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大家讨厌我、害怕我,觉得我不正常,就算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墙打排球,就算是小组活动我总是被留在最后填补哪个组的空缺,就算跑步的时候没有朋友为我加油,就算这样,但这么多年,也这么过来了。没关系的。”
眼前是一个清清爽爽的男生。
他穿着浅蓝色白帽卫衣,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的萝卜裤、白色的球鞋,手紧张地握着两张电影票。
“但是,遇到你之后,我遇到了一样之前从未察觉的东西,我遇到了心跳,遇到了心动,遇到了眼前一亮的感觉,并且第一次遇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柔。之前觉得没关系的事情,突然就有关系了。想变得更好,想靠近你,想站在你面前的时候,足够挺胸抬头,足够自信。”他深呼吸一口气,“丘桃桃,我可以请你出去看电影吗?”
“呃……谢谢。”丘桃桃刚下课,怀里还抱着书,因为庄穆在校门口等着,她本来打算边往外走边装书包的,结果一出教室,就遇到面前这个男生。
“但是,你是—”丘桃桃问他,“我们认识吗?”
“2017年狮子座流星雨,我们见过。我是晨星天文社的社员,当时在天台上,哦,你可能不认识我,当时就是,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然后—”
丘桃桃看面前这个人都急出汗了,她给他递了一包纸过去:“我不喜欢看电影。如果是告白的话,也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感情也很好。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然后她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刘典看着丘桃桃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手悄悄握成了拳,眼睛沉不见底,“但是好歹听我把名字说完啊。”
丘桃桃远远就看见庄穆的车了,她飞奔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还喘着气。
“怎么跑这么急?”庄穆扯了两张纸,给丘桃桃擦额角的汗。
“庄医生太忙了,好不容易接我放学一回,可不得跑快一点。”丘桃桃打开座椅前的小抽屉,果然在里面放着一包薯片。
“你真是抠死了,那么高工资,给我买包大的不行吗?每次都买这种四块的小包装薯片,两口就吃完了。”丘桃桃这么说着,但还是迅速撕开薯片,挑了块最大的,喂到庄穆嘴边。
“薯片是什么高营养价值的东西吗?”庄穆反问丘桃桃,“给你买一包解馋已经是极限了。”
“啧。”丘桃桃瘪瘪嘴,嘴里的薯片“咔嚓咔嚓”嚼得可响了。
庄穆听得直皱眉,他打开电台,调到音乐频道。
丘桃桃不乐意了,质问庄穆是不是热恋期过了,开始嫌弃她了。
“那倒不是。”前面有红灯,庄穆把车停下来,手推了推眼镜,“从一开始就很嫌弃你吃薯片的动静。”
丘桃桃瞪庄穆:“你再说一遍?”
“一会儿吃了饭看电影去吗?”庄穆问。
丘桃桃乐了,对庄穆竖了个大拇指,为庄穆的求生欲干杯。
“去去去!好久没看了!最近有好多电影都想看!”
看完电影出来,两个人沿着河边散步。这条河是跨越整个城市的大江的支流,河两岸的绿化做得很好,晚上经常有人来散步,草坪上也零散有人搭着帐篷体验野营。
有人的地方,就有夜市。
丘桃桃手挽着庄穆,看着近在咫尺的夜市,手托着下巴,严肃地问庄穆:“我说我想吃烤韭菜和香辣鸡柳,你会同意我吃吗?”
庄穆连个眼角都没分给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这么爱我,你肯定会同意。”
“那你倒是觉得错了。”庄穆说,“晚上吃正餐的时候不好好吃,现在想吃这些垃圾食品,不可能。”
“谁没事儿会把药膳粥吃得津津有味啊?”丘桃桃为自己申诉。
“这不是理由。”庄穆特别严谨。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迈克尔·夏邦说了,人们提出的大部分问题,只能阻碍你的行动,分散你的精力和注意力。”庄穆说,“所以,别问了,你就按照医嘱做就行了。”
“我必须得跟你说,迈克尔·夏邦这话的意思,不是这个,这句话也不是用在现在这个语境里的—”
丘桃桃话没说完,庄穆揽住她的肩,往左一转:“看,有人在放河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丘桃桃挑眉,看着庄谬。
“要不要去放?”
