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在一个路口调头,拐上去陆府的方向,隔着车帘问杜若宁:“京中这么多高门贵女,若宁小姐怎么就和陆家的丫头好上了?”
被他这么一问,杜若宁想起自己和陆嫣然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不禁莞尔。
“我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她笑着说道,“起初和她打架,被她一杆子捅到皇后娘娘那里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何止是我,全京城无人不知。”沈决道。
“有这么夸张吗?”杜若宁又笑,接着和他讲起君子赛的事,“我原本对那姑娘确实没什么好感,只希望她不要来招惹我,但后来君子赛她突然说了那样一番话,彻底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
“她说什么了?”沈决问。
杜若宁便把陆嫣然为了参赛和玉先生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沈决。
“她说,我们虽为女子,每日勤勉读书,苦修技艺,寒来暑往从不懈怠,刮风下雨也从不缺席,不让我们参加科考也就算了,连个比赛也不让参加,那我们辛苦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嫁人的时候多一点筹码,像精美的货物一样被人挑拣,然后安安心心居于后宅生孩子吗?”
沈决印象里只记得陆嫣然在君子赛上大喊大叫的样子,听了杜若宁的话很是意外了一下。
“那丫头整日叽叽喳喳的,没想到还挺有思想,可惜生错了人家,注定要成为皇权争夺的牺牲品。”
“谁说不是呢!”杜若宁也跟着叹了一句,突然又想起玉先生说过的话。
玉先生说,这世道为女子制定了太多的规矩,我们虽然知道他不公平,却不能凭一己之力将他改变,只有让更多的女孩子走进学堂,走出后宅,开阔她们的眼界,改变她们的意识,才有可能让星星之火得以燎原。
想到这里,杜若宁心里萌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有朝一日自己若掌了这天下,一定要改变现有的科举制度,让女子也有机会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不仅如此,她还要鼓励女子经商,教书,行天下,这样一来,还愁女子没有挺直腰杆当家做主的一天吗?
到那时,陆嫣然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恣意洒脱地生活?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杜若宁让沈决在外面等她,自己跟着守门的进去见陆嫣然。
到了后院才知道,陆嫣然正跟着教习嬷嬷学宫规。
嬷嬷管得严,学习没结束不准她会客。
杜若宁无奈,又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只好将自己的来意和陆嫣然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告辞离开。
陆嫣然不想让她走,急得直掉眼泪。
杜若宁看着于心不忍,和教习嬷嬷好说歹说,希望她能允许陆嫣然送自己到大门口。
奈何嬷嬷是个死心眼,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还斥责杜若宁不讲规矩。
杜若宁气不打一处来,沉下脸对她劈头盖脸一通吓唬。
“嬷嬷说到底不过是个嬷嬷,皇后娘娘派你来教太子妃,你还真当自己是正经的老师了不成,你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现在对太子妃如此苛刻不讲情面,可有想过将来太子妃进了宫,杀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教习嬷嬷没想到她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气势,一时被她唬住,便讪讪地答应道:“老奴严格要求是为了太子妃好,若宁小姐远来是客,太子妃做为主人,送一送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能耽误太久……”
陆嫣然一听她松了口,哪里还耐烦听下文,拉着杜若宁的手就往外跑,跑得身上环佩叮当作响。
嬷嬷在后面喊:“不能跑不能跑,老奴刚教过的,行不露足,环佩不响,太子妃又忘了……”
陆嫣然越发跑得快,口中连声催促杜若宁:“快点快点,我一刻都不想听她念经。”
杜若宁哈哈大笑。
嬷嬷又在后面喊:“笑不露齿……”
这下连杜若宁都受不了了,恨不得长翅膀飞出院子。
等到出了院子,陆嫣然终于停下来,喘息着对杜若宁说:“行了行了,现在走慢些吧,这样我就能多偷一会儿懒了。”
杜若宁便依着她,和她一起牵着手慢慢走,慢慢聊。
可是路就那么长,走的再慢终究还是会走到头。
出了府,杜若宁要上车,陆嫣然拉着她的袖子哭起来。
杜若宁被她哭得心酸,拉着她的手温声劝道:“你别难过,回头我得了空再来看你,你哪日不上课,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或者你去我家找我也可以,我让厨房给你做秘酿鸭吃。”
“我阿娘不让我出门。”陆嫣然抽泣道,“课也是日日要上的,一日都不能停。”
“那你就装病。”杜若宁给她出主意,“你忍上几顿不吃也不喝,上课的时候假装晕倒,你阿娘自己就慌了。”
陆嫣然立刻破涕为笑,明艳的笑容如同带雨绽放的梨花:“这个办法好,不过我要先在房里藏些吃食,免得饿着。”
杜若宁无语。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吃,真是没谁了。
正想着,只听陆嫣然又叹道:“早知道有一天会失去自由,还不如像你一样找个死太监嫁了。”
杜若宁再次无语。
沈决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天,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太监倒成了香饽饽?”
陆嫣然吓一跳,刚要斥责一句放肆,突然发现赶车的是沈决,不由大吃一惊:“沈指挥使,怎么是你,你怎么给人当起车夫来了?”
沈决耸耸肩:“没办法,奉了某个死太监的命送他媳妇回家。”
杜若宁:“……”
这两人没一个正常人。
又说了几句,眼见着陆嫣然的情绪由阴转晴,杜若宁不能久留,便坐上马车告辞而去。
陆嫣然站在门前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转个弯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沈决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看不到什么,小姑娘破涕为笑那一瞬间的惊艳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唉!
他摇头一声叹息,遂将心思收回,专注地赶他的马车。
天下之大,可怜之人多了去了。
再说了,人家再可怜也是太子妃,是多少姑娘做梦都梦不到的尊荣,他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有什么立场去同情人家。
人生苦短,他还是及时行他的乐为好,何必为别人的事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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