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
饶上的雨下得比江城还要大,黑幕笼罩下乌云密布,雷声震震,无情的洗刷着繁华的城市。
漆黑的卧室里,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
时绾头脑昏沉,全然无感,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意识不清。
一股携带着寒凉和雨意的气息,在瞬间袭来,被子掀开,一道遒劲有力的手臂猛地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
时绾头重脚轻,身旁不断有人在说着什么,耳朵嗡鸣着听得并不真切,只觉得那人的手很凉,摸上自己的额头很是舒服,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凭借着本能想要凑过去,被人推开,紧接着手臂被抬起,没有温度的大衣套上她的身体,紧紧的扣起来。
时绾像是只被束缚的蚕蛹,丝毫不能动弹,裹得太紧她浑身不舒服,下意识的无力挣脱。
温凉的大掌落在她的手背上,依稀听见有人靠在她耳边轻声哄慰:“别动,马上就好。”
她听得并不清楚,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所有思绪都被胶住凝结,产生不了一丝想法。
全身乏软的被人打横抱起,只感觉那人步伐沉稳又急促,鼻息间嗅到略微熟悉的气息。
甫一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抱出来,时绾应激似的往傅琮凛怀里钻,他将人抱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感觉怀里的她仿佛快要熟透了似的。
傅琮凛眉目阴冷,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孟彰在外焦急等待,见了人出来,连忙举了伞匆匆跑过去。
路边的灯光都被雨水淋湿,昏暗的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
锃亮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大步迈出步伐,沿路溅起疾风骤雨般的水花,高级定制的西装裤沾染上腥臭的污水,主人也未曾在意。
坐进车里。
孟彰屁股还没坐稳,便听身后的男人沉声吩咐:“把空调打开。”
孟彰忙不迭照做,边系安全带边开热风。
不过片刻整个车厢都暖和起来。
一直在傅琮凛怀里瑟瑟发抖的时绾总算好了些。
却也仍然闭着眼睛,任凭傅琮凛如何叫她的名字,她都无动于衷,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昏迷不醒。
时绾在被抱进医院的途中,神思稍微清醒了几秒。
医院里的灯光明亮,她迷迷糊糊抬眼,看见男人性感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颔。
尤其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费劲的想要把眼睛睁得更大,看得更清楚分明着,却无论如何都不行,渐渐的眼皮沉重,抵挡不住那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疲乏,时绾再次闭上眼。
凌晨五点。
饶上下了几乎一整晚的雨终于舍得停下来了,窗外的天空仍然黑沉沉的一片,整个城市变得祥和静谧,只风时不时的刮过树木,将到了时候该落叶归根的残枝枯叶,吹得卷尘飞扬,飘飘零零的随风起舞。
时绾缓缓睁开眼,对上洁白的天花板,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呼吸粗重,喉咙里又痒又涩,连唇瓣都因为干涸而粘合在一起,整张脸惨白如纸,精神萎靡。
轻轻的动了动指尖,下一秒被人抓紧握住。
时绾渐渐转移视线,不偏不倚的抬眼看过去,迎着光,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男人闭目休憩,眼底泛青,从略显凌乱的头发丝都能看出来他的疲倦。
时绾愣愣的看了两秒。
男人似觉察到她的目光,警惕性睁开眼,眼睛干涩难耐,他缓和了几秒,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放眼看去。
和时绾呆滞的眼神碰巧正对。
时绾清楚的看见他眸眼中的红血丝,眼皮撩起一道道皱褶,眸光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
在看见她的那一秒明显闪烁半分,而后男人落在她的手背,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哑声开口道:“你醒了。”
时绾眨了眨眼,声音同样嘶哑:“我…怎么了?”
“发烧了。”
“你怎么在这里?”
