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宁看着那张陡然放大在眼前的怒容,不觉哑然失笑。
许是因为京城之外的仇人已然全部清除的缘故,她此刻的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欢愉。
自从上了船,听江潋说要收割人头之后,她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哪怕表面上和人说笑,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三个人杀得看似容易,实际上却是动用了大量的人手,花了许多心思才成功的,每次动手前,提前几天就要派人去摸底,布局,既要有人做内应,还要有人善后,其中但凡有一个下属不够尽忠,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所幸国公府和东厂的人个个都是杜关山和江潋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此密集的刺杀,也能协助她做得滴水不漏。
“江潋!”她笑着唤他,伸手捧住他的脸,“你这么好,我当然要你了。”
江潋等了许久没见她说话,以为她在为了选择哪个而犹豫不决,心中难免沮丧,突然听到她如此直白的回应,顿时又乐开了花。
然而,没等他的快乐变成笑容呈现在脸上,杜若宁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要你做我的大掌印,要薛初融做我的大首辅,你们两个,缺一不可。”
“……”江潋拉下脸,转身就走。
杜若宁哈哈笑着去追他:“哎,好好的怎么又恼了,不想做掌印也没关系呀,你还可以做我的贵妃。”
江潋走得更快了。
闹了半天,他还是个妃。
“等等我。”杜若宁乐得不行,快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这一路行来只顾着杀人,都没好好欣赏江南风光,如今大事已了,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尽情玩乐一番可好?”
江潋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怨气:“恭喜若宁小姐,终于有时间看美男选后宫了。”
杜若宁愣了下,继而笑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扬州自古出才俊,要不咱们别急着出城了,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日上街看美男,哎呀,你干嘛……”
江潋猛地转身揽住她,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咬了一口。
杜若宁疼得嘶嘶两声,捂着嘴对他怒目而视:“江贵妃,你不要恃宠而骄!”
“……”江潋恨恨地将人拦腰抱住,放足狂奔而去。
再闹下去,天都要亮了,等回到船上再好好收拾她。
第二天,漕运总督韩旭泰暴毙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扬州城,而此时东厂的大船已经距离扬州两百里开外。
副总督与扬州知府当天夜里接到报信便命人封锁了现场,连夜八百里加急送信去京城。
江潋也写了一封信给嘉和帝,他在信中说,自己曾路过扬州,在城外见过韩旭泰一面,此人早已被钱色腐蚀,不再是当年那个壮志凌云的韩将军。
包括临州和清州的知府,这些年来也是仗着从龙之功,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甚至还纵子行恶,祸乱乡里。
虽说这三人的死是明昭余孽对朝廷的挑衅和羞辱,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皇上念着旧情,不能对功臣做得太绝,现在他们死于非命,皇上正好可以任命新的官员,将临州清州以及江南漕运重新整治一番,这三人多年贪赃之财,用来填充国库再好不过。
嘉和帝本来挺愤怒的,收到江潋的信之后,一个人在御书房思索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江潋说得有道理。
对于功臣,他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既有感激,又有忌惮,还要顾及着双方的颜面,不能随便撕破脸。
他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的功臣被封到各地为官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仗着皇恩胡作非为,但他的江山是抢来的,没办法像高祖那样一登基便肆无忌惮地残杀功臣,因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几年,明昭余孽也曾断断续续杀过一些功臣,他在愤怒之余,暗暗的也有几分轻松,只是这种心情不好拿出来和人分享。
而江潋就是这么聪明,这么玲珑剔透,不用他说出口,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不过话说回来,江潋说的虽然很有道理,明昭余孽这两年也未免猖狂过了头,去年到今年,一连杀了十几个官员,还在各地散播关于长宁公主的流言,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嘉和帝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照江潋给出的替补名单选几个官员补上空缺,剿杀明昭余孽的事,且等江潋回来再说。
他的几个皇子,因为舍不得一点血肉就反得反,逃得逃,深深伤透了他的心,还不如一个江潋让他安心省心。
没有江潋在身边,他真的好不习惯。
杜若宁得知江潋给嘉和帝提供了一个替补官员的名单,便问他有没有把薛初融的名字写上。
“没有,我忘了。”江潋本来写了的,被她特意问到,莫名地不想告诉她实话。
杜若宁顿时急了:“你怎么能忘呢,你都答应我了,做人岂可言而无信?”
江潋躺在吊床上,枕着手,晃着大长腿悠哉悠哉:“那怎么办,我就是忘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杜若宁郁闷道,“要不你再写一封信送回去,把薛初融的名字补上。”
“怎么可能?”江潋一口否决,“大老远的特意补一个名字送回去,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皇上又不是傻子。”
“……”杜若宁也知道不可能,闷闷地躺回到吊床上,看着满天星斗不说话。
“你这么想让他来,没准儿他还不想来呢!”江潋幽幽道,“要不然我写封信问问他,拿树叶子换一个肥得流油的肥差,看他干不干?”
杜若宁突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跟树叶子有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我就随口一说。”江潋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发誓,他真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杜若宁却没那么好糊弄,跳下吊床朝他冲过来,作势要揍他:“原来你真是故意的,你生气我给薛初融摘树叶,所以公报私仇,对不对?”
江潋吓一跳,忙从另一侧翻下来,躲开她的攻击。
“我不是,我没有。”
“我信你个鬼,你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杜若宁追着他打。
江潋和她绕着圈跑,故意戏弄她,总是在她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衣摆时迅速躲开。
两人在船顶你追我赶,闹成一团。
底下巡视的厂卫被惊动,全都仰着脑袋往上看。
上面那个被小姑娘追着满船跑的人,真的是督主吗?
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春公公,督主是不是撞邪了?”一个厂卫凑到望春跟前小声问。
“去去去,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望春挥手将人全都赶走,独自一个望着船顶笑得像个傻子。
干爹干娘好幼稚呀,可他喜欢看。
船顶上,杜若宁终于把江潋逼到了角落里,气势汹汹地叉着腰说道:“你给我过来,老老实实让我打一顿,我便饶了你。”
江潋不干,一步步往后退,突然一脚踏空,身子倒仰着往下坠去。
“江潋!”杜若宁惊呼,扑过去抓他的手。
江潋的手扒在边缘处,身子凌空,衣衫被河风吹得翻飞。
“快上来,我拉你。”杜若宁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江潋摇头:“我好像使不上力气了。”
“那怎么办,我叫望春来……”杜若宁说着就要大声喊望春。
“不用。”江潋忙制止她,“你亲我一下,我就有力气了。”
“……”杜若宁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气得去掰他的手,“骗子,大骗子,摔死你得了!”
“就许你骗我呀?”江潋笑起来,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也拉了下去,抱在怀里像只大鸟飞掠而起。
杜若宁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感觉像是在云彩里飞。
夜风从河面吹来,拂过她热热的脸颊,发烫的耳垂,将两人的发丝和衣衫全都缠绕在一起。
“若宁。”江潋的声音如梦呓在她耳边响起,“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份礼物?”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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