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古月、同根、江山......
在康王脑海里:这几个词搅成一团,但意思却已清晰无比:“黄龙”指的是金人的黄龙府,“古月”二字合在一起就是“胡”字,而“同根”与“江山”不就是在说自己非赵氏子孙却要继承大宋正朔吗?
莫非赵檀也已知晓此事了?还是他早已知晓,只是到此刻才发难?
不过康王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这似乎不合常理:若是皇兄早知此事,完全可以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何必等到如今。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赵檀也是在北狩之后才得知此事的。
可他又是从何得知,莫非是母妃韦氏不小心走漏了消息?那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人也知道此秘密?
康王双目盯着黄绢,脑海里却已经飞速闪过了无数疑问。
陆云中静静地看着康王,脸上一直挂着一种莫名的笑容,仿佛他也能看到绢书的内容一般。
“今夜亥正时分,城南华空寺,下官静候康王大驾。”陆云中突然开口道。
康王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猛一抬头,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陆云中。
“你是在和本王说话?”
“难道这屋中还有其他人?”陆云中轻捻白须,笑容依旧。
“陆知州,你好大的胆......”康王很想发作,却发现自己似乎底气不足。
“下官不敢。”陆云中还是不卑不亢,“下官只是奉旨办事。”
“奉旨?奉何人之旨?”
“蜡丸我已送到,黄绢诏大王也已看过。大王应该明白下官所言之意。”陆云中道,“华空寺之约下官也是遵官家口谕,来与不来,请大王自行定夺。”
言罢,陆云中拱手一揖:“下官就此告退。”
望着陆云中潇洒而去的背影,康王就像脑袋被猛击了数下,恍惚中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
“小和尚,你觉得康王会赴约吗?”武松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问道。
“会。”
“你为何如此肯定?”
“这好奇乃是人之天性,尤其是事关自己的身世之谜,又有谁不想知道呢?”亥言悠悠道,“何况,康王此人本就生性多疑,不怕他不来。”
“那他会独自前来吗?”武松又问道。
“应当是。”亥言的语气稍稍有些松动。
“他如今即将成为一国之君,一个人前来就不怕有危险?”武松道,“何况,想行刺他的人应该不少吧。”
“嗯。武都头之言也不无道理。”亥言想了想,“不过,若是他兴师动众而来,却更加危险。”
“你是说,他也怕身世之谜大白于天下?”武松道。
亥言点了点头,“如今就要看他如何权衡这其中轻重了。”亥言道,“不过,若是以他当日在武都头刀下的表现而言,我以为他必会独自前来。”
“你说的是在相州的那次?”
“正是。”亥言道,“康王虽为人狡诈,但也有临危不惧的胆色,愈是凶险之时,他可能愈发地冷静。”
“你这是在夸他吗?”武松不由地白了亥言一眼。
“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亥言道,“康王为人虽不堪,但这不代表他就是无胆鼠辈,更不意味着他就是蠢材。”
“嗯。”武松也勉强点了点头,“康王的确颇有些胆识。”
“所以,有坏人倒是不怕,怕的是有勇有谋的坏人。”亥言道,“我等要对付的毕竟是一个即将成为天下之主之人。”
“那你觉得有成算吗?”武松又问道。
“不知道。”一向嘻嘻哈哈的亥言此刻却是一脸严肃,“这康王城府颇深,难以常人度之,只能见机行事了。”
的确,亥言和武松二人与康王已有过数次交锋。但无论是武松以武力相逼,还是亥言矫诏诱之,抑或是以金国王子的性命相迫,皆未令康王就范。
在武松眼里,这个康王堪称无耻至极,而在亥言看来,康王不仅狡诈,而且奸中带邪,其心机之深,端是难以揣测。
所以,他此番苦心布下陷阱,不惜请出两位知州助阵,甚至已将陆云中置于险境,但最终能否令康王上当?亥言心里也没底。
康王的行动的确是超出了亥言的预想。
他已决定赴约了,但他却并非独自前来,而是带了一个人。
此人正是御营统制袁淳风。
这是康王左思右想之下最合适,亦是唯一的人选。
对于康王而言,约,是必定要赴的,但单刀赴会还是过于冒险。他倒不是怕陆云中会对自己不利,但陆云中背后还有什么人却是他无法预料的。