傅琮凛支过身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手贴在她的额头,没之前那么烫了,“我送你过来的。”
时绾还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唇,喉咙里的痒意压制不住,猝不及防的咳嗽起来,胸口起伏一下大过一下。
傅琮凛的另只手摸过她的后颈,来回的抚摸着,又穿到她跟前来,轻轻的抚平她急促的呼吸。
时绾咳得逼出眼泪,不多时,一双澄澈的眸眼便变得水意涟涟。
脸仍然红着,咳嗽使得她呼吸急促,仿若一个火团。
傅琮凛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等她停下来,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些。
时绾就像是在沙漠里走失的穷途末路背包客,见了海市蜃楼一般的扑上去,将水喝得干干净净。
傅琮凛指尖蹭过她唇角留下来的水渍,“还喝吗?”
喝了水,时绾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摇摇头,“不喝了。”
傅琮凛折身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就着她喝过的杯子,一饮而尽。
时绾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傅琮凛。
病来如山倒,女人恢复了以往的乖顺,看着他冷漠的脸庞还有些心惊肉跳,莫名的胆怯害怕。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医院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记忆,只是临睡前,觉得自己身体难受,不舒服得她想哭。
醒来后第一眼见到他,惊吓是有的,更多的是胸腔无以伦比的满足感,甚至是安心。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还有些堵塞,以至于说话时鼻音很浓重。
傅琮凛重新坐下,这次没去握住她的手,冷淡的坐在椅子上,手支撑着病床边沿,额头抵着手背,指尖不间断的按揉着太阳穴。
“凌晨。”
一路上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抵达她家门口时,按了门铃也没任何动静。
时绾这里他来过几次,是知道她家门的密码的,也庆幸他知道,才能将她带到医院来,不至于人烧得更严重。
他看起来十分的累,时绾咬了咬唇,“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现在几点了……”
她都没看见自己的手机。
“嗯。”他低应。
仍然保持着那个姿态,头也不抬。
时绾也不再开口说话。
过了片刻,傅琮凛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
男人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上床。
时绾愣了愣,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眼睑低垂下去。
傅琮凛背对着她,病床并不是特别大,他只盖了小部分被子,时绾转头看了他一眼,用没挂水的那只手伸过去,想要把多余的被子给他盖上。
“不用。”男人嗓音很沉的拒绝了。
随即他翻过身来,眼皮一撩,将被子重新裹在时绾身上,紧接着,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往怀里捞。
头颅重重的落在时绾的脖颈上。
过了几秒,时绾听见他用着很是疲倦又沙哑的声音说:“时绾,你能不能乖一点。”
蓦然,时绾鼻尖一酸。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生病,心理防线就变得特别弱。
觉得委屈又难过。
男人的温热呼吸就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热烘烘的,下巴抵着她单薄的肩膀,从喉咙里发出又低又沉的动静:“不要让我担心。”
他在来饶上的路上,打不通时绾电话的那个时间段里,脑海里疯狂的设想了无数的片段景象,好的不好的。
甚至安慰自己她或许只是睡着了,又或者单纯的不想接他的电话,觉得他烦了厌了,想逃避他。
当他走进卧室,看见埋在床上几乎裹成一团的时绾时,心里放松了些。
又在下一秒走进,叫着她的名字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手刚一碰到她,就像是被火舌烫住。
她整个人浑身滚烫,脸色是异于平常的潮红,呼吸声又浓又重,毫无意识。
送到医院。
高烧三十九点四。
那一刻傅琮凛只觉得累。
时绾靠着傅琮凛的胸膛,感受到他头的重量,在听见他的话后,眼睛紧紧闭上。
她只是短暂的清醒,头仍然很痛,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也很憋闷。
没听见她的回答。
傅琮凛呼吸沉沉,不多时感觉到她在他怀里轻颤,很是压抑的那种。
渐渐的,她像是憋不住了,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抽泣。
傅琮凛从她的脖颈处扬起头来,枕在她枕头上方,闭着眼抬手去触碰她的脸。
果然碰到温凉的眼泪。
