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放马镇喧嚣渐息,灯火渐起。
尤其是沈家宅院四周,几乎已经见不到行人。而不远处,数座望楼上的灯笼已经亮起,灯光映照之下,灯笼上“沈”字格外醒目。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一脸笑容,柳如烟就这样独自走到了沈家宅院的大门前。
当一个女子对着你笑的时候,通常会让大多人失去戒备,何况还是一个如此绝色的女子。
大门前,一个家丁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伸手拦住了柳如烟。
“小娘子,找谁啊?”这名家丁上下打量着柳如烟,恨不得生吞了眼前这美人。
柳如烟依然笑靥如花,没有说话。
她扫了一眼,门前依然是八名家丁,左右各四人,皆腰悬佩刀,身着皮甲,身戴皮斗笠。若是不问,还以为是正规的厢军士卒。
不过,从眼前这名家丁的轻佻举止来看,这些所谓经过“秋试”挑选的精兵也不过如此,至少军纪不整,而且毫无江湖经验。
从柳如烟入谷学艺的第一日起,无涯子就反复叮嘱过她,他日若行走江湖,遇见四种人一定要小心:女人、出家人、乞丐和小孩。
其中,首当其冲就是女人。与男人相比,女人在体能天生不足,而敢独自行走江湖者,必有过人之处。
可惜,眼前这名家丁显然不知道这些,其余几名家丁也是色眯眯地盯着柳如烟。
他们甚至并没有注意到柳如烟手中的长剑,更加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危险。
柳如烟决定给这些家丁一个教训。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柳如烟出手了。
不过,她却并未出剑,因为她并不想伤了这些家丁的性命。
只见一柄未出鞘的长剑陡然而出,眨眼间已是连刺数剑。
剑无刃,但依然出手又快又准,如游龙戏水般在几名家丁间穿行而过,点到即止。
三名家丁尚未来得及拔刀,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剑从何处来,就已经倒在了地下。
柳如烟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而余下的几名家丁却已是满脸惊恐。
他们慌忙中拔刀迎敌,却只觉得眼前一晃,又有两人捂着肋部倒了下去。
眼见已有五人倒地,柳如烟觉得差不多了。
只见她长剑再起,又向一名家丁刺去。剑至半路,手腕一抖就磕飞家丁劈来的佩刀,接着顺势再进,直取对方面门。
“哎呀!”那名家丁情知自己已是避无可避,只能双目一闭,准备等死。
剑停住了,停在了距那名家丁的双目只有寸余之处。
“告诉你家沈大官人,今夜子时,我会再来拜访。”柳如烟字字铿锵。
言罢,她长剑一收,扬长而去。
戍时刚过,沈家宅院灯火通明,人头涌动。各院已是布满了节日执刀拿枪的家丁,还有百余名弓箭手在聚集在后院的正堂前。
而在沈宅的四周,无数座望楼上也已是灯笼高挂,而且皆是三盏。
若是从空中望去,这些望楼就如众星拱月般将沈家大院围在当中,足足延绵至方圆二三里之外。
武松和亥言的位置和空中也没甚区别,二人此时正在其中的一座望楼之上,而且还是最高的一座。
这座望楼位于沈家大院的西南方向的一处宅院中,而在这个方向,除了背靠山岭,还有一条溪水从山而下,流过沈家大院的后墙。
原来,趁着黄昏时分,武松等人对沈家大院四周的地形探查了一番。
武松和亥言负责东半边,乔三水和翠荷则负责西半边,而这座最高的望楼正是乔三水发现的。
武松和亥言没有犹豫,所谓一览众生小,这座最高的望楼自然是首选的观察之地。
待二人飞上这座高达三丈的望楼,这才发现,此楼究竟是高在何处。
站在这座望望之上,不仅仅可将沈家大院尽收眼底。更重要的是,它能看到沈家大院院后山岭上的山道,若是有人从山上沿山道而下,必然逃不过望楼上的眼睛。
而且,从望楼上的兵丁口中,武松和亥言还知道了这灯笼的含义。
一盏白灯是平日里的惯例;二盏白灯代表有异常情况;三盏白灯是全面戒备的号令,而若再加挂一盏红灯,则是作为指示来袭之敌的方位之用。
而此时,望楼上三盏白灯高挂,据兵丁所言,自建好望楼以来,还从未挂过三盏白灯。
“把红灯挂上吧!”亥言朝那兵丁命令道。
那名兵丁一脸茫然地看着亥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何?还要我帮你挂不成?”武松瞪了那兵丁一眼,厉声道。
“小人遵命,遵命就是。”那兵丁连忙在望楼升起了一盏红色灯笼。
此时,有一女子来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沈府。
不过,不少家兵却心里纳闷,为何一个女子就让整个沈家大院如临大敌。
沈束一个人坐在正堂之中,手边是那把已久未饮血的宽背短柄大刀。
