她相处,沈钦隽开始琢磨。

可是种种理智的规划,在和白晞本人相处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实现。

她抽烟,她和风流成性的麦臻东混在一起,她常年吃速冻食品,她爆粗口,她一分钟就能扫完午餐……

明知道自己不该教训她,可他却忍不住。

明知道这样下去只会一次次冷战,可他真的忍不住。

有时他在宴会或者朋友聚会上遇到那些举止优雅的女孩子,总在想,如果苏叔叔和阿姨没有死,白晞是不是不会这样?

她会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出生在家世良好的家庭,她长得漂亮,又聪明,多半也早早就送出国去了。或者叔叔阿姨不放心,会让她跟着自己出国,帮忙照顾。

她会有充裕的零花钱,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样买价值不菲的化妆品和皮包,学自己想学的东西;零花钱不够了,她来向自己求救的时候,他也不会见死不救。假如有同龄人想要追她,自己大概也会出面挡一挡……她回到国内,画着得体精致的淡妆,小口小口优雅地吃东西——可是这样想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样的白晞多无趣啊。

白晞,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激起了他这样多的情绪。

愧疚,牵挂,喜悦,愤怒……

可沈钦隽很清楚地知道,这样多的情绪中,最深刻的却是……担心。

这个从来都很果断的男人,明白自己在感情上已经先输了一步,进而一溃千里。

偶尔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温暖,可是温暖过后,又是强烈的自责和愧疚。

她的旧疾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炸弹,令他始终在靠近和疏远之间摇摆。

如果有一天,白晞想起了一切,他又该怎么解释当年的那场事故?

后来秦眸片场被偷拍的照片外泄,李欣气势汹汹地将白晞叫出去,异常严厉地指责她。这出戏沈钦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娱乐圈惯有的炒作,不过这一次却把黑锅丢给了白晞。他三言两语把李欣打发走,白晞就站在那里,眼角眉梢都蕴着怒气,他本该安慰她的,可是出口的刹那,又提醒自己不该太亲近,于是口气意外地生冷。

他也知道小丫头大约有些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她就这样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末了还狠狠地说:“我见你一次揍一次!”

白晞摔门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心底的感情极微妙,似乎是喜悦,可更多的是担忧。他喝着已经凉掉的茶,忽然想,她真的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这个微妙的心结,却把他的位置放在了进退维谷上。

开车的时候,电台里的旋律是甜美的女声,沈钦隽偶尔听到歌词,是在说——

越在乎的,越是猜不透。

她依然对汽车很恐惧,偶尔会有只言片语关于过去的描述,沈钦隽猜不透她什么时候会想起一切,也猜不透……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会不会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自己。

车载电话响了,是秦眸约他晚上见面。沈钦隽皱了皱眉,这姑娘向来十二分的会做人,从不会用这样语气同他邀约,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他赶到那间隐秘的会所时,果然看到一脸憔悴的秦眸。

她说起过往那些事以及被人要挟的那些照片时,语气是极度懊悔的。

沈钦隽抿着嘴角冷冷地听。

秦眸的野心和过往,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开口戳破罢了。

譬如朋友圈中流传的那个故事里,这姑娘才拍了两个广告,就敢找那时的男友要七位数的首饰,曾经因为这件事,她被冷藏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帮了她一把,如今她越走越好,在这个浮光十色的圈子,离顶尖只有一步之遥。

到底还是白晞的姐姐,他沉默了片刻:“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她抬头的时候,眼神有异样的光亮。

“沈先生,我们订婚吧。”她用叙述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没办法和白晞在一起,也希望她离你远一点,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他顿了顿,叹气说,“看样子你不是来求我帮忙拿回那些照片的。”

她微微扬起下颌,“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她反倒离职了?沈先生,既然你不敢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来帮你呢?”

沈钦隽怔了怔,不怒反笑,轻声说:“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苏妍那时被送到我家,整天哭,哭得我不敢和她一个房间待着。那时她翻来覆去地说,都是哥哥要去游乐园——”

她适时地收声,意料之中的看到眼前的男人脸色微微一变。

“我帮你推开她,你给我一个身份,这样不好么?”