“要!”
两个人到了地方,看见除了有现成的河灯,还有做河灯的纸和胶,可以自己叠形状,把灯放进去。
“我们来折纸船吧,”丘桃桃跃跃欲试,“看谁的船漂得更远。”
“幼不幼稚?”庄医生对这种活动嗤之以鼻。
“我想折,你折不折?”丘桃桃叉腰,问庄穆。
“折……”
“早这样不得了吗?”丘桃桃翻个白眼。
最后两个人为了看到底谁的纸船漂得更远,硬生生沿着这条河走了五公里。
回到家之后,丘桃桃整个瘫倒在沙发上。
“我太累了。”丘桃桃状若死鱼,“今天做了我整整一年的运动量。”
庄穆把丘桃桃拎起来去洗漱:“你回来的途中,都是我背你,你运动什么了你?”
“我帮助你运动了啊。”丘桃桃大言不惭,“助人为乐,我多棒啊。”
“啧。”庄穆把毛巾搭在丘桃桃头上,又把睡衣睡裤放在架子上,“刚刚物业发通知说一会儿可能要停水,你现在赶紧去洗。”
“那我如果洗慢了,到你洗的时候,没水了,怎么办?”丘桃桃眼珠子滴溜转。
“你可以试试。”庄穆面无表情。
丘桃桃举双手投降,乖乖缩进卫生间,关上门,水声很快就传出来。
小屁孩。
庄穆笑着摇摇头。
他去客厅收拾东西,丘桃桃就跟自带混乱因子似的,只要她在家里待的时间超过半小时,就能搞得跟强盗进屋抢劫了一样,那叫一个脏乱差。
庄穆把沙发上摆得乱七八糟的抱枕一一放好,又从沙发角落抽出一包丘桃桃藏的辣条,茶几下面居然放着她的袜子,歪歪扭扭挤成一团,就放在《南方高速》的旁边,他把《南方高速》拿出来,书页有道不正常的缝,他打开,竟然是一块橘子皮,当作书签夹在书里面……
庄穆额角直跳。
“丘—桃—桃!”庄穆大喊。
“听不见!”丘桃桃一听庄穆这声调,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收拾屋子。
“少来!”庄穆走到卫生间,站在门边,大声说,“我要撕去温情脉脉的面纱了!”
“搞得好像你有一样!”丘桃桃不理庄穆,一副正儿八经读新闻的样子,贱嗖嗖地说,“我生活习惯如今这么差,有大半是你包庇纵容的缘故,归根结底,你的所作所为其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庄穆气乐了。
“你先洗澡,一会儿我们再算。”
他回到客厅,继续收拾。
茶几上丘桃桃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庄穆没管,继续擦桌子,很快手机又响了一下,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手机拿去给丘桃桃。
“你手机一直在响。”
“嗯?这么晚了还有谁找?”丘桃桃关掉水,“你帮我看看。”
庄穆看了一眼屏幕,自动解锁,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几条短信:
“丘桃桃,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能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丘桃桃,我今天看到你和你男朋友去看电影了。可是我邀请你去看电影,你却说你不喜欢看电影。”
……
还有好几条消息。
庄穆没看了。
他挑眉,手指在手机边缘划了两下。
“谁啊?”丘桃桃问庄穆。
“不认识。”庄穆把手机锁屏,整个人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着胸。
丘桃桃一出来,就看见庄穆这模样,吓了一跳:“这么迫不及待要洗澡啊?”
庄穆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地把刚才看到的第一条短信背了出来。
丘桃桃愣了一下,没当回事儿:“怎么样,我就是这么抢手。众所周知我有男朋友了,但还是挡不住追求者的热情。你可赶紧把我当珍珠宝贝给宠着吧。”
庄穆笑了,抬手敲了一下丘桃桃的额头:“下周六我休息,去游泳吗?”
