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顿时被打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个俊朗儒雅的年轻人身上。
杜若宁也吃了一惊。
薛初融先前是说想去外地,但这个外地在她心里可不包括战乱及贫瘠之地。
就算是她的私心吧,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把他调到扬州去,一来扬州富足安定,二来扬州和薛初融的文人气质也很搭。
她甚至觉得,薛初融这样的人,就该在江南烟雨里撑一把纸油伞立于石拱桥头,吟一首缠绵悱恻的诗词。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站出来说他要去南疆督军作战,实在让杜若措手不及。
好在没等杜若表示反对,就有人先对薛初融的年纪和资历表示了质疑。
质疑之人正是常有常侍郎。
常侍郎倒也没有看不起薛初融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认为打仗这么大的事不能儿戏,应该派一个年长些有经验有资历的人方能镇得住场子。
“侍郎大人此言差矣。”薛初融温声反驳道,“一个人的能力大小并非以年龄而论,甘罗十二为宰相,霍票姚十八岁封冠军侯,下官虽不敢与这两位相比,然也有一腔报国热忱,只要陛下予以重任,我定会尽全力守护我大周的大好河山,至于镇场子,有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和号令三军的虎符,还有什么场子镇不住?”
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坚定,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竟让满朝的官员都为之折服,无一人再出声表示反对。
“可……”
“陛下!”
杜若宁刚要说“可是”,被薛初融抢先截断:“请陛下放心,臣此言并非冲动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朝中老臣虽多,然新政伊始,每人肩上都有重任,唯有臣这个职位还算清闲,调离之后也不会影响到内阁总体运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总督人选需要的不仅仅是资历,更重要的是忠诚,陛下不让臣去,是觉得臣对陛下不够忠诚吗?”
“……”杜若宁被他最后一问问得无话可说。
她当然不怀疑他的忠诚,她只是不想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家伙如今也学狡猾了,竟然用这话来将她的军。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说什么,默默地向江潋看了一眼,希望江潋能帮她劝劝薛初融。
江潋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开口道:“薛初融说得对,他去挺合适的。”
“多谢掌印大人认可。”薛初融及时向他道谢。
杜若宁越发无语,感觉这两个人是在联手对付她。
江潋的定论一下,其他人不管有意见没意见,都不再发言,殿上又是一阵沉默。
杜若宁无奈,只好点头道:“既然如此,总督一职就由薛初融担任吧,朕另外再派平西侯与武威将军与你一同前往……”
“陛下是不是说错了?”卫伦一听急了,“陛下,臣是平安侯,老蔡才是平西侯。”
“你这话什么意思?”平西侯蔡嵘顿时也不高兴了,“老卫你是觉得本侯没你能打吗?”
卫伦翻他一眼:“你从前是能打,可你看看你现在那个肚子,你还能上得去马吗?”
“好了,你们别争了,朕说的就是平西侯。”杜若宁制止两个人的争执,耐心对卫伦劝道,“定国公走的时候有交代,平安侯领两万飞虎军守卫京师,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调离,侯爷你难道忘了吗?”
“我……”卫伦郁闷抱拳,悻悻道,“臣没忘,臣遵旨。”
蔡嵘得意地冲他挑眉,大笑三声,换来卫伦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杜若宁对这两人没奈何,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安排部署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等到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众臣各自领命散去,已经将近二更时分。
江潋吩咐安公公传膳,陪着她在侧殿吃了些东西。
直到这时,两人才有空闲重新提起寻找二皇子李钰的事,结合南疆调兵情况,把先前的计划做了些调整。
该设的关卡还要设,人也还是要接着找,但眼下有了战事,军营的人要随时待命准备支援前线,不能再随便动用,能用的就只有东厂锦衣卫和各地官府的衙差,还有陈三省和王宝藏手里的人。
杜若宁担心人手不够会有疏漏,江潋让她不用担心,说东厂和锦衣卫不只是表面上的几千人,数量之大远超她的想象。
“不管怎么样,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不会因为战事而耽误寻找钰儿,你放心好了。”
事已至此,杜若宁深知担心也没有用,战事当前,不可能做到两边都完美兼顾,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而为。
“也不知道钰儿现在怎么样了?”杜若宁想起弟弟,面对一桌美味也没了食欲,握着筷子忧心忡忡。
“没事的,钰儿很聪明,会保护好自己的。”江潋劝慰她,“你越是担心他,越是要保重自己,因为他也同样在担心着你,牵挂你,希望你无恙。”
杜若宁点点头,强迫自己接着吃,江潋说得没错,为了弟弟,她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钰儿,你也要好好的,等着姐姐,姐姐一定会找到你的。
……
夜色越发深沉,一弯冷月挂在天边,向西的山道上,一支商队行走其间。
商队中间的马车里,有清脆的噼啪声响起,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声严厉的斥责。
李钰跪在车厢里,尽管已经咬紧牙关竭力忍耐,当那长长的戒尺用力打在手心时,还是让他控制不住闷哼出声。
长长的戒尺握在宋悯手里,宋悯一袭白衣如谪仙,深邃的眉眼在车角悬挂的昏黄灯笼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那一下又一下打在李钰手心的戒尺,却是无比的真实。
“你可知错?”宋悯每打一下,都要问一句。
李钰不说话,只是咬着牙,目光凶狠地盯着宋悯,像一头怎么都打不服的狼崽子,随时准备跳起来咬断对方的喉咙。
事实上,宋悯白皙的脖颈处确实有一圈紫红色的咬痕,那是他在庄子上教训李钰时,被李钰扑上来咬了一口。
这样的结果是李钰换来一顿好打,从庄子上离开至今,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然而即使这样,这孩子还是不肯向他低头,手心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高高地肿了起来,眼神里的凶狠还是丝毫没有减少。
他越是这样,宋悯就越气,打起来也越狠,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
“你以为在我面前装顺服我就会对你毫无戒心是吗?”
“你以为你姐姐看到那两个字就会去救你是吗?”
“你以为你在她眼里比皇位更重要是吗?”
“你都失踪多少天了,她如果真把你当宝,怎会现在都找不到你?”
“她都不要你了,你居然还痴心妄想她会来救你,你的梦该醒了!”
他不再逼他认错,伴着每一次戒尺落下,都会有一句诛心的问话,誓要将少年最后的倔强彻底击碎。
坐在外面赶车的长山自诩是铁石心肠,听着那一声声脆响也忍不住揪起一颗心,想劝又无从劝,只得摇头叹息。
要说这孩子也是聪明,竟然背着大人偷偷给他姐姐留下了线索,好在大人更聪明更谨慎,临行前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一处,才发现他在桌子上刻了“西京”二字。
大人的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白天怕引人注意,这一顿打不会等到现在。
马车行进在寂静山中,噼啪噼啪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停。
长山终于松了一口气,暗自替那孩子念了声“阿弥陀佛”。
下一刻却听宋悯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吩咐道:“拿冷水来,把他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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