“你真的不怕我翻脸吗?”他最后淡淡地问,“我听说你曾经被人整得很惨,差点儿不能再回到这个圈子。”

她的唇色苍白:“照片被曝光和得罪你,都是一个下场,我宁可赌一把。”

沈钦隽安坐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其实分明有各种手段来拒绝这个“幼稚的”“不动声色”的威胁,可是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下来。

或许潜意识里,只是为了在自己和白晞之间划下一道安全距离吧。

把她推远点儿,能离她回忆起来的那一刻,远一点儿。

因为他也不确信假如跨了过去,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渐渐地愈发没了交集,这似乎就是沈钦隽要的,哪怕好几次,就连爷爷也对他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问白晞怎么不过来了,又为什么突然和秦眸订婚。

他一直佯装镇定,直到白晞跑去盛海,又在路上出了车祸。

他抛下订婚仪式赶去的时候,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白晞没事,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马路边,身子瘦瘦小小的,像是一株不会动的也没什么生机的植物。他是跑到她面前的,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她额头上贴着胶布,发丝凌乱,有些仓皇地抬起头看他,却喊他“哥哥”。

沈钦隽什么都没说,将唇贴在她额角边,心里却如同破釜沉舟一般的痛快,她想起来了也好,该怎么弥补……总还是要面对的。

订婚自然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保护好她,包括……那些脆弱的记忆。

白晞记起了那场车祸,却没有记起车祸的源头,那个小男孩的任性。

自私也好,恐惧也好,沈钦隽有选择地帮她将那些记忆补充完整,并且不用再寻找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地将她留在身边,将她父亲留给她的股权和金钱,全数转交给她。

只是白晞却有些变了。

她接受了一切,却对他开始疏离起来。

她也会问他公司里棘手的股权掌控问题,开口的时候眼神亮亮的,其实沈钦隽很明白她的意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她,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只要自己开口,她大约是会义无反顾的。

可是他始终带着这个心结——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会随时记起那件事。

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认为自己的接近和照顾是有目的的?

他不想去考虑那个可能性,而杜绝这个可能性,唯一的方法就是闭口不谈自己窘迫的处境。即便真的有那一天,至少她会知道,他并非为了那些钱才想和她在一起。

他每天都早早下班,他们亲密地相处,像是兄妹,也像是恋人。

可是白晞并不如何快乐,更多的时候他能察觉到她在观察他,用一种很茫然并不确定的眼神。

许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吧。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怎样给她更多的安全感,让她确信,他是真的喜欢她。

白晞开始早出晚归。他一个人在客厅办公,给她热好牛奶,有时也准备好宵夜,她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倦容,他什么都不问,看她乖乖喝完牛奶上楼,心底却像个高中生似的雀跃,因为在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季节的翡海很少下雨,可这天偏偏是雨夜,沈钦隽一边在给秘书发邮件,却心不在焉地想,要不要打电话给白晞去接她回来。

门砰砰砰地被敲响了。

打开一看,却是很久没见到的秦眸。

他心底有些厌恶,只问:“你来干什么?”

这一次,她是有备而来,眼神里竟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厉色。

她没有和他寒暄,潮湿而微凉的风中,她说:“知道你的父母怎么死的吗?”

他蹙了蹙眉,觉得有些猝不及防:“什么?”

“苏向阳害死了他们,你还会把白晞当成宝贝吗?”她没有撑伞,就这样站着,发丝都往下滴着水,纤瘦柔美的身形下,眼神却闪烁着莫名的光亮和快意。

沈钦隽到底还是让她进屋,声音沉沉:“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原来是荣威的职工么?你知道为什么我家在白晞被送走后也搬了家吗?”她顿了顿,“你知道……在我刚刚进演艺圈的时候,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想找你帮忙的时候,他们有多么激烈的反对么?”

“因为他们一直在害怕,怕当年的事沈家一旦知道了,你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报复。”她双手微颤着从包里找出一叠信纸,“你自己看吧!”

信件就放在桌上,沈钦隽却没有俯身去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了对吧?”她抿起好看的唇角,笑的时候眼角带着春光,“沈钦隽,我想尽方法接近你,我和你订婚,不是因为我想当最红的那个明星,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轻轻喘着气,目光中闪烁着刻毒而愉悦的光芒,“我可以接受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苏妍。”

沈钦隽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平静地拿起那叠信,里边的纸已经泛黄,钢笔墨水也有些淡去,他读得很仔细。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身影被落地灯的光线一拉,投在地上,宛如素描的线条。

秦眸渐渐有些不安,身体轻微的动了动。

他抬起头:“我知道了。”

这样的回应显然并没有让秦眸满足,她死死盯着他,等他说出第二句话。

他的脸色不好看,近乎铁青,可到底,他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你打算怎么办?”她挑衅地追问。

沈钦隽只是站起来,拉开了门,雨声淅淅沥沥,“你走吧。”

她不死心地站在那里。

“我还会去查。”他站得笔直,半边阴影隐现,喜怒难辨,“如果是假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我拭目以待。”她轻轻一笑。

“可即便不是她,也不会是任何人。”他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淡淡地说。

秦眸惶然止步。

即便不是她,也不会是任何人……呵,任何人,甚至不愿再说一个单独的“你”。高跟鞋在湿滑的地上踉跄了一下,她很快稳住了,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竟说不出此刻究竟是痛快,或者痛苦。

