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虽然以描写贾府和大观园中的人物为主,贾府和大观园并不是建立在真空中,贾府中的人物与社会上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也有不少有特色的江湖人物,或者在江湖上闯荡的人物。他们的智慈,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启发:他们的阴谋,给我们以警示。
1.游艺才士柳湘莲和蒋玉函等的人生经验和挫折
柳湘涟和蒋玉菡都是正直、正派的人物,但他们在纨绔子弟的眼光中,是可以戏弄的游戏人生的同类。因为性格和智慧的不同,两人在历受人生曲折后的结局也有极大的不同。
处事应该建筑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之上
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最喜欢串戏。
柳湘涟因父母早丧,缺乏必要的早期家庭教育,他对面临的社会无所适从。首先是没有人好好的安排他读书,督促他读好书。男孩子的天性,顽皮、好动、好玩,如果没有人监督甚至于责打,不少好动的男孩都不肯安静地读书,更不会认真复习、背书,感到读书太枯燥,不如到处奔跑游玩来得快活。
幼时喜欢体育活动的孩子,常常喜欢技击性的活动。柳湘涟酷好武术,是很自然的,也是很聪明的。古代有识见的知识分子都讲究文武双全。像大诗人李白、杜甫都练过武,能使剑射箭。柳湘涟练出一身武功,对他成年后闯荡江湖极有好处。
他还酷爱文艺,不仅善于吹笛弹筝,还喜欢唱戏。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也即喜欢演唱表现年轻男女爱情的戏曲。
这样的事例是很多的,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在家里欣赏过许多好戏,就像贾府一样,吉庆日子和平时高兴的时候,一定要看戏,甚至连看几天。好的戏,极有魔力,唱腔的动听、表演的动人,达官贵人极度入迷,就经常通宵达旦地看,他们的子女年轻,记性好,多看了就自然记住不少,甚至也会唱和演。有的还请人专门教授,终身拍曲(唱昆曲)。像著名红学家俞平伯先生,到老年时,兴致来了,常常拍曲,唱《牡丹亭》中的名曲等等。不少人嗓子好,扮相好,一般的专业演员还远不及他们呢。像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夫人陆小曼,本是美人,演唱昆曲,令人倾倒,胡适等大知识分子也纷纷与她交游,非常爱恋她的出众才华。当年的大批日本留学生如李叔同、欧阳予倩等在日本演西方话剧,自娱自乐。欧阳予倩后来索性下海演唱京剧,他演青衣(京剧的女主角)与梅兰芳齐名,时称“南欧北梅”。这些人业余唱戏,有这样高度的艺术修养,在当时也令人钦羡,何况我们后人。
所以柳湘涟喜好音乐和戏曲,日子过得很快活潇洒。可是他也有富家子弟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的恶习,过着堕落的生活,未免虚度青春。他不事生产,随意挥霍,所以父母留下的家产很快就消耗完了,成为穷愁潦倒的流浪汉了。
如果柳湘涟索性像蒋玉菡一样唱戏,自己养活自己,还可添增家产,自食其力,也是很不错的一种生活。虽然在封建社会中,戏子被人看不起,而柳湘涟的行径,已与戏子的地位无异。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都误认他是优伶一类。而像薛蟠这样的纨绔子弟更误认他是风月子弟,即出卖色相的男妓了。
柳湘莲与宝玉、秦钟等交厚。酷好男风的薛蟠也一心想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在宴席上遇见,就求他串了两出戏。柳湘莲唱完戏下来,薛蟠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情景非常不堪。柳湘莲恼恨之下,就骗他到远处僻静的地方,狠打了他一顿,给了他一个教训。(第四十七回)
这件事无可无不可,薛蟠是个没有头脑的糊涂人,如果放他过去,也无所谓,如果觉得受到了侮辱,因一时之怒,打薛蟠一顿,也没有严重后果。
柳湘莲在尤三姐的问题上,因一时的一念之差,就坏了大事。他起先很爽气地答应贾琏的做媒,同意娶尤三姐,达到了他要娶一个大美人的目的。可是他又受惑于流言蜚语。柳湘莲后来与宝玉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又路上遇到贾琏,贾琏为他做媒之事,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听了这话,竟然无端起疑,问道:“既是这样,她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指贾琏)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的来历,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是有心了。”
柳湘莲将贾府一网打尽,说他们全不干净,连宝玉也未能漏网。他贸然怀疑尤三姐的清白,宝玉的答话也不负责任的低毁尤三姐,将尤三姐送上了死路。
柳湘莲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娘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她死,是她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柳湘莲没有深思熟虑,贸然退亲,害死了尤三姐,也害苦了自己。
柳湘莲在郊外破庙中,梦见尤三姐来痛泣告别,醒后心中更其痛苦。看到面前坐着的一位瘸腿道士,问他“此系何方?仙师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冷如寒冰彻骨,便挥剑削去头发,随那道士而去,从此不知所终。(第六十六回)
柳湘莲是一个负责任的男子汉。他感到对不起尤三姐,决定用一生的光阴来赔偿尤三姐对自己的信任和期望。
一个人万念俱灰,尤其是在情场上的万分失意,或者因自己的过错害了人家的性命,往往会陷入痛苦到绝望的境地,这时皈依宗教,是常有的事。
两种挫折的两种结果
蒋玉菡比柳湘莲聪明的多了。