“去!”丘桃桃眼睛亮闪闪的,“可是我不会游泳,到时候你愿意陪我做岸边的美人鱼吗?”
庄穆摇摇头,认真详细地回答:“一丁点也不愿意。”
刘典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不断地按开手机屏幕,空空如也,他按灭屏幕,隔一会儿又打开,但是始终没有短信或者微信发进来。
他解锁,点开短信应用,没有新消息,还是自己给丘桃桃发的几条消息,孤零零地摆在屏幕右侧。
丘桃桃怎么这么绝情?
可是丘桃桃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明明会给自己跌破的膝盖擦消毒酒精,还会在那之前,温柔地提醒一句:“会有些痛,你忍忍哦。”
刘典左手摸着膝盖上的疤,右手捧着手机,但是丘桃桃为什么不给他回复呢?
“叮—”特意调大的手机铃声。
响了。
刘典欣喜若狂地点开手机,真的是丘桃桃的回复。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到的我的电话号码,但是你现在这样的行为已经让我觉得被冒犯了。希望你停止这样做。”
刘典开心地回消息,点触手机屏幕的手激动地颤抖:“我叫刘典!大一的时候我们见过啊!先是狮子座流星雨,后来运动会我跑步摔倒了,你还给我包扎伤口呢!”
丘桃桃皱着眉。
这么一说,她好像有点印象了。
那个刘海遮住眼睛,戴着厚厚的眼镜,总是低着头的男生?
明明是很害羞的性格啊,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有点吓人。
她那会儿听庄穆背第一条消息还觉得没什么,后来自己看过剩下的几条,觉得这个男生有点吓人,居然还知道她和庄穆去看电影了—这是干吗,跟踪吗?
丘桃桃想了想,她敲卫生间的门。
庄穆问:“怎么了?”
“你女朋友现在有点害怕,你赶紧洗完出来营造营造安全感哦!”
庄穆已经洗完了,他打开卫生间的门,雾气轰隆隆地涌出来,沐浴露的味道也跟着涌出来。
庄穆下身围着浴巾,上半身裸着,头发没完全擦干,水珠顺着年轻肉体好看的肌理滑下来。
丘桃桃移开目光:“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庄穆指着自己的腹肌:“这还不够给你安全感吗?”
啧。
真是憨到极致憨上加憨。
丘桃桃白了庄穆一眼:“我又不是三岛由纪夫,对腹肌没那么痴迷。”她把手机递给庄穆,“你看到这些消息了吧?按照我这么多年阅读的言情小说来看,下一步就该跟踪了。”
“已经跟踪了—”庄穆指着“我今天看到你和你男朋友去看电影了”一行字。
“唔—”丘桃桃手托着下巴,严肃思考,“你觉得我是要单独行动,让这个刘典搞出点什么事情你从天而降救我呢,还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行动,然后找到机会去跟刘典好好谈谈呢?”
“一起行动吧。”庄穆弓着背,“现在能让我先穿衣服吗—好冷,好没安全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丘桃桃笑得不行,“谁让你光着出来!”