当晚沈钦隽没有等白晞回来,去了办公室联系国外的朋友,帮忙调回了当年苏向阳的实验数据,他说的是“越快越好”,于是得到的答复是大约要等五六个小时。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万籁俱静,也无心处理如山般堆积着的公务,只是反复地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内心的天平其实已经倾向了相信,因为信中内容所涉及的集团细节,无不和他所了解的吻合。他微微闭了闭眼,靠在座椅上,许是因为太疲倦,竟然睡了过去。

最后真的是被惊醒的,那个梦非常非常的热,热到四处都是暗红色的钢水,倾盆而下底下的那两个人影顷刻间不见了,只剩下惨叫声……

他满头大汗,大口喘着气,良久,才想起这是哪里,他又在干什么。

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提醒一闪一闪,他用很快的速度点开,可是真正要下载文档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他曾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敢面对的事,可现在,怔怔地看着文档,指尖就这么虚悬着。

背后的落地窗外有了第一丝光亮,昨晚的雨后,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沈钦隽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点了下去。

要在那些报告中寻找到数据并不算困难,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报告人的名字签得异常清晰。沈钦隽又展开了秦眸留下的信件,忍住这片刻的晕眩,又核对了一遍。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只是想起从未见过的父母,当苏向阳出现的时候,那么高大、给了自己安全感的男人,瞬间与想象中父亲的形象重叠起来……他喜欢苏叔叔和苏阿姨,喜欢去他家做客,爷爷不在的时候甚至睡在他家,他们的小女儿虽然有点儿娇气,但也是可爱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到苏叔叔苏阿姨车祸去世,那几年时间,他真正地将那家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他知道了,他们对他那样好,对荣威这样鞠躬尽瘁,不过因为……他害死了爸爸妈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的话,这个命运,一定等同于荒谬。

他的父母死得这样惨,几乎尸骨无存,而他此生最在乎的那个人,却是白晞。

秘书轻轻敲了门后进来,唇角还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沈先生你昨晚没回去吗?”

办公室里有浓浓的烟味,她跟着沈钦隽这么久,从不知道他烟瘾这么大。蓦然看见抬起头的沈钦隽,眼睛充血,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她吓了一跳:“没事,没事吧?”

他没说话,显然也不想说话。

秘书识趣地带上门,但是离开前到底不得不说:“沈先生,您什么时候去联系苏妍小姐谈股份的事呢?”

他面无表情,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知道了。”

股份……呵,那些当初集团奖励给苏向阳的股份,难道不该全数要回来吗?

几乎是在瞬间,沈钦隽知道自己的思维频率已经转到了冷酷的商人一面,撇除私人情感,白晞的心思并不难猜,尽管知道高崎一直在和她接触,可是在股东大会上,她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信心令他怔忡了片刻,继而他冷静地站起来,走进休息室洗了脸,又换了衣服,按照秘书给出的行程,再正常不过地工作。

接下去的几天,他晚上都在办公室过夜。

在股东大会的前夜,沈钦隽接到了陌生电话。

那个女生的名字他听说过几次,是白晞的好朋友,也是个律师。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深夜来找自己,却还是吩咐保安带她上来。

小姑娘也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将一叠文件放在他面前说:“股权转让的合同我做好了,沈总你签个字吧。”

他怔了怔。

“白晞是个傻丫头,你……你要对她好一点儿。”她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比了个数字,“高崎给她开了这个数的转让费,她还是要这么做。”

“你们一直在和他拖延时间吗?”他慢慢地说,“这几天。”

“是啊。”许琢又把文件往他那里推了推,“喏,东西我送到了,白晞还让我转告你,如果你不想签,她还签了一份委托书给你,你可以替她行使决策权。”

她打了个哈欠:“我们都好几天没睡了,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啊。”

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走了,沈钦隽打开那叠文件,甲方那一栏上已经签好了名字,还摁下了手印,留下空白的乙方,等着自己签字。

他在转让书上签下名字。

落笔的时候,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感动的,因为,这些本就属于他的。

后续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只是,沈钦隽知道自己不会再去联系白晞。

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她谈一谈,可是见到了又要说什么呢?

就说她的父亲害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又害了她的父母?