蒋玉菡是个表演艺术家,在封建社会中地位低贱,被称为“戏子”。他艺名琪官,唱小旦。他与宝玉一见如故,当场就交换友谊的信物:蒋玉菡赠宝玉茜香国女王所贡的大红汗巾,宝玉身边没有带着适当的礼物,情急中,将松花汗巾相赠。宝玉的这条汗巾,是袭人的,他回家后,袭人知道此事,还很不高兴。(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送宝玉这么珍贵的礼品,是因为他是忠顺亲王所宠爱的伶人,这是得之于亲王府的贵重物品。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蒋玉菡逃离忠顺亲王府,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认为宝玉与他交好,可能会藏到宝玉的贾府中,就来贾府同宝玉索讨,他对贾政说:“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十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
宝玉起先想要抵赖,说不认识此人,但这位长史官讲出宝玉和琪官交换汗巾一事,宝玉见他知道这个底细,就撑不住了,只得讲实话说:“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这实际上是将蒋玉菡出卖了,讲出了他的下落。
像蒋玉菡这样才貌双全,演技高明的演员,忠顺亲王和他的家人当然爱不释手,平时给他的赏赐也必是丰厚的,他在外面客串唱戏,所得报酬也必是丰厚的。他绝不乱花钱,而是积攥起来,买房置地,准备过安稳的日子。
后来蒋玉菡物色妻子的时候,有人就介绍给袭人,媒人说:这蒋家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
蒋玉菡没有像柳湘莲那样,认为贾府中的人都是不干净的。即使袭人与宝玉有过性经历,他也不计较,只是看中袭人的人品、性格和气质。
蒋玉菡富于人生智慧,他年轻时靠相貌演技攥钱,心中则有计划地安排下半辈子的生活。旧时代有不少这样的演员。也有一些人在年轻风光时,见钱来得容易,就乱花,甚至堕落:赌博、嫖娼,甚至吸毒,到年老色衰,演不动戏了,最后沦落街头,穷饿而死。
2.良医哲士张友士和虎狼医生胡君荣的不同表现
人总有生老病死,人总离不开医生。可是好的优秀的医生不多,一般的医生只能医治常见病,不少有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即使遇到优秀的医生,也往往治不好,给庸医耽误了病情的,则更多。据最新统计,西医能够治疗的疾病只占人类所患的疾病总数的百分之30,有百分之70的疾病无法对付;在能治的百分之30的疾病中,误诊率却又高达百分之50以上。所以治愈率连百分之15还不到。历史证明,2003年治疗SARS的实践证明,中医的疗效要远好于西医。(《中医药的传统与出路》,《读书》2005年第9期第19-20、21页)《红楼梦》中张友士为秦可卿的诊疗,表现了中医的智慧。但任何时代和国家都有庸医,他们的失败,给人们提供了教训。
良医的哲理
秦可卿病重之时,总算请来了一位有本事的医生张友士。他在贾蓉陪同下,进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他的本事是不要病人自诉病情,一切靠他搭脉来诊断,由他做医生的来讲病情,讲得对不对,可以考验他的医术的高低。他搭脉极其仔细认真,分析则简洁明快。依靠三根手指搭在病人的脉搏上,感觉出病历、病情,再通过观察面色和舌苔做辅助,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优秀的医生甚至还可以据此诊断出女子是否怀孕,什么器官上生了肿瘤等。
贾蓉在诊病前后一再问:“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他分析了脉息,讲明了医理,笑道:“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面且此时已痊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若是夜里睡得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
张医生不仅将秦可卿的病情、病理和毛病的发展过程讲得一清二楚,还能讲出她造成这个病情的性格和心理,将病情和性格、心里结合起来分析,分析秦可卿的病因是出于心理原因,完全切中了秦可卿的心理和平时的心理压力。更指出,此病被前面诊治的医生耽搁了,所以“尚有三分治得”,在这个基础上,他才开出了药方。
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就不往下问了。
在病人家族一再催问下,他提醒:“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暗示已经无法挽救,同时告诉他们病人亡故的日期,让他们早作心理准备。
后来秦可卿果然在张医生预料的日期亡故。张医生对秦可卿的病情,吃了他开的药后,生命力的持续情况,诊治和测算得非常准确,显示了中医的伟大,名医的风采。
对于张友士的以上治病过程,王蒙先生则批评说:“对于治疗和预后,张先生则十分慎重,不做保证,不做肯定全称判断,只讲可能性,讲不止一种的可能。所谓:‘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医也要讲缘,也就不必负什么责任。加上张先生十分谦虚,叫做‘晚生粗鄙下士’,‘毫无实学,倍增汗颜’,就更留有了足够的余地。头头是道的分析,明明显显的症候,模模糊糊的治疗和预后,此行医之道乎?又何止行医焉。”(王蒙《红楼启示录》第52页)王蒙先生认为张友士缺乏治疗本领,关于治疗结果,对病家讲的是滑头话,并因此而举一反三,认为各行各业都有此类人物和这种现象。
中医认为:人的健康与人的心理和情绪有密切关系,与人的处世态度有密切关系,于人所处的人际环境很有关系。中医将医学和医生分为上医、中医、下医三等:上医医未病之病,对象是生命,是养生;这不仅是预防在先,而且强调心理的健康、情绪的健康,医生的任务是疏通心理,开导情绪,避免因不良心理和情绪而产生的病,这相当于现代的心理医生。中医医欲病之病,对象是“健”,任务是保健;这是针对现在所说的亚健康,西医是查不出来的,毫无办法。下医医已病之病,对象是病。这时毛病已经形成,只能直接治病了。
张友士的分析,给我们以很大的启发,他能够根据病情回溯到造成这种病的心理和情绪。我们平时要时刻注意心理和情绪的健康,要培养自己孩子的情商这才能保护我们和孩子的终生身体健康。