但是出乎丘桃桃和庄穆的意料,刘典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他对丘桃桃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好像就心愿达成了似的,没再有别的行动。
庄穆每次接送丘桃桃都要绕路,本来他上班就很累,丘桃桃就说不用接送了。
庄穆不放心,依旧继续接送着。
就算有时候他有事儿来不了,也会让自己带的研究生跟着丘桃桃一起回家。
周五。
庄穆刚好结束得早,原先安排的一个手术被取消了,他就早早地来到岳鹿大学,把车停好之后,走进校园。
“庄教授好。”有同学路过看到他,跟他打招呼。
庄穆点头示意。
他是岳鹿大学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平时去学校上课也是在江南,来江北接丘桃桃,也都是把车停门口等她—已经好久没来江北校区了。
相比江南医学院,江北校区果然要活泼年轻很多,广播站里放着节奏感强的歌儿,主楼面前的空地上好多人在滑滑板,路过体育场的时候,就算没进去,也能听见好些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还有一阵欢呼声。
“《洛丽塔》里面说: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挥霍的,身体、金钱和爱,你想挥霍却得不偿失;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间、生命和爱,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人有三样东西是不该回忆的,灾难、死亡和爱,你想回忆却苦不堪言。这告诉我们,爱无法隐瞒,不该挥霍,无法挽留,也不该回忆。趁现在还爱着,赶快告诉你心爱的人吧……”
站在人文楼前等丘桃桃下课的时候,草坪里的音柱传来广播电台的声音。
“恰逢‘520’来临之际,岳鹿大学广播电台开启了‘校园表白周’活动,小耳朵们可以把自己对喜欢的人想说的话写出来,我们每天会选出十条通过电波送到校园的各个角落,让你喜欢的人可以听到你对TA的告白……”
庄穆微笑着想:年轻真好啊。
“今天我们要读的第一条告白来自地理学院的刘典,他没有说明告白的对象是谁,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聆听这份真诚的爱意—”
嗯?
刘典?
是他以为的那个刘典吗?
庄穆全身静止。
他转头,瞪着草坪里做成石头模样的音响,恨不得用目光戳穿它。
“如果尼尔·阿姆斯特朗和巴兹·奥尔德林在登月时候出现意外,美国政府就是立刻掐断通讯,让他们在太空中悄无声息地窒息而死,当时的尼克松总统甚至早就为此准备好了演讲稿。我想我早就知道,世界是很残酷的。我想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温柔只对成功的人展现。但我天生学不会成功,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更别说为了成为那样的人而努力。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围人交往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和老师相处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父母的安排的我……我理所当然地不被人喜欢。但我也从未在意,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世界千疮百孔,你却如同春风让满目疮痍的大地死灰复燃。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我如此喜欢你,但我怕我的喜欢吓到你,更怕我与生俱来的莽撞和笨拙让你误解,进而不安—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人比我优秀很多。我并非想对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想对你说,我叫刘典,刘典永远喜欢你。不求结果,没有目的,只是喜欢你,像对待信仰般喜欢你。”
庄穆面无表情地听完。
肉麻。
真肉麻。
太肉麻了。
他才不会搞这些有的没的。
丘桃桃下楼的时候,迎面撞见的就是庄穆跟茅坑边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的脸色。
“这是哪个不识相的惹了庄医生不开心啊?”丘桃桃连忙走近,手挽上庄穆的胳膊,摇了摇,“天啊!那么忙的庄医生来接我放学了,好开心啊!庄医生怎么这么好呀!”
庄穆看着丘桃桃。
丘桃桃又摇了摇庄穆的胳膊。
叹一口气,庄穆伸手,重重地捏了一下丘桃桃的脸。
“到处留情的小浑蛋。”
“谁啊?”丘桃桃瞪大眼睛,手揉着自己的脸,“疼死了!”
“你听到刚才广播电台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丘桃桃手还揉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庄穆为什么问这个,“在上课呢,教学楼里哪儿听得见,就一片嗡嗡嗡的声儿。”
庄穆突然就笑了,语气也温柔起来,哄丘桃桃:“还疼不疼?”
“疼!”丘桃桃大声喊,“都麻了!你对我到底是多大的仇啊下这种狠手!信不信我跟你分手!”
庄穆单手揽过丘桃桃,侧着低头亲了一口丘桃桃的脸,笑着哄她:“我怕死了,你千万别和我分手,不然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你啊。”
丘桃桃还噘着嘴,庄穆越哄她越来劲:“我才不让你亲呢!我怕你又说接一次吻交换几千万细菌。”
“是八千万。”庄穆细心补充。
丘桃桃脚步一顿:“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我刚才说的话是个问句吗?”
“不是吗?”庄穆茫然地看着丘桃桃。
“不是!!!”