他强迫自己每天都规律地作息,尽力工作,晚上打球,十二点睡觉,可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却总是睡不着。

窗外的月色这样好,他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死,苏向阳现在还是荣威的竞争对手,她也会无忧无虑地长大。也许他们会在某些场合见到,因为彼此父母的关系,还有些敌意,客套地应对,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样多好。

可偏偏不是这样的。

隔了两天,莫家明将他请去打高尔夫,又去喝茶,途中接了个电话说:“麦臻东要带个人过来。”

他几乎立刻猜出来麦臻东带的是谁。

股东大会结束那天,麦臻东来公司接老爷子,见到沈钦隽随口问了句白晞的近况。他却只说:“我不清楚。”

麦臻东当即脸色一变,若不是因为有长辈在,几乎便要扬声质问他。

如今大局已定,白晞可有可无。想必这一次,麦臻东是带她来这里散心。

沈钦隽松了松衬衣领口,指尖握着那小小茶盏,站起来走到窗边,拨了个电话。

秦眸就在附近拍广告,妆容艳丽,随叫随到,真是良伴。

他带她进到单独的小间挑选珠宝,她抿着唇,目光从那些色泽潋滟的饰品上掠过:“你送我吗?”

“就当是谢你,帮我看清了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心知她就在楼下,只觉得心跳又快又涩。

她面不改色地挑了两三样,似笑非笑,“我准备好了,你呢?”

她挽起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得摇曳生姿。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可是沈钦隽并没有听清,他只见到歪着头和麦臻东说笑的白晞,因为听到动静,转头看到自己,满脸地不可置信。

他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和莫家明的对话上,用了极大的自制力,终于流畅地说完了那几句道别。

一直到门口,他有些厌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微微抬了抬下颌,“秦小姐,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和你见面。”

她唇角始终噙着一丝含义莫名的笑,一言不发。

他掉头离开,脚步从容淡定,可是心里却知道,他退得狼狈。

因他只是不知道,怎样一个人面对她。

那一天白晞开始给他打电话。彼时他也在回翡海的路上,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助理小心地看他一眼,很快挪移了目光。

他没办法像对待别人一样,把手机调成无声,可是一声声的又像是折磨,他终于还是将她的一切信息拉入黑名单。

设置成功的那一刹那,心中明白,他亲手斩断了同她解释的机会。

后来白晞又给小谢打电话,小谢从后视镜中望着他,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先生,你回哪里?”

小谢轻声问他。

后座那个年轻人一直看着窗外,直到此刻才晃过神,下意识地说:“华山路。”

他还保存着家中的钥匙,在门口踌躇很久,已经是更深露重,终于还是进去了。

白晞的鞋子放在门口,二楼却是黑漆漆的,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没有开灯,就凭着记忆,他轻轻地走到她卧室门口,靠着门仔细听里边的动静,又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借着这个晚上皎亮的月光,她安静地躺着,侧脸正面向自己,睡得安宁。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此刻再去靠近,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肢体的动作却是不受控制,轻轻走过去,俯身,轻柔地,去触碰她的脸颊,和……明显红肿的眼睛。

她不安地动了动,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像孩子一样,睡梦中也会叹气。

指尖的触感这样温热,他贪眷地还想要再靠近,却又倏然惊醒。

沈钦隽,你只敢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这样面对她吗?

她终究会醒的,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到底还是狠狠心,悄悄地离开了。

助理走时把车留了下来,他坐在驾驶座,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去哪里。

回家么?他的家就在这里,可他自己选择走了出来。

回公司?可那幢大厦,冷冷清清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沈钦隽有些讽刺地勾起唇角,人人觉得他幸运,可只他一人知道,命运待他,从来都不是那样轻松的。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醒的时候已经天亮,他看到白晞匆忙跑出来,在路口拦了辆车,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她在荣威大厦的楼下下车,进了家咖啡店。

原来是来找自己的。

她从来都是这样执拗且坦率。

他沉默着转了个弯,从后门将车子开入地下车库。这么早公司还没人,他在办公室冲了澡,换了身衣服,站在落地窗后,看了看楼下的街道。

现在才是上班的时候,她……大概还是傻傻地在等。

沈钦隽心浮气躁地转过身,原本打算让秘书送咖啡进来,转念一想,叫了司机下到地下车库。

“沈先生,去哪里?”

“绕一圈,把车子停在街角那里。”

司机显然觉得有些困惑,但是照做了。

他在推开车门下车之前,深呼吸了一口,迈步走进咖啡店。

如果没办法告诉她那么多,那么,至少要让她知道,他已经决心了断。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嘴角的笑云淡风轻,可是内心那样胶着沉重:白晞,抱歉……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懦弱得多。

在白晞离开翡海去斯威亚之前,他最后那次见她,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时他赶到华山路的家中,她已经搬了东西离开,屋子里空荡荡的,再没有那几日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温暖。沈钦隽忽然看到了桌布上那滩惹眼的鲜红色。额角的神经跳动了一下,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要炸开。

拨了电话找她,她只是不接。

匆忙出门,明白此时的白晞在这个城市已经无处可去,他便直奔她之前租的房子。那条路记得这样清晰,以至于停在楼下,看到打开的窗户里许琢冲自己挥手,他一颗心还在怦怦直跳。