庸医和虎狼医生的通病
起先为秦可卿看病的这群大夫,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
庸医的通病是看到疑难杂症束手无策,套病家的口气,重复一遍,无力诊断,也就自己毫无主见,如果能够集体商量,可以自己不单独承担责任,就集体讨论,商量着开的药方,吃不死人,但也无效果,敷衍而已。
为凤姐看病的医生也多不得要领,所以她每次患病都拖延好长日子才渐渐好了,但病根一直没有除掉,终于年纪轻轻的就一病不起。
给晴雯治着冷感冒的医生胡君荣,诊断的病情尚为准确:“小姐的症是外感(中医用语,指感受风、寒、暑、湿、燥、热而致病)内滞(在消化系统内有饮食积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晴雯的病太普通、是常见病了,诊断并不费事。可是他竟将药方开错。他走后,宝玉看了药方,见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积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积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积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积实等狼虎药。”
人们说:“久病成良医。”病人在医生治疗之后,也会对自己生过的毛病作诊断和开药方,尤其是经常生的病,经过医生的多次治疗,就更精通了。宝玉就是如此,他生过这个病,记住了当时的药方和医生当时的嘱咐,他这次看到药下得太凶,马上就发现问题了。
可是尤二姐碰到这个医生,就倒大霉了。他就是上次为晴雯看过的善开虎狼药方的医生。他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血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亦称月信,即月经)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左手关脉可诊肝部病情,亦称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血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娘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的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半死。
胡君荣这次连病也诊断错误,与怀孕有关的毛病,应该极其小心翼翼地对待的,他竟然大胆用通泄之药,把胎儿打了下来。将人家的孩子坏掉,有时会毁了母亲的生命、命运或者人家的婚姻,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尤二姐就因此而万念俱灰,自杀了。洪秋蕃评论说:“尤二姐之死虽凤姐杀之,实胡君庸(荣)有以成之。使胡君庸诊出喜脉,为之安胎开郁,病自可痊,贾琏亦必多方调护,二姐茶蓼之苦或可回甘。襁褓有人,胡忍逮死,乃投以虎狼之剂,堕其珠蚌之胎,二姐之心先死矣。心死而身始不生,则谓二姐之死为胡君庸杀之也可矣。”意思是说,如果不是这个虎狼医生的误诊,二姐和贾琏必会全力保住这个孩子,二姐身处的劣境就可以改变了,二姐当然也保住了她自己的性命。而凤姐要二姐的性命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3.黑道妇人马道婆和水月庵净虚的害人诡计
古今中外的社会里,除了结成帮派的黑社会之外,单枪匹马的黑道人物也是非常危险的,需要我们提高警惕,不要随便和他们打交道。
黑道无处不有和净虚的诡计
净虚,又作静虚(程高本),水月庵即馒头庵的老尼。人称“秃歪刺”,可见她的名声很不好。她是智善、智能的师父。
她乘凤姐送灵寄宿庵内之机,用奉承之术和激将之法,求托凤姐借贾府之势,逆转一桩婚事,扯蓬拉纤,从中牟利。
那天,凤姐在送灵枢到庵中后,一路劳累,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因问何事。老尼就将李衙内要娶张金哥,张家想退去原定之亲,对方不依。希望凤姐通过王夫人与贾政说一声,打发一封书去,求地方官与原定的亲家说一声,不怕他不肯允许退亲。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稀罕他的谢礼,倒象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凤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处少了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结。”老尼道:“这点子事,在别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么样,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妥帖,越性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话奉承的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更攀谈起来。(第十五回)
护花主人评净虚“深得激将法”。净虚的激将法和奉承话,使我们感到黑道可畏。
由于黑道人物的引诱、诱导和鼓励,使王熙凤陷入泥坑,而且越陷越深。
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凤姐贪财,凤姐吃软不吃硬,她喜欢听奉承话。她这个鸡蛋有两条大的裂缝,苍蝇就得逞了。
如果凤姐没有黑道人物的引诱,她的人命官司,就不大会发生了。
巫蛊害人必害己
马道婆是宝玉寄名的干娘。常来贾府走动。专以邪魔外道,骗取钱财。
马道婆骗贾母的香火钱,要她为宝玉的健康而供奉菩萨,可以消灾。贾母本信佛,她对此已有兴趣,问道:“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像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拘数。那小家子穷水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贾母听了,点头思忖。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第二十五回)
