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法号为凡念呢?”
老僧人回过了头,竟忽然朝我如是说道。
凡念!凡念!?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瞳孔猛地紧缩!
凡念这个名字,我哪怕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是间接害死我太爷爷的杀人凶手之一,他不惜弃佛从魔,沦为养尸人,在养尸地中培育了二十年的尸地灵胎,只为成为苍生杵真正的主人。
后来,他夺舍了慧德的头颅,将悬河寺百年香火毁于一旦,最终被暮行舟视为弃子,死在了凡尘法师的手中。
而当时他说自己如此做的原因,是为拯救天下苍生。
怪不得这个老僧人的声音如此熟悉,原来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凡念!
可凡念的头颅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太爷爷斩下,我并不曾见到他的真正面容,所以明明觉得声音熟悉,却依旧不识故人是仇人。
得知了凡念的这一身份后,一股熊熊杀意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可我刚刚挪动身躯,却立即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不觉痛得龇牙咧嘴。
看着我的这一举止,凡念却是并不在意。
不知为何,堕入阴阳界的他,已经不再如人间那般杀伐嗔怒手段毒辣,相反却是和煦而且无争。
就好像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林笙,你若想再杀我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这之前,还请让我将你带回村庄,将你的伤势治好。”
凡念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曾有丝毫的慌张抑或愤怒,他的脚步不紧不慢,拖着我继续朝着荒野前方前行。
若要杀他,且让他将我伤势治好……
凡念这句话,俨然有着佛祖割肉喂鹰的意味在里边,却让我有些难以相信这竟然是出自他之口。
“凡念,你当初弃佛从魔,对我的家人犯下累累血债,只为拯救天下苍生。你可否告诉我,你所说的拯救天下苍生,到底是指的什么?”
此时的我,已完全没有能力对付凡念,可凡念还在自顾自的拖着我继续前行,在这复杂的情绪中,我朝他问道。
“拯救天下苍生,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凡念说道,“两百年前,古道门经过黄沙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无数道门秘术与高深佛法尽数埋葬黄沙之中,使得道门佛门迎来前所未有的衰落。唯有苍生杵才能解开当年道门覆灭之谜,才能让那些失传的绝学重现世间,才能让道门重振往日辉煌。我也是为了这一宏愿,才弃佛从魔,才为了夺得苍生杵不惜滥杀无辜。如果说道门能就此振兴,那么我即便千夫所指,那也是值得。”
凡念的声音和煦依旧,似乎并不曾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而听了他这话,我的心里也陷入了一阵沉默。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我尚且如此,更何况凡念自身。
当初的道门一片死水,因为当初与永生门一战,上一代高手全军覆没,无数高深道法尽数失传,几乎每一个宗门都迫切希望前赴黄沙,意图重振往日道门往日辉煌,可因为恐惧于永生门的力量,才会两百年来迟疑不前。
为了前去黄沙,各个宗门之间也无不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更是付诸了无数的鲜血与生命。
可直到步入了黄沙之中,我们才察觉到永生门的虚弱,才意识到一切只因恐惧在作祟。
而如今我已不再是凡人,我已成神明,甚至已是创世神,任何事情在我眼中也不再只有纯粹的是非之分。
从当时的角度来说,从大局的看法而言,凡念当初这么做并不是不可理喻,毕竟他是为了道门的振兴。
而类似的事情,在我之后的神明旅途中也不乏多行。
只是事不关己无关痛痒,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才会觉得不可原谅。
但人死恩怨消,随着当初凡念在黄河古道中魂飞魄散,我和他之间的仇恨已经一笔勾销,再过多的计较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可一想着当初他的所作所为,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恨得牙痒痒。
“对了林笙,之后的道门发生什么了,你有没有前去黄沙之中,寻回那些古道门失传的秘辛,有没有和藏身黄沙中的永生门交过手?”
走了一小段后,凡念又朝我这么问道,显然他对自己死后的道门几乎一无所知。
“哦,去了,永生门已覆灭,道门先烈的遗骨已接回九州,失传的道法佛法也尽数回归。”
我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他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暮老哥当初确实是赌对了,你果真不负众望。只可惜……贫僧却成了跳梁小丑。”
对此,凡念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欣慰,也流露出了一丝苦涩,随后又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既然道门振兴,坐拥苍生杵的你理应是第一功臣才对,为何却落到了魂飞魄散的田地,莫不成是遭了什么不可测变故?”
