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贵打算赎买田小娥,郭举人同意了,这事没什么不好同意的,一个妾室而已,不过在价格上……,本来郭举人是打算不要钱的,但这件事如果不要钱,落下的人情太大,两人一商量,白贵就以五十银元的价格买下了田小娥。
西北贫瘠,人命是不怎么值钱的,五十银元,都能买一个壮汉的命了。
而田小娥尽管风姿绰约,但黄花闺女才是真正的值钱,破鞋别人就弹嫌许多了……
“坊间传闻,都说我用七斗麦子买下她做小。”
“这咋可能啊,他爹也是个秀才,虽然只是个附生,没有廪米和饩银,但家里还尚有几亩薄田,这七斗麦子能买普通人家的闺女,买不下一个秀才家的闺女……”
“我给她家盖了庄子,买了七亩五分的水浇地,赠了三头骡子,当时银元还不畅通,花了大概一百多两银子,水浇地值钱啊。”
客厅内,郭举人抽着水烟壶,说道。
秀才之间也是有等级之差的,廪生一等,正式编制,有廪米和饩银,增生二等,算是编外,全名“增广生员”,前清在时,亦有一些福利,第三等的附生,谓之“附学生员”,这一类秀才最苦巴巴,基本没什么福利,只剩下有一个秀才功名,让人觉得好听。
当然,附生前去教书,当个先生,亦或是去酒楼当个账房,谋生都是不差的。只是相较于秀才的前两等,差距有些大。
而水浇地,一亩上好的水浇地,十几两银子都招架不住。
“这话不假。”
白贵听过这传闻,不过这种谣言都是编造的,经不起推敲。
田秀才再落魄,不至于七斗麦子拿不出来,田小娥怎么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在家时吃嚼费用养大估计都不止七斗麦子,所以郭举人肯定是花费了大价钱才娶了回来,做妾室。
只不过乡下人哪会管这些门道,都是说个热闹,只图增加些“传奇性”的色彩,这样的故事才有听头。
说话的时候,郭潘氏带着田小娥走了过来。
屋外走廊上,田小娥起初像是失了魂,走路颠颠倒倒,神色有些浑浑噩噩的,不过在看到正在和郭举人攀谈的白贵时,眼眸中突然增添出些许色彩,走路轻快了一些。
“小娥,白相公看上了你,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
“你现在就算是白相公的了……”
“卖身契也在白相公那了,你今晚就搬到白相公的厢房里去睡吧。”
郭举人抬脚,烟枪杆子在鞋帮子上磕了一下,不怒自威。
田小娥什么都没说,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对郭举人磕了几个头,这算是答谢了主人家的恩情。并非是她打心底里的道谢,而是规矩如此。
更换门庭,甭管主人家苛待还是厚遇,都得做这礼数。
叩谢大礼完结之后。
郭举人冷不丁的嗯了一声。
跪在地上的田小娥这才慌忙的走到白贵身侧,站着,亦没有开口说话。
“小娥,你不必拘谨,从容一些。”
白贵看到这一幕,暗中摇了摇头,对田小娥宽慰道。
不过他安慰了这一句话后,没有再多说其余的,转而和郭举人又扳扯其他事情,例如最近秦省时兴的趣事和大事,还有谈论一些武学见解。
赎买田小娥,不管对于他,还是郭举人,都是一件小事,心底不会太过留意。
但……相反对于田小娥,则就是切身改变命运的一件大事。
“你也别在这杵着了,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
“郭家虽不算是高门大户,但亦会给你备上一份嫁奁。”
郭潘氏走了过来,拉着田小娥的小手,低声说道。
如妾室或者婢女改换门庭,被赠予他人,原先的主人家按例来说是要准备一份厚礼,给予婢女或者妾室,算是全了仁义二字。
这一桩事,做完之后,才能叫做士大夫之间的美谈!