三家评本的眉批说:“贾母点头思忖,在踌躇于多寡之间,道婆便乘势直入,真是善窥人意者。”马道婆赚一点香火钱,虽然可能她开了高价,但还是合法的。马道婆贪婪的心,难以满足,就教唆赵姨娘做坏事,赚黑心钱,对出家人来说,这就伤了天良。
她离开贾母处后,来到了赵姨娘处。赵姨娘抱怨自己娘儿俩不得宠,贾母宠宝玉,竟是得了活龙。又不服凤姐当家,“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她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马道婆见她如此说,便探她口气说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妙。”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她去,难道谁还敢把她怎么样呢?”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役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
马道婆竟然公开煽动赵姨娘用阴谋来算计凤姐和宝玉。
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心内暗暗的欢喜,便说道:“怎要什么不得?”马道婆听了,低了头,半晌说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马道婆听了,低了头,半晌说道:“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又何难。如今我虽手里没什么,也零碎攒了几两体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你要什么保人也有,那时我照数给你。”马道婆道:“果然这样?”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说着便叫过一个心腹婆子来,耳根底下喊喊喳喳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出去了,一时回来,果然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赵姨娘便印了手模,走到橱柜里将体己拿了出来,与马道婆看看,道:“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的。”接着她又指导赵姨娘算计宝玉和凤姐,要他们害病死亡。
马道婆用的这个方法叫“魇(yan演)魔法”,从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这是一种迷信活动,认为施行一种所谓“法术”可以驱使鬼神折磨人,致人于死。五个鬼,一作五鬼,旧时星命家所称的恶煞之一,取象于鬼宿第五星。见《协纪辨方书·五鬼》。
马道婆先在贾母处怂恿老祖宗布施供佛灯油,为宝玉除邪消灾;转身即受赵姨娘买嘱,密收银契,阴施魇魔法,欲将宝玉、凤姐两个咒死。(第二十五回)这正像有的搞腐败的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但她更为恶劣,她还挑动原告不断捣乱,她可不断获得渔翁之利。
马道婆的阴谋,起先似乎得逞了,宝玉和凤姐发疯,生了狂病,差一点死掉。后来一僧一道来破了马道婆的妖法,宝玉和凤姐就痊愈了。
马道婆后来因潘三保一案闹破底里,被刑部监拿问死罪。(第八十一回)
有一天,宝玉走到贾母房中,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贾母见他进来,便问道:“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后来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了的。那会子病里,你觉得是怎么样?”宝玉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好好地站着,倒像背地里有人把我拦头一棍,疼的眼睛前头漆黑,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那些鬼都跑着躲避,便不见了。我的头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
说着凤姐也进来了,见了贾母,又回身见过了王夫人,说道:“老祖宗要问我什么?”贾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凤姐儿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像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杀人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自己原觉很乏,只是不能住手。”
贾母道:“这么看起来竟是她了。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和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宝玉枉认了他做干妈。”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得说。”