凡念又问,丝毫不觉得自己是我的仇人。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和你说不清楚。”
我没有兴趣理会凡念的喋喋不休,干脆选择了拒绝回应。
“也对,你现在毕竟重伤之躯,不过也无妨,待你将伤势养好之后,咱们再慢慢叙说。”
凡念点点头,“唉,我们在阴阳界待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人间故人来了,可真迫切想知道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
凡念所说的这个字眼,似乎有些别的意味在里边。
而在我们有一句每一句的话谈中,凡念拖着我终于来到了一个破落的村子里。
村子不大,只有区区几十户人家。
一条不过百米宽的小河贯穿村落,一幢幢低矮的木板土坯房子坐落河流两岸。
而在河岸边畔,还停着一艘艘老旧的乌篷船。
如果没看错,这儿应该就是凡念在阴阳界的栖身之所了。
随后,凡念来到了村头的一幢屋子前,敲了敲门。
“谁啊?”
这时,屋子里的灯火亮了,紧接着一个异常熟悉而且亲切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而听到这个声音后,我的心里猛地一颤,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莫名涌上了心头。
是的,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哪怕我死了也无法忘记。
而凡念朝着门内继续说道,“暮老哥,是我,快开开门,看我刚刚在外边捡到谁了?”
听了凡念这话,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看到一个中年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只见这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深蓝的中山装,戴着鸭舌帽,手里还杵着一根崖柏拐杖。
可因为赴入了阴阳界,他原本断掉的左腿已经恢复如初。
这个中年人的目光绕过了凡念,看向了正躺在拖架上的我,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崖柏拐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借着昏暗的灯火,我也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眼中不觉一热。
“林……林笙?你怎么也死了,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一眼就认出了我,整个人立即变得不从容了起来,他急忙走了上前,关切的检查起了我的伤势。
这个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授业恩师暮行舟!
暮行舟和凡念一样,都是我的仇人,可与凡念不同,我自始至终都没敢将暮行舟视为自己的敌人,只因我曾叫过他一声师父。
可之后,在道门佛门的围攻之下,暮行舟以张育泽的性命为代价逃出了潜龙镇,却在方外借我之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结束了这场延续了二十年的血仇。
而我怎么也没料到,继凡念之后,我在阴阳界遇到的第二个故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师父!
“不孝弟子林笙,拜见师父!”
我吃痛的从拖架上坐了起身,就要朝暮行舟施以师徒礼,却被暮行舟急忙拦住了。
“好了好了,你现在身受重伤,这些凡俗礼节就免了,快随我进屋。”
暮行舟眼中又喜又悲又忧,与凡念一道小心将我扶进了屋里。
他的喜自然是因为再见到我,见到自己赌上了一切的土地,他的悲只因阴阳界被为亡者之地,而我赴入其中便代表着已魂飞魄散,而他的忧则是因为我身上的伤势。
“凡念,林笙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将我扶到床上后,暮行舟给我检查了一下伤势,又在伤口上敷上草药打上了绷带,随后朝凡念问道。
凡念回答道,“林笙的运气不太好,复活在了守墓门的乱葬岗中,遭了八九个守墓人追杀。不过这小子也算硬气,那些守墓人擒他未成,反而被他逐一反杀,这才落了一身重伤。”
“哼,守墓门那群小瘪三,仗着比我们多来阴阳界几日,就在这儿作威作福,待到老夫修行恢复,一定要将他们统统宰了不可!”
得知此事后,暮行舟眼中流露嗔怒,似乎和守墓门的人矛盾颇深。
随后,暮行舟又朝凡念说道,“对了凡老弟,林笙来了阴阳界,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一件大事,你快去把老张也叫过来,我们这前滩村可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听了这话,凡念点点头,随后便走出了屋,关上了门。
将凡念支开后,暮行舟看着我,眼神里显得颇为复杂。
“唉,我的好孩子,来到阴阳界的这些日子,为师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你,可看到你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为师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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