他看不清许琢的表情,只能快奔上来。

白晞安然无恙地在那里,表情近乎呆傻,又或者……下一秒就要恸哭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去查看她的双腕,一颗心怦地落回原地,那种冷酷又夹杂着往事重新浮现出来,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她叫住自己。

“……我也没了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又轻又弱,像是狂风中的风筝,随时会被刮走,“你只是在骗一个……愿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一字一句,他听在耳中,无异于炸雷。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他无法对此回应哪怕一个字,一句话,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将车开回公司,又足足在停车场待到了深夜。

他们都在用时间治伤。可是爱和恨,释然和纠缠,这两对无解的难题,他始终不能如白晞一样,很快就明白过来。

直到数月之后,他无意间看到那条新闻,中国赴斯威亚的NG摄影团队中唯一的女摄影师遭当地反政府武装绑架,下落不明。

下午还有一个会议,陆陆续续的,与会者们已经到会议室了。

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钦隽外套都没有拿,只抓了车钥匙,一言不发地摁下地下车库的楼层。

秘书追赶不上,只能打他电话,铃声是从他办公室传来的,他连手机都没带。

车子一路飞驰到麦臻东在市区的公寓里,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砸门,最后麦臻东来开门,他上前抓住他的领口,一字一句问:“白晞去的是斯威亚吗?”

麦臻东还刚醒,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发什么疯?”

他已经一脚跨进去,将他抵在墙上:“你说啊!是不是?!”

“是——”

话音未落,沈钦隽已经一拳挥了过去,重重击在他唇角,立刻裂开了。

麦臻东想都没想,回手一拳,两人身高相仿,厮打得无声而激烈。

最后麦臻东退开了两步,抹了抹嘴角的血,气喘吁吁地问:“你他妈发什么疯?”

“白晞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他死死盯着他,像是一头困兽。

用最快的速度办签证、和使馆联系,又拉上莫家明,三天之后,沈钦隽赶到斯威亚首都。下飞机的时候才确认被绑架的是一名男性,一颗心刚刚放下,却又接到消息,说是这支来自中国的摄影团队失去联系也已经有两天了。

幸而同行的还有莫家明,这地头蛇搞定了政府,也搞定了当地黑帮,顺利把人质救了出来,甚至神通广大地找了政府军,打算将他们护送出来。

沈钦隽本以为看到白晞的时候,一切波折都结束了,他不想管他们的将来会怎么样,他只要她平安跟着自己回来就行了。

可是命运待他们,又是这样地残酷而轻率。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嘶声力竭地阻止他过来。

大脑大概停止思考了一秒钟,不再存在理智,也不再存在分析,沈钦隽只是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到她身边,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轻松。

因为比起过去的几个月,眼前的选择太简单了。

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

他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关她说什么,哀求也好,大骂也好,只是不走。

并不是他不怕死,只是他没办法想象如果白晞在自己面前被炸成碎片……

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定定看着这个剪了短发、明明害怕得发抖,却又假装坚强的小女孩……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蠢,将那些不属于她的仇恨,硬生生加在她身上。

他总觉得她小,有时候还幼稚,可她却早早看清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

爱比恨重要,释然比纠结重要。

“……你千万别松脚,不然我们就一起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钦隽表情从容而轻松,剩下的事,就交给命运吧!

如果命运残酷,要他们一起死,他无话可说。

所幸他们还是能活着。

甚至命运还送了他一份大礼,让他在飞机上开始生病。他在高烧时装昏睡,死死抓了她的手不放;在隔离时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要她陪着自己,寸步不离。

可病始终是要治好的。

她心的某一处却伤了,不再信任他。

大约只有时间吧,时间能治愈这一切。

沈钦隽想明白这一点,反倒不担心了。

他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

生活当然不会如同斯威亚那一幕般的戏剧惊险,他索性放她自由,也不再给她压力。

好几次在机场,远远见到她,她正和同事们在一起,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想了想,躲了开去,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把握——没把握当她回过头看到他时,会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叫他的名字:“沈钦隽,你来了?”

他又等了十个月。

十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

他不是没了耐心,只是因为,她的生日要到了。

上一次的生日,他错过了。

这次,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遥远的地方,度过一个生日。

他赶到雪山下,在烈烈晨风中忐忑地问她:“十个月了,白晞你重启完毕了吗?”