王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竟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发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哪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她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内眷都与她好的。她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便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她又去说这个病她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她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儿。这里的人就把她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她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马道婆的阴谋就这样穿绷了。赵姨娘也最后暴病而死。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搞阴谋,做坏事的绝没有好下场。
4.欺骗欺凌亲人的卑鄙小人
一个人只有在落难时刻,才能充分领略世态炎凉。鲁迅先生即有此经历,他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
如果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就通过观察别人的遭遇,通过阅读小说,了解这样的世故人情,认识出自亲人的欺骗欺凌的可能和此类卑鄙小人的嘴脸。《红楼梦》描写的甄士隐夫妇和贾芸的遭遇,就是典型的事例。
欺凌亲生女儿和女婿的土地主封肃
一个人陷入贫困,就会受到世俗的鄙视,即使亲人都会拿出丑恶的鄙视嘴脸,甚至还乘机欺凌,像甄士隐的丈人封肃,即是如此。
封肃,是甄士隐的丈人。他的女婿、女儿落难投奔他,作为丈人的封肃,尽管家中都还殷实,竟然趁火打劫,盘剥女儿、女婿,半哄半赚地骗取他们的钱财,害得他们愈加穷困,他还在外面人前人后,埋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这充分反映了世俗社会中人情的淡薄和险恶,细民的刁钻和刻薄。
后来贾雨村派公差到封肃家询问甄士隐情况,封肃看见来了公差“忙出来赔笑启问”,又“忙赔笑道”,见了公差,都如此恭敬。他被公差推拥到衙门去后,到晚上二更时方回来,“欢天喜地”,因为新任的本府太爷贾雨村询问他的女婿甄士隐、外孙女情况,临走时“倒送了”他二两银子。次日,贾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为了当年甄士隐资助他进京的银两,特地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给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此语十分传神,程本改为“眉开眼笑”,忒以文雅了),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第二回)
我们看到像封肃这样的势利小人,对穷困者鄙视、欺凌,对有权势的或比他富有的人,他必低声下气、俯首帖耳地奉承讨好,无所不用其极。
欺骗嫡亲外甥的小店主卜世仁夫妇
贾芸希望在贾府谋一个美差,赚一点钱。用人之权在贾琏和凤姐夫妇手里。他先托贾琏,看看没有动静,后又想走凤姐的门路,苦于无钱送礼。他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他方才从铺子里回到家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
原来贾芸试图从亲舅舅卜世仁那儿借些香料,去孝敬凤姐。他满心希望舅舅能够帮他这个忙,没有想到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卜世仁开的虽是小店,人却老奸巨猾。他不肯帮助,还想出接连的实足理由来赌人的嘴。接着又倚老卖老地教训起外甥来,此时转移话题,还可以吓退他,请他尽早离开。
贾芸年纪虽轻,为人十分圆滑,他一点也不生气,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候,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
卜世仁不肯帮忙,话却说得漂亮,只要“舅舅有的,还不是该的”,总是不肯讲拒绝的话,都用编造的理由推托。他见贾芸要走,还假客气:“怎么急的这样,吃了饭再去罢。”
他的老婆与他配合得非常默契,他的假客气的话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两个吝啬鬼就像唱双簧,精明的他们,自己也知道外甥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但他们只要门面上撑过去就可以了,对方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是无所谓的。
这样的势力亲戚是很多的,否则就不会有“世态炎凉”这回事了。
5.贪官贾雨村及其手下的奸猾门子
贾雨村名贾化,字时飞,别号雨村。本为寄居葫芦庙内的一个穷儒,生于末世。一心要想求取功名。他在甄士隐的资助下,上京赶考,中了进士。娶了甄士隐的丫环娇杏为二房。后被参罢官,在林如海家坐馆,女学生即是林黛玉。以后他的仕途几起几落,终因为官贪赃枉法,虽几经沉浮升迁,终被带锁关押,最后得赦,落籍为民。
贾雨村此人,虽然是贪官,却也是个不平常的人物。
贾雨村的见闻和人生智慧
贾政眼中的贾雨村,相貌魁伟,言谈不俗。(第三回)甲戌本侧批:“君子可欺其方也,况雨村正在王莽谦公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在作者系指东说西也。”
贾雨村讲话颇有风度,甲戌本第一回侧批评贾雨村在接受甄士隐的资助时,“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说:“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
贾雨村外表不俗,颇有魅力。贾政与他初见即大生好感。外表好的人,在社会交际场合都能大占便宜。此类人给人的迷惑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对甄士隐、贾政这样心地善良而又胸无城府、大大咧咧的人。
贾雨村在困居苏州时,高吟一联:“玉在匵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第一回)匵,即椟,木匣,一作“匮”。他在处于困境的时候,从不失去信心,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期待和希望。这种心态是可贵的。