他头低下去,抵在她的发间,“哭什么,嗯?”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时绾的哭腔就更大了。
她睡的那边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时绾觉得自己很丢脸,用手背去擦眼泪,碰到傅琮凛的手,颤了颤,手指往回一缩,又改为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说话,哭泣的声音小了些,被她憋着,只是人还抖动着,幅度过大。
傅琮凛的下颔线蹦得紧了些,一只手将她揽得很用力,像是要掐断她的腰。
可她清瘦单薄,他怎么忍心。
听着她的哭声,就像是有成千上万根针似的,密密麻麻的尖锐刺进他的心脏。
险些喘不过来气,胸腔沉沉起伏,捂着时绾眼睛的手,一一轻柔的擦过她的脸颊,“别哭,时绾你别哭。”
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
他无奈的将她转过身来,唇贴过去,从她的鬓角落到她的眉心,亲吻过她温凉咸湿的眼泪,最后拿开她的手,啄吻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才能放下那一身的刺。”
时绾无助的摇了摇头,眼前迷茫的一片,泪眼朦胧着,哽咽道:“我不是…没有…我头疼,我只是疼……”
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否认着。
傅琮凛不逼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头靠过去克制安抚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后面傅琮凛抱着时绾就不再说话,他需要休息。
时绾无声的哭着,时不时的颤一下,渐渐的呼吸平稳下来,在傅琮凛的怀里安静的睡过去。
傅琮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才重新闭上眼。
后面有护士过来查房,时绾都没醒。
这一觉时绾睡得颇为沉,醒来时眼睛因为哭过又干又涩,脸上还有些僵。
傅琮凛已经不在病房了。
窗帘拉了半扇,外面是灰蒙蒙的天,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转头盯着窗外,失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傅琮凛进来她都没有觉察到。
“醒了。”
直到男人开口说话,她才慢吞吞的回过神来。
转了转眼珠子,低低的应:“嗯。”
“起来吃点东西。”
时绾目光看过去,见他手里的保温盒。
傅琮凛抬眸平平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我买了粥,已经十点多了,”
说完,放下东西,走到病床边,扶着她起来,枕头抵在背后。
时绾低着头,“我想先洗漱一下。”
时绾病了一场,又许久没进食,身上没多大气力,还很虚弱。
傅琮凛抱着她去卫生间。
洗漱后又将她抱回病房上放好。
生病时胃口的确变得很差劲,小米粥该是有些甜的,时绾却食之无味。
喝了几口便不想喝了。
“不喜欢?”傅琮凛见她放下勺子,粥基本没怎么动过。
时绾摇摇头,“我不想吃,没胃口。”
傅琮凛微微拧眉,手伸过去端过粥,勺子搅拌了两下,喂到她嘴边,“再吃一点。”
时绾没张口。
傅琮凛就这么看着她,几秒后他温声:“听话。”
时绾抿了抿唇,最终咬住勺子。
傅琮凛喂一勺,她就吃一口。
后面时绾实在是吃不了,甚至有些反胃了,傅琮凛才作罢。
时绾无聊的坐在病床上看报纸,看累了就躺下休息。
傅琮凛的手机隔一段时间就响。
像是在忙工作。
男人站在窗边,身形颀长挺拔,背脊笔直,他换了干净的衣服,西装革履着,背对着时绾,偶尔转过侧脸,眉宇轻蹙,神色不怒而威。
讲话时口吻淡漠冷酷,三言两语那股极具压迫的气势,便能叫对方哑口无言。
有一次时绾跟着看过去,对上他的眼睛,时绾闪躲的避开视线,心虚得下巴埋在被子里,“你很忙的话,就先走吧,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傅琮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把手机拿起,转身出了病房。
“妈。”
.
段素华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便将傅琮凛跟时绾又重新纠缠在一起的事情跟傅老爷子和傅光明,在餐桌上就说了。
老爷子只眉头微扬,而后便什么也没说。
傅光明看了看父亲,又看看着急又恨铁不成钢的妻子,饮了一口咖啡,淡声道:“那也好。”
段素华差点没炸。
碍于老爷子还在,憋着气,嘟囔着:“好什么好!哪里好了!”
傅光明不吭声,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吃早餐。
倒是老爷子离开前,一双混浊的眼却精明的盯着傅光明,意味深长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傅光明低头,“爸,您说得正是。”
旁边的段素华不知道这父子俩在打什么哑迷,只听他们的话,一肚子的火。
还找不到地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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