心脏跳动如同剧烈的擂鼓,沈钦隽其实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我刚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张照片。”她愣了愣,冲他晃了晃相机,笑,“因为里边有你。”

这一刻她的笑颜,在他心中,远远胜过了身后绝美的景致。

婚礼是在三个月之后举行的。

小夫妻都喜欢低调简单,索性就在老宅的草坪上举行仪式。

婚礼策划的时候,因为说起白晞没有长辈,就找麦臻东当哥哥,将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沈钦隽听到的时候,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可因为见到白晞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了下去,也没有反驳。

但是之后麦臻东就以大舅子自居,忍了又忍的沈钦隽终于忍不住了。

“麦臻东,你害得白晞差点儿死在斯威亚,这件事我还记着。”

麦臻东嘴角抽搐了一下:“谁先害她受情伤的?要不是你——”

“你们在吵什么?”端了杯热茶进来的白晞有些错愕地驻足。

“我们在研究……我把你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我该说什么。”

“嗯……是啊。”

窘迫的两个大男人终于暂时休战,强迫自己将火气压下去。

表面上的平安无事终于还维持到结婚那天,后台等待仪式开始的时候,白晞手里还拿着一台相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拍身边的新郎。

“笑一笑啦沈钦隽!”

新郎看着未婚妻提着裙摆,还要围着自己打转,多少有些无奈:“你不能安静一下吗?”

“结婚一辈子才一次啊,我想多拍几张。”

柔软而精致的蕾丝礼服并不像普通婚纱那样露肩抹胸,却是半高领的,贴合着新娘全身的线条,愈发显得优雅娴静。

长发在脑后盘成发髻,只插了一根珍珠发卡,松松落下几缕发丝垂在耳侧——这大概是沈钦隽认识白晞以来,她最柔美的打扮。

可是到了这里,马上要举行仪式了,又只有两个人相处,白晞本性毕露,一刻也闲不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严肃啊?”她还在逗他。

“你不紧张吗?”他终于板起脸训她。

“呐……你会紧张啊?”白晞微微歪过头,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紧张我会临时反悔……”

他见她一脸娇憨和无忧,忍不住想笑,于是靠过去,一把揽过来,全然不担心她的唇妆会弄糟,就这么狠狠吻下去。

是真的深吻,白晞先是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可到底拗不过他,慢慢闭上眼睛,双手软软环着他的腰,呼吸轻轻地起伏纠缠。

直到有人尴尬地在门口咳嗽一声,“差不多了,白晞。”

白晞慌忙睁开眼睛,沈钦隽从容放开她,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说:“我先去外边。”

“你干什么!”她这才想起恼羞成怒,慌忙想要查看妆容。

“很好,我知道分寸的。”他看着她愈发嫣红的唇,压低声音说。

她恨恨瞪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抿出一丝笑来:“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下来。”

婚礼仪式再加上简单的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颇晚。

安排车辆送宾客们离开,小夫妻俩也和老爷子道了晚安,回自家新房。沈钦隽喝多了些酒不能开车,还是请司机送了一趟。白晞倒没多喝,只是五点多就起来化妆打扮,又站了一天到处寒暄打招呼,忙里偷闲还要拍照,在车上歪歪扭扭靠着沈钦隽,各自浅眠。

因是深夜,路况出奇地好,往常三十分钟的车程,缩短了一半不止。

连滚带爬地进了电梯,又开门进去,白晞赤着脚往沙发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动了。

“洗澡去。”有人在踢她。

“我先睡一会儿。”

“洗澡去。”

“……”

“去吃宵夜了!”

“我也去!”白晞一个激灵坐起来。

沈钦隽原本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时也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去双手撑在她身边,“那你先去洗澡。”

足足挤了三次洗发水,才把头上的发胶、彩带冲掉,随便吹了吹头发,白晞一脚一个湿脚印地出来了。卧室没人,客厅也没人,沈钦隽不知道去哪里了。

茶几上搁着温水壶,半杯蜂蜜水已经倒好,白晞慢慢喝完了门口才有动静。

沈钦隽穿着家居服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袋子,一抬头就看到白晞两眼放光地扑过来,还嚷嚷“饿死了“。

不过打开的时候新娘子眼神有些黯淡:“啊,不是米线啊?”

是一大桶炸鸡。

“有的吃还不满足?”他斜睨她一眼。

已经大口大口地开吃,白晞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可是以前你半夜都会给我买米线……”

对于白晞狼吞虎咽的吃相,沈钦隽自知已经纠正不过来了,捡了一块肉质匀称的递给她:“那是没结婚的时候。”

白晞翻了个白眼:“是说娶到了就无所谓的意思吗?”

沈钦隽十分斯文地拿纸巾抹了抹手指,不答反问:“今天婚礼上麦臻东把你交给我的时候,你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思维停顿了一秒,白晞“哦”了一声:“我很感动啊,他说以后你对我不好就揍你。”然后抬起头,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和他真的很像兄妹呢,说的话都差不多。”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以前真的对你很不好。”

“啊?”白晞看着他略带凝重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很在乎这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能很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嬉皮笑脸地说,“那你就用炸鸡补偿我啊?”