贾雨村拿到甄士隐的资助后,马上就进京,并不选择“黄道吉日”才上路。他认为,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与资助者甄士隐眠辞,即进京赶考去了。(第一回)三家评本的眉批说:“达人之见。”赞赏他的这种见解和行事方式。
贾雨村赴京赶考,中了进士任官,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持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本,说他“生情狡猾”,“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龙颜大怒,即批革职。
等革职的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贾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嬉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下的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第一回)
洪秋蕃评:“雨村被黜,虽十分惭恨,面上全无怨色,仍嬉笑自若,将宦囊家属送还原籍安顿,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胸次不凡,惜欠纯正耳。故蹶而振,振而复蹶。”
贾雨村是个贪官,但他为人豁达,经得起挫折和打击,在人生低潮时,依旧心态平稳,心情乐观,这是难能可贵的。
贾雨村虽与荣国府一支同谱,起先他并不去高攀,“但他那等的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程本作“不便去认他”),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
这里虽然表现了贾雨村的自知之明和略显清高的一面,对正如眉批所揭示的:“荣府荣耀,‘不便去认他’,若不荣耀,又不肯去认他,亦是世俗通病。”这前半句是清高,后半句是势利。这后半句是世态炎凉的另一种表现。
可是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开导他,必须找到像贾府这样的权门,否则难以复职。洪秋蕃看穿在封建专制体系下,当官任职多需“四下寻门路,冷子兴亦教雨村央求林如海转向都中与贾政关说,虽有恩诏,还须人情。清光绪亲政时,皇太后特降恩旨,起复废员,而无人情者仍不得预。呜呼!朝廷用人之盛典,无非为大吏引私人。贾谊复生,所当痛哭流涕者也。”
果然,通过贾政的帮助,贾雨村迅即复职。洪秋蕃评:“雨村得贾政之力谋了复职,不上两个月,便选了金陵应天府,朝里无人,那得如此。”
冷子兴讲到贾宝玉含玉而生的情况,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请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对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接着他详细罗列了古代应运而生的大善人物和应劫而生的大恶人物。三家评本眉批赞扬贾雨村:“奇论,实确论。”“雨村在葫芦庙中亦曾参证理数,故言之娓娓可听,淋漓痛快,真是大有见识。”“援引古人,如数家珍,不信雨老俗胸有如此博洽。”“时飞之论,直破聋俗之见,当不以人非言。”姚燮夹批:“毕竟是进士出身。”(第二回)
贾雨村对贾宝玉的精当认识,有故作高论的地方,但也的确与世俗之见有天壤之别。
奸猾门子的自作聪明和自取其祸
贾雨村来到应天府,刚下马上任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传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人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间,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即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服侍。
这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的小沙弥。葫芦庙失火烧毁后,他蓄发还俗,充作应天府门子。
门子本不应介入官府处理的官司,可是这个门子因为与贾雨村是就相识,他就与贾雨村攀谈起来。他对贾雨村说:“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这是一种带有批评性的责问语气,本不应是仆人或下级吏员对官员的口气。甲戌本侧批批评门子:“语气傲慢,怪甚!”(第四回)
接着门子再来一句这样口气的话:“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
甲戌本侧批:“刹心语,自找其祸。亦因夸能恃才也。”门子当年对落魄书生也看不大起,对他语言不恭;现在忘了对方已经发迹,两人身份已经有天地之别,不但不改变态度,加倍恭敬(加倍,为的是对当年不恭的歉意),反而翻老账,翻底牌,“出身之地”一语揭出对方寒酸的老底,“竟忘了”更是口气不善,故而“自找其祸”,自寻死路。这可为了解别人的隐私者戒。日本推理小说名作《了解别人隐私太多的人》就是描写一个专门设法了解别人的隐私,然后暗中敲诈,终于被人所杀。
门子近年久居衙门,自以为比初入仕途的贾雨村高明,教育贾雨村要了解和尊重“护官符”,要知道四大家族的厉害和能量,要与他们联络、勾结和官官相护。门子还教育贾雨村,这就是“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
“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本是千古名言。但同样的话,有不同的前提和理解。照正常的理解,应该是为了忧国爱民而“大丈夫相时而动。”尊重国家法律,这是“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但门子启发贾雨村,人要为了自己的私利,才“大丈夫相时而动。”讨好豪门大族,帮助他们压迫欺凌平民弱者,这是“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天下公理、正义、道义被仍在一边。