关于这个接吻的事儿,丘桃桃也是提一次气一次。
那时候,情到浓时,她和庄穆四目相对,电闪雷鸣,火光四射。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碰上了。
完事儿后,丘桃桃还在害羞呢,就看见庄穆咂咂嘴,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刚才接了大概十秒的吻,我们交换了八千万细菌。”
“啊?”丘桃桃没反应过来。
“接吻,会唾液交替,你知道我们口腔里有多少细菌吗?通过接吻,我们可能会传染牙周病。刚刚我们大概交换了八千万的细菌,其中说不定就包括幽门螺杆菌。而感染幽门螺杆菌,可以使人患上胃炎、胃溃疡,甚至胃癌……”
“够了。”丘桃桃疲惫地捂住庄穆的嘴,“你现在赶紧去刷牙吧,免得细菌交叉感染,污染了您圣洁的口腔。”
庄穆眨眨眼:“呜噜呜啦呜—”
丘桃桃松开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穆说。
“我管你什么意思,我理解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就现在,丘桃桃想到这个事儿,还想翻白眼。
而庄穆就不一样了,他是单纯的悔不当初。
因为从那以后,丘桃桃再也没让他亲过。
回到家之后,庄穆说:“明天要去游泳,你别赖床啊。”
“知道。”丘桃桃打哈欠,“明天陈双念和仇野狐也要去。”
“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才决定的。”丘桃桃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陈双念说仇野狐的辅导班办得不错,她现在是小富婆了,要请我们游泳。”
“我也很有钱!”庄穆皱着眉,“你也是小富婆。”
丘桃桃笑着骂庄穆幼稚,然后催庄穆赶紧去洗澡,一身攀比心的味儿。
等庄穆进浴室了,丘桃桃才愣愣地打开手机,点开之前刘典发给她的消息。
她今天其实听到广播站里刘典写的信了。
感动自然是感动的,甚至怀疑起自己,刘典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她本人很明显完全没有刘典说的那么好。
比如她其实用过恶意去揣度刘典。因为刘典的一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先入为主地认为刘典有着什么不太好的目的。
她根本不是刘典想象的那个温柔的人,因为真正温柔的人看世界是不带偏见和主观预设的,真正温柔的人不随意揣测他人的动机,也不会居高临下。
而这上面的任何一条,她都对刘典做了。
实在是很糟糕的自己啊。
丘桃桃摸了摸手机屏幕,最后到底什么也没发。
感动是感动的,愧疚是愧疚的,但她也是真的不喜欢刘典,那么对待刘典最后的温柔,就应该是不给他任何一点希望。
就当作从来没听过这段告白吧。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案。
游泳池边。
陈双念手趴在泳池边沿,笑着扯丘桃桃的加菲猫游泳圈。
“都是小孩儿才用游泳圈呢,你好歹一个祖国正经研究生,能不能有点尊严?”
“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丘桃桃死死扒着游泳圈不放手,说完不等陈双念反应过来,抱着加菲猫游泳圈就一猛子扎进水里。
陈双念没躲开,结结实实被浇了个透心凉。
“丘桃桃!”陈双念游到丘桃桃身边,“我的防晒都被你浇落了一半!”
“你看我落水的英姿和胆量,是不是没给研究生丢脸?”丘桃桃扒着游泳圈,弱弱地问陈双念。
“你要是扔掉游泳圈,还能有这英姿和胆量,你就没给研究生丢脸。”
看丘桃桃瞬间垮下去的脸,陈双念欢腾地拍了一下水,鼓励丘桃桃:“没事儿!念姐今儿就把你教成中国菲尔普斯!”
半个小时后。
陈双念说:“桃儿啊,你去浅水区找跟你一样用游泳圈的小孩儿玩吧。”
“你就这么放弃我了?梅花还香自苦寒来呢,你就这么对冬天屈服了?”
“我主要怕再不屈服,我就得找庄医生看看我被你气坏的心脏了。”陈双念扑腾着身子,头也不回地游开,“去了浅水区就别说自己已经是研究生了,就撒个小谎说自己五年级吧—反正你胸看着也就刚发育两个月。”
“陈双念!”