他严肃地瞪着她的时候,五官线条分外深刻。

白晞忽然觉得大事不好,他可能又要借机说起钱啊股票啊之类的事……先下手为强,她又凑过去亲他一下,“上次不是商量好了吗?反正也都是共有财产,放谁名下无所谓的。”

他依旧严肃地等着她,“我只是觉得,在亲我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擦擦嘴巴啊?”

因为不用上班,第二天白晞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和她懒散随便的作息不同,沈钦隽像往常一样早起,端了咖啡在客厅里看书。

白晞靠在卧室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往书上写字,静悄悄地,仿佛还能听到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刷刷滑过的声音。

白晞从来对他看的那些书没有兴趣,只是喜欢他此刻的光影和画面,莫名地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全。她心底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呢……

这样想的时候,沈钦隽已经抬起头,“饿了吗?”

“有点儿。”她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补充说,“很饿。”

白粥是热的,还有几碟干净清爽的小菜,白晞随手打开了电视,新闻里那场婚礼异常盛大,包机去的国外某海岛,记者们拍下的画面中,新娘穿着定制的昂贵婚纱,捧花放在胸前,大方地接受访问。

“秦眸也是昨天结婚。”白晞想了起来,“好像半个娱乐圈的人都去了。”

沈钦隽淡淡抬起眉眼,很快地扫过,“嗯。”

“新郎你认识吗?”白晞纯粹抱着挖八卦的心态问。

“打过交道。”

“好像也蛮年轻有为的嘛。”

沈钦隽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冷笑或者不屑……之间的声音,却没说话。

“你别这样钓我胃口啊!”

“求仁得仁吧。”他用十分从容的动作放下笔,合上书页,“秦眸想要一个豪门巩固地位,也想要所有人羡慕她嫁得好。至于夫家,这个阶段需要知名度,所以算是一拍即合。”他顿了顿,“否则,你觉得闪婚能有多少感情基础?”

白晞没有追问,低头喝粥。

通常而言,她不说话,表情乖巧的时候,往往就是心虚的时候。

他等着,看她要说些什么。

“可是……我好像对你也是一见钟情啊!”白晞藏不住话。

“那不一样。”他一本正经,慢悠悠地说,“我们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虽然你忘了,可你对我一见钟情,证明我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他们结婚是求名求利,那你结婚求什么?”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对结婚的要求也不高,也不用老婆多漂亮,多有名气。”他继续说,“像你这样的,不聪明,不过对老公很大方,我也就将就了。”

“……”白晞结巴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么反击,说起毒舌,她真的不是看似斯斯文文的沈钦隽的对手,酝酿很久,才憋出一句:“你聪明死了!”

“不过谁让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呢?”他淡淡地笑,“喜欢一个人成了习惯的时候,再聪明也于事无补了。”

白晞是在去西藏的途中得知自己可能怀孕的。

幸而那时还在成都,第二天才直飞拉萨,她思想斗争半天决定争取坦白从宽,小心翼翼地发了条短信给沈钦隽: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电话隔了大约十分钟才回过来,他的声音难辨喜怒:“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在拉萨了。”

“还没呢……在,在成都。”

又是几秒的沉默,她听到他在电话那边跟秘书说话,“改订到成都的。”

“你之前在订机票吗?我已经和老王他们说了,我不去了。”她连忙解释,“你动作太快了啦……”

“对你,我时刻要准备应付最糟糕的局面。”他毫不留情地说。

当晚沈钦隽赶到成都,那时白晞正窝在酒店,抱着一大堆卤味店买的兔头,对着电视啃得津津有味。他一推门就愣住了,屋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白晞知道自己嘴角边还有酱料,也不敢扑上去亲他一口,只好讷讷地站着:“你进来啊。”

他三步两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和购物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她,先是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她还平坦的小腹,最后把她抱在怀里,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见了面先训她一顿,让她不要再乱跑了,只说:“我允许你现在不擦嘴亲我一下。”

经济酒店的所谓大床房,实在是大不到哪里去,房间紧紧凑凑的,浴室也小。沈钦隽冲了澡出来,她还在吃,他有些疑惑:“白晞,你以前说起你出差住的酒店,可不是这样子的。”

“就是这样子的啊。”她装傻,“独卫,安静,也不脏。”

“明天还是换一间吧。”他委婉地说,“你睡相不好,我怕你滚下去——哦,当然最近的十个月你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好啦好啦。”她妥协,知道自己的工作还是有些危险的。

孕妇就在催促下刷了牙上床睡觉。

关了灯,因为床小,沈钦隽抱着她睡,两个人都睡不着,白晞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钦隽没有即刻回答,似乎在很认真地衡量。

“很难选吗?”白晞有些困惑地回过头,他的鼻尖擦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你放心说啊,就算你喜欢男孩,我也不说你重男轻女。”

“真的很难选。”他温柔地说,“如果是男孩,想到他以后要承担起的责任,我就觉得挺心疼的,万一他不想接我的班,又可能会被别人说纨绔子弟……还是女孩吧,女孩子打扮打扮,再搞点儿艺术,也挺好的。”

白晞怔了怔,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

夜里安安静静的,她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终于说:“你到底怎么长大的?爷爷……逼你很紧吗?”