一个人有了权势,成为一方土地的长官,往往有正反两方的力量在拉他。贾雨村初念本要秉公办案,在门子的启发引导下,为了自己的私利,贪赃枉法,走上了邪恶之路。
贾雨村的奸猾和毒辣
门子又向贾雨村介绍,这个英莲就是甄士隐失去多年的女儿,她在拐子手中吃了多年的苦,幸亏冯渊真心喜欢她,没有想到薛蟠打死冯渊,她落到了呆霸王薛蟠的手中。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当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
贾雨村谦虚地请教门子,因为他已看出这个门子好为人师,自以为高明,而这个门子真的教育起贾雨村来。那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门子连讽刺带训斥地地指点贾雨村,口气极其傲慢。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元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置,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贾雨村面对门子咄咄逼人的问候,他表面上不介意对方的傲慢的盛气凌人的态度,他颇有风度的说:我们“原来是故人”,顺着对方的口气,拉平两人的地位,拉近两人的关系。甲戌本侧批揭露说:“妙称,全是假态。”他对门子假装平等相待,请他坐下深谈,门子客气不肯坐,“又让了座好谈”,甲戌本侧批:“假极!”“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进一步故作高姿态,甲戌本侧批:“全是奸险小人态度,活现活跳。”门子教他,讨好豪门贵族,迫害平民,将官司枉判,贾雨村假装踌躇着说:“事关人命,蒙皇上龙恩,起复委用。”“正当耽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甲戌本连批“奸雄”,和“奸雄欺人”。
雨村故意向他请教,学到做假案的本事后,又假装反对这种徇私枉法的做法,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他这种“奸雄欺人”的方法,用“再斟酌斟酌”语气,假装诚恳,是“三思而行”、“谋而后动”的体现;封建官僚用得虚伪,是拖拉、敷衍、推诿的推脱语,实际上这是拒绝的委婉语,他是不会再斟酌的。贾雨村假装踌躇,他本是个贪酷之人,故意迟疑不决,实则心意早定。(第四回)
最后,贾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不大乐业。“英雄不怕出身低”,而贾雨村则对自己的贫贱出身自惭形秽,甲戌本侧批评他说:“可知雨村终不是大英雄。”为此,贾雨村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蒙府本评论门子的自作聪明说:“口若悬河者,当于出言时小心。”
贾雨村对甄士隐竟然恩将仇报:他对英莲见死不救,眼睁睁的让她落人呆霸王之手。那么教唆贾雨村做坏事的门子,其下场也就可知了。门子不知甄士隐曾经有恩于贾雨村,但他教唆和鼓励贾雨村贪赃枉法,参与陷害无辜善良的故人的孤女,伤天害理,又不知贾雨村是狡猾凶狠的豺狼,还自以为高明和得计,他的充军发配到边远苦地,完全是应得的报应。
贪官的产生过程给人的警示
贾雨村起先听了薛蟠打死冯渊、抢走甄英莲的人命案子,大怒,要抓捕和严惩凶犯。他要当一个秉公处事的清官。
门子则提醒和教育他,当官要有护官符,否则这官当不长,当不好。
门子指点他“护官符”: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是用极端夸张的手法形容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尊贵豪富:贾府豪华到房子是用白玉建造的,用马是用金子制作的犷金陵的史家,门第显赫,屋宇极其广大,连秦始皇造的阿房宫,广宇三百里,还不及史家的房产之多;金陵王家,不但极为富贵,奇珍异宝极多,连龙宫里宝物极多的东海龙王也不及上;薛家的财富多得珍珠如土,黄金如铁。
门子教育贾雨村,当官要了解豪门巨富的情况,办案要注意:从“不开罪巨富豪门”到勾结巨富豪门,这样才能够互相利用,相得益彰。门子提供四大家族的情况,作为不开罪和互相勾结的对象。
这个护官符,将当时的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
这种豪门巨富大族,其长辈也多以军功、和政绩起家,《红楼梦》戚本的序言分析说:“此等人家,岂必欺霸方始成名耶?总因子弟不肖,招接匪人,一朝生事则百计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虽暂时不摧祸网,而从此放胆,必破家灭族不已,哀哉!”既说出这些家族覆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也道明贪官产生的土壤。
我们也可从贾雨村接审此案时的心理活动,审案前后的心理变化过程,看到贪官与污吏勾结的作用。
有了第一回,就有了多回的贪赃枉法的恶行。后来,贾雨村讹陷坑害石呆子,抄得古扇,奉承贾赦,他已经习惯成自然,将这种徇私枉法的行径做得十分爽利和干脆了。当然,他的这种丑恶行径,是瞒不过公众的,平儿咒骂他是“没天理的野杂种”。(第四十八回)
在封建专制的官僚体制中,贾雨村之类的贪官污吏如鱼得水,官运亨通。他还升官,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第五十三回)有时被发觉,贾雨村降了三级,但他再设法投靠要人,又要升了。(第九十二回)
贾雨村为人一贯无情,他在急流津遇甄士隐,名利关心,眼见起火,甄士隐有可能被烧死,他只顾自己,见死不救。(第一〇三回)他还恩将仇报,贾政帮助过他,而贾雨村于贾府获罪之际,狠狠踢了一脚。(第一〇七回)
贾雨村这个贪官,终于没有好下场,他被革职办罪,有人见雨村带锁被押。(第一一七回)最后,贾雨村侥幸得赦,削籍为民。(第一二〇回)他在官场和名利场中兜了几圈,又回到了起点。但因为封建专制社会法制的不严密,他带着贪污来的财富,回家过着逍遥的日子。现代社会一定要吸取历史的教训,绝不能让贪污分子及其家属舒适地消化不义之财,更不能让此类人逍遥法外。