没人疼,没人爱,丘桃桃就是泳池里的小白菜。
小白菜到底没好意思去浅水区,她抱着加菲猫游泳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就慢腾腾地上岸了。
水里也不防晒,她才不稀奇,她要去遮阳伞下面,看这群会游泳的人晒成黑肉干。哼。
那边庄穆好像终于良心发现,游了过来,手跟之前的陈双念一样扒着游泳池边。
“怎么不游了啊?”
丘桃桃蹲在岸上,手还抱着那个幼稚的加菲猫游泳圈:“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不等天黑了再来找我。”
庄穆无奈地笑笑,拍拍丘桃桃的头:“这不是避嫌吗?刚才陈双念在呢。我觉得我就算是不小心余光瞄到了陈双念,仇野狐都可能晚上拿刀把我眼珠子给摘了。”
丘桃桃看向不远处,在那里,仇野狐跟个操心的老母鸡似的,不停地拿着块大浴巾,围着陈双念转,不让别人看她。
“那你教我游泳。”丘桃桃食指点庄穆的额头。
“好。”庄穆点头,他没等丘桃桃做好心理准备,直接把人拽下来了。
“唔—我的加菲—”
“就让它待在岸上吧。”庄穆很冷酷,“来,我托着你,你蹬一下腿。”
丘桃桃就听话地蹬了一下腿。
水面波光粼粼,阳光在面上像是摇晃的锡箔纸,丘桃桃两条修长白皙的腿,被箔纸似的水波层层叠叠包围着,像是凭空断了,又像是被阳光搅碎了,摇摇晃晃的一片白,看得庄穆心猿意马。
丘桃桃好白啊,她怎么这么白。
“庄穆?”
丘桃桃喊庄穆。
“哈喽?”丘桃桃手攀着庄穆,两只脚踩不到底的感觉特别慌,面前这个会游泳的人又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子,“庄穆!”
庄穆猛地回过神来。
他咳了咳:“好热啊,我去给你买盒冰激凌。”
庄穆抱着丘桃桃游到岸边,把丘桃桃放到岸上坐好,然后几乎可以说是逃到了远处的冰激凌摊。
嗯?
丘桃桃挑眉。
庄穆居然会主动给她买冰激凌这种糖分超高没什么营养的东西?
等庄穆回来了,丘桃桃接过甜筒冰激凌。
她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冰激凌,慢吞吞地咽下之后,眼珠滴溜转,亮晶晶地看着庄穆。
“你刚才是看我看愣神了吗?”
庄穆没回答。
他盯着丘桃桃嘴边的一点奶油,突然凑上去,先舔过奶油,然后往下含住丘桃桃的嘴唇。
有甜腻腻的奶油味,有软绵绵的嘴唇,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
庄穆咬了一下丘桃桃的嘴唇。
“这次交换了多少细菌?”丘桃桃问庄穆。
“这次我把心交给你了。”庄穆回答。
“好肉麻。”丘桃桃笑着,被庄穆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揪庄穆的耳朵。
“还有更肉麻的。”庄穆把丘桃桃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摘下来,亲了亲手背,“之前值班的时候,你发现我书包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当时我没告诉你那是什么,是因为还没有完成—现在写完了,可以给你看了。”
丘桃桃心跳如雷,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你肯定是想给我惊喜对不对?但是,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你现在对我的柔情蜜意,一会儿你也要对我这样。”
庄穆本来特别激动,听到丘桃桃这话,心凉了半截儿。
他仔细感受一下,胸口以下有些冷,往下一看,丘桃桃只吃了一口的甜筒冰激凌,全化在他身上了。
“不、不怪我。”丘桃桃看着庄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你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我们情难自已—”
庄穆面无表情地打断丘桃桃:“那为什么只有我身上有冰激凌?”
“因为刚才我稍稍转了一下手的角度……”丘桃桃小声地说。
“丘桃桃!!!”