这把刀刀长和普通佩刀无异,但刀背却极厚,刀重足有六斤,正是沈束专为自己打造的兵刃。
话说这沈束也是天生神力,却自小使不惯长兵器,所以才特意打造了这把宽背大刀。而这把刀在他手中,既不失佩刀的灵便,却又有了重器之威,自是独树一帜。
但沈束此刻却不知道,这把宽背大刀在自己手中还剩下多少成威力。
虽然,自还乡以来,他二十年无一日不操练刀法。但自己毕竟已年过花甲,六十有二,体力渐怯。
尤其是一过了花甲之年,他每每操演一套刀法之后就已气喘吁吁,手上乏力了。
沈束将宽背大刀拿在手中,用一块白布擦拭着刀刃。这把刀也曾饮血无数,斩过鞑子,砍过贼匪,功勋卓著。
但它也杀过无辜的人。
尽管是迫于无奈,或是说是上命难违。但无论如何,的确是他带兵屠尽了一镇的百姓,以剿匪之名。
他原本不想亲自出手,但那镇上的男丁殊死反抗,一名汉子挥着一把锄头冲向了自己,他不得不出刀相迎。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出手与否,这一镇二百余口的性命皆已算在他名下,自己手中已是血债累累。
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恼悔之事,也正是他刚过而立之年,正是春秋正盛之时,却突然告病还乡的原因。
二十年来,他从未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
他兴建佛堂,每日念经诵佛,还让几乎全镇的人都皈依了佛门,无非就是想在佛祖前忏悔,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
但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谈何容易。
他不惜倾尽家财,操练家兵,所拥之兵甚至超过了整个钱塘县。他还下令沈氏一脉各家各院修建望楼,联防互保,互通敌情。
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仇家寻上门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人来寻仇。因为,要想取他的性命的人并非只有仇家,还可能有当年给他下令的人。
无论如何,他在还乡之后的二十年里,随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若非必要,绝不出门,也正是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甚至改了自己的名字,改了家谱,还隐瞒了自己京官的身份。在这个镇上,知道他曾经官拜殿前司都虞侯的人只有他的正室李氏,而七年前,李氏也已经过世了。
不过,在柳如烟闯了院门,并留下子夜之约之后,沈束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其实,在得知汴京被破,二圣北狩,连带着宋皇宗室数千人皆被掳走之后,沈束甚至还长出了一口气。他以为,随着当年后宫之人的彻底消失,这关乎大内的密秘必会归于沉寂。
但一切还是来了。
从门前家丁的描述来看,来人虽是一名女子,但武功之高令人震惊。而能有如此高武功之人,想必和当年的乔莫峰有看莫大的干系。
但以这名女子的年纪来看,她不可能是乔莫峰的后人,除非是第三代。
在沈束的脑海里,记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所有运营和准备,所有低调和警觉,其实就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自己如今虽是风烛残年,大不了赔上老命一条。但自己眼下亦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他也绝不甘心沈氏一脉因为自己而遭杀身之祸。虽然他当年屠尽了一镇之人。
沈束觉得,他身上的罪孽不应该由族人来承担,但他自己却只能将这秘密深埋在心底,以沈氏家主的身份守卫着族人的安宁。
无论来者究竟有多少人,武功又有多高,沈束都已决意死战到底
沈束虽然知道自己已是廉颇老与矣,但他也相信自己如此多年的准备不会白费。
如今整个沈宅已是如临大敌。不仅院中的三百家兵已经悉数戒备,四周沈氏一脉的各宅院业已得知了消息。
他知道,此时方圆三里之内,五百家兵皆已持刃待发。这些由他亲自编练的家兵也不仅仅是在保护他沈束,也是在保护自己,保护沈氏一脉。
“阿郎,西南沈全家的望楼之上,挂起了红灯。”此时,管家沈从突然跑了进来,有些慌张地禀道。
“沈全家?”沈束闻听眉头一皱。
“命一百家兵随我来。”沈束提起大刀,走出了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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