“爷爷从来不逼我。”他轻声说,“可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麦臻东吗?其实说不上讨厌,我可能……只是忌妒吧,忌妒他和我差不多的出身,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晞在他温热的怀抱中动了动,“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是以前……有时候压力真的很大。”他自嘲地笑笑,“尤其是看到爷爷拄着拐杖,还要来公司帮我善后的时候。”

白晞回过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又把头埋在他肩膀的地方,“你辛苦了。”

沈钦隽把她稍稍搂紧一些,可又不敢太过用力。

“那还是生个儿子吧。他像你的话,应该会很自觉很乖,你慢慢教他就行了。”白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了。

他闷笑着去亲她的后颈,又不让她躲开,最后忽然说:“白晞,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

“会不会你怀孕……是个乌龙?”沈钦隽坐了起来,想到这问题,顿时失眠,“你确定查过了吗?”

“……”

沈温白小盆友在爸爸妈妈爷爷的期望下终于还是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上,男孩,出生的时候哭声响亮。

就像白晞说的,小盆友不仅外貌像爸爸,就连作息和生活习惯都一般无异,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闹钟”的特性。

定点吃奶,定点睡觉,甚至定点便便……让家长们觉得无比省心。

这天是老爷子八十大寿,沈钦隽载着老婆儿子去给他拜寿,自从小盆友出生后坐安全座椅,白晞就在后座照顾儿子,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老婆坐在副驾驶上,随手伸过去就能摸摸头发掐掐脸的乐趣了。

沈温白小盆友到了刚开始说话的年纪,不过不像很多同龄人那样叽叽喳喳的,什么都想说,可是发音又有些含糊。他大多数时候像爸爸一样喜欢严肃地皱眉,偶尔说出一两句话,却都很准确——发音准确,用法也准确。

“真是和你爸爸严谨的性格一模一样呢!”白晞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逗他说话,“儿子你快点儿长大啊,你知道妈妈一直晕车,不过想到将来可以坐你开的车,我就很有安全感呢……”

小盆友含着奶嘴,严肃地看了妈妈一眼。

驾驶座上的人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不过忍住了没开口。

白晞现在对车子已经没什么残存的恐惧和压迫感,可是自小根深蒂固的习惯使然,每次坐车还是有些紧张——只有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无所恐惧,因为,她要保护小小的儿子呀!

又絮絮叨叨地和儿子说了半天话,沈钦隽终于忍不住了:“白晞,我是多没有安全感?”

“你还深夜疲劳驾驶呢!”白晞从后视镜里回瞪他一眼。

正在僵持,小朋友忽然间开口,清清脆脆的:“妈妈,白白开。”

皱着眉的爸爸终于笑了,顺着儿子稚嫩的口音说:“好,白白开。”

老爷子八十岁的寿宴包下了一间会所,一部分请的是荣威老同事,另一部分则是集团需要,请的是沈钦隽的生意伙伴和朋友。老爷子喜欢清静,很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了,开席前总得说些什么,可他始终笑眯眯地坐着,把这样的任务都一并推给孙子。

沈钦隽也是意料之中,端了酒杯站起来,原本还有些闹哄哄的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表情还是如往常般镇静,薄唇微抿,正要开口的时候,稚嫩的童声抢着响了起来——“干杯!”

没有人说话,静默了片刻,目光会聚到老爷子身边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胖胖的手里抓着一只用来盛白酒的小杯,举在半空中,虽然里边什么都没有。

“干杯!”老爷子却笑眯眯地拿自己手中的杯子,和玄孙碰了碰,笑得很是开心。

在全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中,沈钦隽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随着儿子的话,也只说了两个字:“干杯。”

他的目光掠过尚且懵懂不自知的儿子,落在一旁的妻子身上。

白晞正探过身和老爷子说着什么,或许是觉得好笑,唇角抿起来,眼睛都带着璀璨的笑意。几丝鬓发松松落下来,儿子伸手去抓,她就往丈夫这边躲了躲。

沈钦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体温顺着掌心传来,那样温柔。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和这一场命运的盛宴干杯,因为跨过了往事和迟疑,命运最终还是把她,送回了自己身边。

这张用生命的长度描绘出的照片,他的白晞,是最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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