洁癖精·庄医生飞奔进更衣室。
丘桃桃觉得庄穆这个人真的是太烦了。
他明明就总是不解风情,是会在她噘嘴要亲亲的时候,能“细心”发现她嘴唇太干,然后给她抹润唇膏的那种神奇物种。
他明明是那样的。
但是那样的他,却只为她写了一本书。
从遇见她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写。
这么多年过去了,黑色本子也终于写满了。
她有生之年,居然收到了一本手写书。
丘桃桃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庄穆遒劲有力,又工整规范的字:
《你是我的肋骨》。
这是什么名字啊……
丘桃桃笑出声,她翻开第二页,先是一张金黄色的便利贴:
“我必须对你说,我先开始写这个的,比那个刘典先写信先多了多了多了去了,我还比他写得厚,比他写得多,我才没有抄袭他的创意。另:我知道你那天是听见了的,我试过了,人文楼里听得见外面广播的声音。所以,谢谢你那时候装没听见。”
丘桃桃又笑,她小心翼翼地把便利贴折起来,这才露出本来的内容:
2017年9月2日
你摔下楼梯,我接住你了。
这座北方城市,不出太阳的9月,其实是有些凉的。
我看见你在食堂前的阶梯上和人打闹,心想这个人可真是不要命了。
但当你转过头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脸,我突然觉得好熟悉。
在这之前,我绝对见过你。
你果然踩空,要掉下楼梯了,我连忙扔掉手里的眼镜,把你接住。看到你愣愣地看着我,我头一回觉得此时此刻需要一面镜子,好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让你觉得—欸,这个人挺好看的。
很怕被你看到这样没准备好的我,因为我今早上洗脸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好像额头上长了痘痘。
万一被你看到痘痘了怎么办?
幸好我提前把眼镜扔掉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扶正,然后弯下腰捡起眼镜。
一切都很自然。
我怕你觉得我不自然,我还解释了一句:“幸好没事。小心一点,阶梯上打闹,你们不要命,我还要眼镜的。”
我转身离开,我想我太了解心脏是怎么回事儿了,跳动的心脏就像一个设计精良的泵,有着最高效率的泵血机制,心脏每分钟跳动七十次,带动体内的五升血液在总长九万六千公里的血管中循环。心脏有节奏地跳动,就是生命的象征。
但是我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心脏就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它胡乱在胸腔里乱撞,没有规律,后冲力强劲。
回到宿舍之后,看到夜空里有个细细弯弯的月亮。
从今天起,我决定喜欢月亮。
2017年9月13日
妈妈说我们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虽然很突然,但我确定当下第一反应是窃喜。
只是看你表情呆呆的,心想或许你并不乐意,于是那一点窃喜就被压下了。
妈妈问我喜不喜欢你,你却像是怕听到答案,匆匆忙忙地撂下要“去洗手间”这句话就走了,我看着你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妈妈又犯了老毛病,直接来规划我的人生,我很生气。
脑海里盘旋着妈妈的话,又时不时闪过你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怒之下我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丘桃桃”。
说完之后却并没有松下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心脏像是被什么细细的绳子给吊了起来,勒得难受。
上不去又下不来。
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理解为是一种背后说人坏话,于是怕被当事人听到的感受。
只有这个解释。
2017年9月23日
在小巷口找到你之前,我跑了好多地方,学院路的大街小巷都被我跑了个遍,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学校旁边还有一条小巷,我没有去。
我走过去,在尽头有一盏孤零零的灯。
你在昏暗的灯下面,被几个男人围着。
我走过去,看到你趴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是我,你立马移开目光,一道亮晶晶的泪痕从脸上滑过去。
心脏就像是被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着,看着你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我把外套披到你身上。
回家给你清理伤口,明明很疼,但你一声都没有吭,额角已经被疼出了汗,但你还是沉默不语。这样沉默不语的你让我感到害怕。
我试图安慰你,但是又觉得刻意的安慰只会让人觉得不知所措,于是只好装作是平常的模样。
你笑了,然后从鼻子里吹出一个鼻涕泡泡。
你瞪着我,恶狠狠地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心想你怎么这么可爱,配合你说什么也没发生,你看起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你总算有点精神了。
2017年11月20日
