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想到这些,不禁又惊又怒,立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上李长宁的当。
“陛下明鉴。”他调整了几个呼吸之后,撩衣跪倒在地,“沈指挥使所言不假,臣确实是在吴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但他所言只是表象,并非全部内情,具体情况如何,请陛下听臣从头细细讲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等着嘉和帝同意,心里却在利用这片刻的时间迅速思索。
因他直接与嘉和帝对话,无论是太子还是沈决都不敢再随意插话,便也不能再打断他的思路。
嘉和帝目光沉沉看着他,若是换了平常,定会怜惜他柔弱的身子骨,让他起来回话,然而眼下却没有,只是颔首道:“你说吧,朕听着。”
“臣遵旨。”宋悯应道,人虽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轻咳几声说道,“臣方才说了,臣因怀疑江掌印南下另有所谋,便派人暗中跟踪监视,自己也称病在家休养,悄悄南下去了杭州。
临近杭州时,臣收到殷九娘的密报,密报上说江掌印和若宁小姐在吴山寻宝藏,臣便想,江掌印此行明明是为了查织造府的案子,为何到了杭州却不查案,反倒寻起了宝藏,倘若真有宝藏,为何他竟隐瞒不向陛下禀报,却和他一直反对不愿结亲的若宁小姐一同去寻,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事若换了陛下,会作何感想?”
大殿上寂静了几分,众人不敢直视天颜,却都翻着眼睛偷偷看向嘉和帝。
嘉和帝的脸色在宋悯问出那句话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愣怔,再是犹疑,接着又从恍然大悟转为震惊,有个名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明昭帝!
宝藏是明昭帝留下的,这个秘密只有他最信任的人知道,这个人便是杜关山。
杜关山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出京城,便让他女儿以度假为由和江潋一起去寻宝。
所以,宋悯先前才和他说江潋或许已经和杜关山联手。
嘉和帝在转瞬之间便想通了这些关节,目光带着杀气看向江潋和杜关山。
猴精一样的群臣也随之想到了答案,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陆朝宗往江潋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看看江潋是什么反应。
江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双潋滟如江水的眸子,更是没有半点涟漪。
嘉和帝似乎也没打算现在就问责江潋,沉着脸对宋悯说道:“你接着说。”
“是。”宋悯又行了一礼,接着往下讲,“陛下虽未说,想法应该和臣是一样的,正是出于这种想法,臣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先找到这个宝藏,是以才会如沈指挥使所说,突然从天而降并下令封锁了吴山,陛下以为臣这一步走得是对还是错?”
“你没错。”嘉和帝道。
“怎么会没错?”沈决还是忍不住插嘴道,“陛下,臣方才已经说了,宝藏一说不过是掌印大人为了骗臣过去才故意那么说的,根本不是真的有宝藏,首辅大人即便有所怀疑,不该先和陛下知会一声,再由陛下做出决断吗,然而他却私自调派官兵封锁吴山,擅自进行挖掘,陛下怎知他不是想自己独吞这笔宝藏,他又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对宝藏动私心?”
嘉和帝闻言略一迟疑,冯佑及时提了一句:“是与非陛下自有公断,沈指挥使不可断章取义,先听首辅大人说完再下定论不迟。”
嘉和帝便点头道:“宋爱卿接着说吧,沈决你再敢多嘴,朕便让人给你嘴上贴个封条。”
“臣遵旨。”沈决假装惶恐地应声,随后又委屈道,“陛下叫首辅大人爱卿,却叫臣的名字,难道臣不是您的爱卿吗?”
“……”嘉和帝转头找茶盏要砸他,发现今日的茶盏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套黄玉龙纹盏,一时有点舍不得,只得收回手,对安公公吩咐道,“叫人拿封条来。”
沈决忙道:“陛下恕罪,臣不说了。”
嘉和帝又气又恨地瞪了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他,示意宋悯继续说。
好好的气氛又被沈决打断,宋悯调整了几息才又找回状态,接着道:“臣以上所说,只是臣处在首辅之位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的正常反应,事实上,臣也不知道宝藏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臣不是没想过要请示陛下,但京城与杭州隔山隔水,即便走军驿日夜不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上十日,臣为防万一,只能先封山寻宝,待到有了眉目再将确切的消息送回京城告知陛下。
至于寻宝的过程,也是顺着别人留下的各种印记寻找,那些印记是不是江掌印或者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留下的,臣不得而知,臣只知道,臣顺着印记找到的,便是……长宁公主的石像。”
他说到长宁公主的名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愁思,仿佛这个名字只要从他口中说出,便能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殿中上百号人,大到皇帝太子,小到侍卫太监,全都是男人,按理说不该像女人一般多愁善感,可是不知怎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心,所有人都相信,他对长宁公主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利用公主的身份来做文章,更不会做出玷污公主名声的事。
宋悯将没有血色的手在心口按了按,仿佛想压下心底的思念,接着又道:
“公主鬼魂复仇的谣言在京中流传已久,长宁公主庙也是屡禁不止,除了一些无知民众,相信陛下和在场各位都明白是背后有人操作,而那尊石像藏在山壁中,足有一人多高,光是雕刻过程,便不是一日之功能成。
何况还是做旧,还要把那面山壁复原,伪装成从没有人动过的样子,如此巨大的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请来多少能人异士,岂是臣封山两日便能完成的?
因此,沈指挥使对臣的怀疑根本站不住脚,反倒是在臣前面来寻宝藏的江掌印与若宁小姐,该对此事负一定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问题终于又绕回到江潋和杜若宁身上,宋悯似乎消耗了太多精力,停下来虚弱地喘息。
江潋静静看着他,凉薄的唇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垂死挣扎。
礼部尚书赵秉文排众而出,躬身道:“陛下,臣认为首辅大人说得在理,倘若宝藏是假,也是江掌印造谣在先,倘若宝藏是真,便是江掌印暗中与杜关山勾结,图谋不轨。”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也站出来说道,“臣对查案断案不擅长,开山凿石还算精通,想在一整个山壁上做文章,绝非一时之功能成,除非投入大量的人手,还要个个身怀绝技。
以臣看,轻装简行悄悄南下的首辅大人根本不具备这些条件,东厂和锦衣卫再加上定国公的兵力,成事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有道理。”鸿胪寺孙少卿附和道,“江掌印从前一直极力反对和定国公府结亲,对若宁小姐更是厌恶有加,这次南下非但全程与她同行,去吴山寻宝也要带着她。
以臣之见,当初那场绣球招亲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江掌印名正言顺地成为定国公府的女婿,好以未婚夫妻的名义与若宁小姐一同前往吴山……”
“放你娘的狗臭屁!”孙少卿话音未落,杜关山便脱了靴子向他砸过来。
杜关山身形高大,脚也出奇的大,一只靴子甩过来,孙少卿眼睁睁看着,却是无法躲开,只听“砰”的一声,靴子整个糊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坐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在心里替他哎呀一声,曾经挨过靴子的赵秉文更是下意识缩起脖子双手捂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杜关山已经冲过来将孙少卿从地上拎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骂道:
“你个狗贼是看老子一直没说话就当老子好欺负吗,老子堂堂战神,手握重兵,想造反早就反了,有必要舍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拉拢一个死太监吗?”
江潋:“……”
虽然但是,岳父大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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