当然,给婢女或者妾室备礼,这只是按循例来说。主要是看改换到了谁家的门庭,成了谁家的婢女或者妾室……
地位低的,几钱银子就能打发走。地位高的,送宝马雕车送上等良田送大好宅院。
所以,此番仁义,看的是白贵的身份。
并非说郭家,还是郭潘氏真的和田小娥有多少恩义情面。
“是,姐姐。”
田小娥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这郭家备下的嫁奁尽管说是看人下菜碟,凭着白贵的面子给的,但嫁奁却是她自个的,一般有能耐点的男人都不会打这嫁奁的主意,显然白贵就是这等人,有了钱财她心底才不虚。
郭太太点头,拉着田小娥的手就出了客厅。
不一会,商队管事走了进来。
“白相公,郭举人。”
他拱了拱手,笑道:“官道上已经派人来清雪,估计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动身走了。”
……
临近晚间。
白贵从客厅走到厢房。
厢房门半掩,点着灯,从窗纸渗透着些许泛黄的微光,映在院中的一层薄雪上。
推开门。
田小娥坐在围棋桌旁,捧着香腮,螓首低着,盯着棋盘,她面前放着两个棋罐,里面的棋子一黑一白。
床边靠近地面上,多了一个红木箱子,大约三四尺长宽,应是嫁奁箱子。
“白先生,你说过的,愿意再陪我下连五子。”
“这次我执白子,你执黑子。”
田小娥听到门咯吱响动,笑了笑,说道。
“好的。”
白贵闻言,洒脱一笑,入座,将装着黑子的棋罐放到自己的手边。
两人继续下棋。
下到了半夜。
“我在隔壁厢房入榻,如果白相公来的话,我会伺候白相公的……”
田小娥收了白棋,起身说道。
她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很期待,希望白贵如乡间的汉子,对待自己婆姨那样,粗鲁地直接扑倒到床榻上,像猪栏的猪乱拱,但同时她内心又希望这一切不要发生。
矛盾的,矛盾的想法。
在白贵这里,她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一个妾室的女人。
梦总会碎,她希望维持梦久些。
白贵没吭声。
一直等田小娥走后,他都没吭声,没说一句话。
他赎买田小娥并不是为了那档子事。
所以田小娥说这话,他不管是回复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是一个事。答应了,真和田小娥有关系了,他又如何自处,放到家中?养为外室?
他不一定能拴着野马。
而不答应,则对这女人的一种伤害。
“执白子……”
白贵看了眼残局,已经在棋罐里的白子。
他不知道这是田小娥刻意如此做,还是无意的。
如果是刻意,执白子……,
意思就是说:她愿意今后从良,做个好女人!
不过白贵还是不敢赌。
“晚了,也该入睡了。”
白贵心道,他从棋桌上离开,走到厢房门口,上好门闩。
但等他稍离开片刻的时候。
放置在棋桌上,正亮堂着的煤油灯,围上了一两只蛾子,飞蛾扑火,蛾子是趋光的,当煤油灯旁没有守人时,就会有蛾子围上来。
不过煤油灯是先进的物事,有着玻璃罩。
蛾子进不去,只能贴着灯罩,在这寒夜里暖着身子。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子见南子,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白贵摇了摇头,将一些杂念斩掉。
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生性放荡。
孔子这句话是说,“我没有见过喜欢道德如同美色那样的人。”
这句话意为:好色无可厚非,但是不可见色而忘德。
简单来说,好色无碍,这是人欲,但是如果纵欲而忽略道德,这就会让人摒弃了。
他想了想,算是趁此雅兴,学着阳明先生格竹,格了一会蛾子。
儒家门徒,闲来无事,格物致知。
这才有了入睡的迹象。
走到床榻旁,噗地吹了口气,熄了煤油灯。
但煤油灯较为封闭,玻璃罩仍旧暖和,蛾子仍旧停驻了灯罩上面,不肯离去,哪怕里面的灯芯已经暗灭。
蛾子向往的是炙热的灯焰,但能留住,且保护住它的,只有灯罩。
纱灯易燃,而煤油灯更先进一些。
……
逾二日。
田小娥这大扑棱蛾子跟着白贵一道离开。
“我骑马就行,你一个女人家家的,缠了脚,又走不动路,再说我筋骨强健,一些冷风无碍,不用担心……”
白贵低声训斥,让田小娥钻入了他的马车里面,而他则换乘骑马。
虽然商队马车还有,但没有多余的,挤是能挤,但白贵可不想和这群大老爷们在一个马车中,和他爹白友德差不多,酸臭得要命,这时代的人不会太娇贵,洗澡不常洗的……
同样,不洗澡留下的皴,不容易染风寒,相当于保护层。
田小娥轻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厚厚的布帘,但走了一会路,她又揭开了,询问道:“白相公,你说你格物致知,思想得到了升华,妾身也学过一些诗书,不知道白相公你格的是什么东西?”
《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
所以儒学门徒在格物的时候,往往会找到一种东西格物,从而知道道理,比如王阳明就是格竹子,格了七日。
虽然说阳明先生什么也没格出来,但格竹七日,对于阳明先生的思想还是影响很大的,有了这次的经历,日后到了龙场悟道。
白贵脸色微窘,不过冷风一吹,看不出颜色。
他想了想,选择如实相告。
大丈夫行的端坐的正!
这事如果刻意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慢吞吞说道:“我格的是蛾子,就是飞蛾扑火的那种蛾子,你别多想……”
田小娥红了脸,淬了一口,放下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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