6.误打误撞的呆霸王薛蟠
薛蟠本是书香继世之家,且有百万之富。薛蟠赖祖父之旧日情分,在户部挂虚名、支钱粮。(第四回)其父酷爱宝钗,让她读书。薛蟠是薛宝钗的胞兄,字文龙,一作文起。虽然号称“文”龙或“文”起,却从小不喜读书,识字不多,他过生日,宴请宝玉等尝鲜时,竟把明代著名画家“唐寅”的名字念作“庚黄”,令人忍俊不禁。(第二十六回)
头脑简单和脾气蛮横
薛蟠从小淘气,出身于书香继世人家,不喜读书。这样的子弟,坐吃山空,使家庭和家族败落,蒙府本的评语感叹:“为书香人家一叹。”数代相传的书香门庭,往往因为有一代出了不争气的子弟,就彻底败落了。
薛蟠成为败家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父亲早亡,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蒙府本又评:“富而且孤,自多溺爱。孟母三迁,故难再见。”
这样的家庭教育,使他钱挥金如土,弄性使气,人称“呆霸王”。蒙府本感慨:“‘使钱如土’,方能称霸王。”的确,如果穷而无钱,只能做恶霸,却做不了霸王。蒙府本的评语分析说:“非母溺爱,非家道殷实,非节度、荣国之至亲,则不能如此强霸。富贵者其思之。”
薛蟠养成了行事蛮横的脾气和习性,经常在外惹是生非。第一次,他打死冯渊,买婢进京(第四回)接着,他逃避凶杀案进京,来到贾府后,与贾府的一群纨绔子弟鬼混在一起,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蒙府本评道:“膏粱子弟每习成的风化,处处皆然,诚为可叹!”这是分析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互相勾结和教诲着做坏事,有了群体效应,比单枪匹马做坏事,胆量更壮,坏事更多,影响更大、更恶劣、更深远。
第二次,他调戏柳湘莲,被柳湘莲打得半死。幸亏柳湘莲手下留情,换一个像薛蟠一样凶恶的人,他早就命丧黄泉了。(第四十七回)
第三次,薛蟠因为娶了河东狮般凶恶的泼妇夏金桂,家里闹得翻江倒海,也没心肠在家里呆着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薛蟠找他去了,遇见在先要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薛蟠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蒋玉菡长得俊俏,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薛蟠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薛蟠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薛蟠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薛蟠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薛蟠打。薛蟠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此人竟当场就毙命了。薛蟠这次可来不及逃走,被当场拿获,关入牢中。薛蟠脾气蛮横的结果,是第二次陷入了人命官司。(第八十五回)
如果说,第一次杀人是争抢香菱这个美人,他抢到了一个善良、美丽、聪明的好姑娘,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在封建社会中,这个收获是非常大的。第二次杀人,纯属是生闲气,家里为了这个人命官司,到处送钱贿赂,店面和家业无人照看管理,被手下人偷盗拐骗,最后倾家荡产,由富致贫,真正是无事生非,自惹祸灾。
薛蟠不学无术,头脑简单,没有任何经商办事的实际经验,又毫无心机,家里尽管开设了多家店铺如当铺、药铺,在南方也有业务,可是家业早就被下面办事的人多所骗劫。他们欺侮少不更事的幼主,往往如此。(第四回)直到他身陷囹圄,属下乘机将他家的家业骗劫、搞光,然后溜之大吉为止。
善良的家庭背景挽救了呆霸王的性命
薛蟠的三次灾祸都是他头脑简单,不思后果,脾气蛮横,不肯忍耐造成的。咎由自取,所谓“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薛蟠终于逃过一命,活了下来,是因为他的善良的家庭背景挽救了他的性命。
首先,家人的善良,得到堂弟薛蝌的尽力帮助。薛蝌四处奔走,不辞劳累和繁难,始终努力救他,保住了他的性命。
第二,家人的善良,表现在不吝金钱,为了他的性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如果吝惜金钱,不舍得及时拿出去,薛蟠也就性命难保了。
薛蟠两次杀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误伤成分,犯的不是故意杀人罪。他本人原也应该不是一个专想作弄、侮辱、侵害、迫害人家的恶人歹徒。所以他碰到河东狮夏金桂这样的恶妇,反倒没有办法,不敢骂,不敢打,更不敢杀。(第七十九回)
善者修缘,恶者悔祸。薛蟠最后终于获赦,放出回家,他立誓改悔,重新做人。(第一二〇回)
这时夏金桂已死,薛蟠扶香菱为正妻,可惜她难产而死,为他留下了一个儿子。按薛蟠的家境和出身,他如果好好读书,有了出息,本也不必从人家冯渊手中去强买强抢一个香菱来,他自可物色一位出色的妻子。在一次偶然的场合,薛蟠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他酥倒在那里。(第二十五回)他多么想娶到林黛玉这样风华绝代的美妻。他的母亲薛姨妈也想到过这一层,但她公开对林黛玉表示,她为自己的儿子自惭形秽,不敢高攀这门亲事。贫富不能决定人的等级,而人的文化水平、指挥水平,在某种场合,往往决定了人的等级,薛蟠和薛姨妈不敢向黛玉求亲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使人获取最终的成功;不喜读书,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使人最后落入悲惨的失败,薛蟠和贾宝玉就是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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