而若是动用御营侍卫,心然会兴师动众,很难避人耳目。本来那童谣就已传得满城风雨,如今再被人知晓赴约之事,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心里有鬼,不打自招了嘛。
康王也曾想到过汪伯彦,毕竟他对汪帅的忠心已无任何怀疑。但汪伯彦对他的所谓忠诚,首先是建立在他是合法继承人的基础之上,一旦他的身世败霜,汪伯彦会如何,他也无法预料。
所以,只有袁淳风最合适。
一则,袁淳风武功深不可测,以一人之力就应该可以保他平安;二则,尽管他至今尚未摸清此人的底细,但这也恰好正是他合适之处:不属于任何势力,神秘却又陌生。
从某种意义而言,在这座交杂着各种势力,人人心怀算计的南京城里,他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而且,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康王发现,袁淳风此人其实并无多少心机,只是好吃喝,贪女色,这种人反而便于掌控。只要许以高官厚禄,他必然言听计从,不会多事。
用过夕食之后,康王特意将袁淳风单独召至屋中,向他交代了此事。
康王告诉袁淳风,此去只有一个任务,确保自己的安全,其他的一概别问,也不可向任何人说起。而到时自己一旦以右手摸右耳,则需立即出手,杀掉在场之人,绝不可留下活口。
当然,康王也承诺,若能办好此差事,三年之内就会加封袁淳风为国公之爵位,而且世袭罔替。担心袁淳风听不明白,他还告诉袁统领,大宋自开国以来,国公之位已是非赵氏宗室所能受封的最高爵位了,而那几个所谓的异姓王也是死后追授的而已。
袁淳风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基本听明白了。这不是比小时候听评书里所说的“封侯拜相”还厉害吗?还且还可以传给自己的子子孙孙,是大大的光宗耀祖啊。
袁淳风记得,当初丁路曾告诉他,待康王登基,自己就可以入皇城司任职,成为众多权臣争相巴结的红人。可眼下,康王“金口”一开,自己就将一步登天,成为国公,这莫非就是造化使然。
袁淳风也思量过,从康王许下重赏来看,此行必定事关重大,且凶险异常。但既然康王敢去,自己又有何可惧?
况且,试问这天下,除了那个叫武松的和尚之外,何人能是自己的对手?护驾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过,袁淳风心里也清楚,此事的关键不在于自,而在于丁路丁护法。没有丁路,自己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从康王屋中一出来,他就急匆匆地去了丁路的房间。将康王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之了丁路。
听罢袁淳风所言,丁路一边品着茶,一边沉思了片刻,然后对袁淳风道:“你且一切按康王吩咐行事,我自会安排。”
有了丁路这句话,袁淳风也彻底放心了。他随即告辞,返回了自己房间,静待天色黑尽。
戌初刚过,这座位于城南的小院门前已是人车稀少,显得格外安静。
小院大门一开,武松、亥言和柳如烟走了出来,皆是一身夜行打扮。
柳如烟先朝门外两旁张望了几眼,然后回身朝武松道:“烟儿去了,哥哥一切多加小心。”言罢,柳如烟出门向西,朝着三里外的华空寺而去。
望着柳如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武松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武都头不用担心,以柳娘子如今的身手,就算是康王带上百八十个侍卫,也无大碍。”亥言道,“何况,此去应该是智斗,不是武斗,这柳娘子可比你厉害多了。”
武松没有接话,只是说了一句:“那就依你之计,出发吧。”
言罢,二人一路朝应天府府衙奔去。
原本按武松的打算,他想自己去赴华空寺之约,再会会康王。而柳如烟则趁康王离开之际,夜探府衙,在康王的住所探查一翻,看看有无可能找到康王私匿的证据,比如御医院诊录什么的。
不过,亥言最终还是决定让柳如烟去赴宴华空寺之约,而武松则和自己去夜探府衙。
亥言说服武松的理由很简单:夜探府衙可能遇到的危险显然比去华空寺更大,而且去见康王也不是为了打架。
但之所以如此分兵,亥言心里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他担心武松一旦见到康王,到时按耐不住怒气,怕是会又起杀心。
所以,还是让武松和自己去干体力活更妥当些。
可是,亥言和武松皆未想到,康王不仅带了人,而且还是武功高到可怕的袁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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