我们去看狮子座流星雨那天晚上,狮子座流星雨并没有来,但是我心里却下了一场特别盛大的流星雨。
你喝醉了。
你跟我说你喜欢我,你说你再也不要先喜欢人了,你还问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你。
就好像被烫着似的,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跳动着,跳得如此之快,绝对超过了130,我甚至想我应该去做一个心电图。
你醒来,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全记起了的模样,偏偏要装作不知情,还问我记不记得昨晚上你说了什么话。
我当然记得。
虽然你看起来不太想回忆的样子,但这场流星雨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我看着你瞬间惨白的脸色,有点于心不忍,但是咬咬牙继续说,你说你喜欢我,你还说你再也不要喜欢人了。
你看起来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我突然后悔三秒前的决定,也突然懂得了,为什么那些帖子上都说一定要男生先告白。
我试图找补,我说可是是我先喜欢你的呀。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想,确实是我先喜欢你的。从第一眼在食堂前的阶梯上,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你。
2017年12月13日
你外公走了。
你回老家,你连夜回老家。
我知道这个噩耗是在第二天了。
你疲惫地给我打电话,只说了四个字:外公走了。
我想我是学医的,我对生命自然不会太执着,但你不是,这是你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
你很不开心,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低落,我在电话这头急得不行。
你喜欢的加菲猫,它喜欢吃千层面,假如你是加菲猫,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买千层面。
但是你不是加菲猫。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哄你开心。
听到你在电话这边说想要离开,我突然找到了方向似的,立马就跑到你身边,说不开心的话,那我们就走吧。
……
2019年11月15日
《海上钢琴师》重映。
你好开心,说一定要去看,从前看电影你都是要吃东西的,但是这一次,你没有买喝的也没买吃的,你还不许我买,你说我要是敢在看《海上钢琴师》时嚼爆米花,你回家之后就凑在我耳边嚼一晚上的薯片。
你是对的。
很好看。
“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
1900在船被炸毁之前,和朋友说这句话。
你立马就哭了。
“我都要被气死了,怎么是删减版的啊?”你吸吸鼻子,转移话题,“一开始警察来船上找过1900,这和最后结尾朋友带着人去找1900,其实呼应上了,怎么删了呢?”
从电影院出来,凉风猛地吹过来。
秋末冬初的傍晚最适合手拉手散步了。不会热,也不会冷。炒栗子的小推车,烤红薯的小推车,卖炒面的小推车……最有人情味儿的时间,最热气腾腾的心跳。
走在街上,你让我回头看。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
丘桃桃一页一页往后翻着,一字一句地看过去,不知不觉泪水就蓄满了眼眶,垂垂欲滴。
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眼泪滑过太阳穴,滑到头发里。
原来在这一段感情里,庄穆喜欢得从来都不比她少。
她突然舍不得看完。
她想,这个本子要留很久很久了,就算以后突发地震,她也不会直接就跑,她要抱着这个本子一起跑。
丘桃桃合上本子,手指轻轻摩挲着黑色的封面。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1911年有一个叫Toeplitz的数学家提出这么一个猜想:任何一条你随手画的简单闭曲线都会通过某个正方形的四个角。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契合的灵魂伴侣,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上帝拿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你是我的肋骨。
你喜欢加菲猫,喜欢金黄色。
总是谎称自己160cm,其实只有158cm。
有一颗少女心。
总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喜欢周三和周六。
喜欢吃蔬菜叶子但是不喜欢吃蔬菜杆儿。
最喜欢的作家是安吉拉·卡特和佩索阿·费尔南多,后来因为老是研究费尔南多,嫌腻就不喜欢了。
……
你应该还有更多的喜欢、讨厌,没有被我发现,但没关系,我和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走。
希望我们不要经常吵架,因为那样会浪费在一起的时间。
希望我们能活很久很久。
希望死前回顾一生的时候,我们会因为这一辈子有对方的陪伴而庆幸。
我爱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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