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世道不太平,估计得怪天呈异象,连着下了两天的暴雨,整座城市像一条河上的船。整个周末,许苏都被傅云宪绑在床上折腾,一直没找到理由出门去赴白婧的,好容易等来了刑鸣的电话,让他去上节目。
《东方视界》一直都有驻场律师,眼下傅玉致深陷情伤难以自拔,也懒得再去电视台抛头露面,君汉所与明珠台合作密切,庞景秋便给节目组推荐了自己的亲侄儿,庞圣楠。庞圣楠大有要走傅云宪老路的意思,瞿凌案他一战成名后,就专注于替腐败官员打官司。前阵子一件某市委领导的受贿案,14年一审时判了13年,17年重审变成3年不到,也就是司法界常说的“实报实销”,庞圣楠立马洋洋得意,在节目中大吹特吹自己的辩护多么成功。
早在刑修九出台之前,就曾有不少律师请教傅云宪怎么办理职务侵占与受贿的案子,傅云宪当时叼着烟,就给了对方一个字,拖。许苏对傅云宪的意思心领神会,代为补充道,刑九一定会调整受贿罪入刑的金额,大伙儿各找理由拖延上诉,只要适用刑九判决,原判刑期将大幅减少。
没一个人像庞圣楠这般,借着机会就要标榜自己,外行人不知个中门道,还当是他牛|逼,问他办案心得。傅云宪压根没收他为徒,庞圣楠却狐假虎威,声称自己是傅云宪的徒弟,受国内刑辩第一人的言传身教,这才能把这案子给办漂亮了。
庞胜楠也很会包装自己,每回出镜必精心拾掇自己,保证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就连原本不甚英俊的脸,竟也在化妆师的巧手下变得倜傥起来,居然还吸引了一票女粉丝,纷纷说他像年轻版的傅云宪。
许苏一个字也听不下去,待到现场交流环节,直接夺身边人的话筒发言:“可能有不少观众认识我,我是《缘来是你》的二号男嘉宾,同时我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据我所知,刑法第九修正案包括新的司法解释,对这类犯罪中的受贿数额作出大幅度的修改,如果不是得益于法律标准抬高,重审改判是跟你又有多大关系?”
庞圣楠很尴尬,还强装镇定,继续糊弄观众道:“这个案子我跟检察院周旋了一年多,坚持不跟司法机关计较审限,当事人不知情,来律所劈头盖脸就骂……”
“拖案子谁不会?”得益于在《缘来是你》站了那么几场,许苏对着镜头微微一笑,丝毫不怵,“那不妨说说你这案子里,最终判决认定的受贿金额与指控金额相比,减少了多少?”
节目是直播,许苏的质疑很快引起场内外一些法律工作者的共识,对庞圣楠的讨伐声开始在互联网上冒了出来。
庞圣楠越发尴尬,讪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我跟这位场下观众有点……旧怨。”
“不谈旧怨,谈法律。”许苏说,“同样的案子,法院若以超期审理为由强行在‘刑九’出台前结案,结果将大为不同。枪口抬高一厘米,法律赋予法官自由裁量的权力,对于这类案子的最终改判,我想我们应该感谢的是人民法官的善意,是国家法律的公正,而不是某一位律师的夸夸其谈。”
话很漂亮,形象也佳,许苏的表现引来一片掌声。他此刻表演欲膨胀,适时停顿,看了一眼场上如坐针毡的庞圣楠,特别娇俏地说了一句:“傅云宪没你这样的徒弟。”
主持人刑鸣适时控场,把话题又引回了节目专题本身。见节目差不多也快录完了,许苏懒得再留在演播厅里听庞圣楠扯淡,悄悄溜了出去。但他没走,绕到了后台,想等录制结束跟刑鸣当面道个歉。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给对方添乱子了。
见刑鸣出现,许苏一下就怵了,没了方才侃侃而谈时的娇俏伶俐,嗫嚅着说:“刑主播,不好意思,我是跟那人有点旧怨,方才一下没控制住,给你惹事儿了吧……”
“没事。我是媒体人,媒体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今晚的实时收视率,”刑鸣拿起手机刷了下“野榜”,微微一动嘴角,“不错。”
敢情冰王子都是装给外人看的,这人骨子里就一唯恐天下不乱的坏胚子,旁边一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见许苏发愣,立马乐呵呵地插嘴:“你这点事儿算什么?谁有我们刑主播会惹事儿啊,我们前一任台长都被他搞下台了。”
“嫌工作不多是不是?”刑鸣脸一沉,抖了抖领导的威风,那工作人员吐了吐舌头,溜了。
刑鸣手头除了《东方视界》,还在策划一档全新的法治节目,有些想法与观点,打算跟许苏聊聊。
两人头挨得近,一起在笔记本前看方案,刑主播身上有股特别的古龙水气味,成熟辛辣,奢华优雅,撩得人心痒。但不太像他这个年纪会中意的味道。
许苏略有些心不在焉,不自觉地抬手揉鼻子,刑鸣及时察觉,回头笑笑:“早上喷错了香水。”
许苏没料到刑鸣会突然回头,两人间的距离被一下拉近,鼻子险些撞在一起。
老实说,许苏以“直男”自居二十余年,以前真没这个自觉,直到昨天被傅云宪结结实实管教一顿之后,才算对“男男授受不亲”这个观点开了窍。刑鸣是清俊那一挂的长相,皮肤冷白如玉,眼神犀利有神,睫毛还长。许苏瞪着眼睛微微发怔,臀*忽然火辣辣地一疼,才暗呼一声“美人误我”,赶紧往后缩了缩脖子,试图避开与刑鸣过分亲密的接触。
近来节目收视口碑都不错,刑鸣心情轻松,愈发觉得眼前这紧张局促的男孩有意思,倒忘了对方其实与自己同龄。他倏忽玩性大起,故意扶住许苏的后颈,将他往自己眼前带,作出要接吻的样子。
“欸……我……”
亏得刑主播的电话及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好事”。
刑鸣接起电话,一下把许苏忘了干净,人往外走,他一改那清冷严肃的播音腔,竟以撒娇的口吻说着:“晚上二人世界,你做饭……”
匆匆离开广播大厦,许苏没开车,查了查路线,决定搭地铁去白家吃饭。
“许苏,你站住!”
人还未踏出明珠园,庞圣楠便从身后追了上来。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律师多多少少都爱吹牛|逼,自抬身价所需,但同行之间不会这么拆台,庞圣楠近来相当风光,没想到在电视直播时大折面子,所以怒气冲冲地要向许苏讨个说法。
“我他妈把你当兄弟,你这一出是闹的哪样?!”
“你把我当兄弟?”许苏冷笑,“想睡我女人是把我当兄弟?栽赃我吸毒是把我当兄弟?”
“嘿,我当为了什么事儿,原来你都知道了!”君汉所里他是一副面孔,热忱和蔼,只因顾忌傅云宪的面子。此刻庞圣楠原形毕露,又兼方才在台上,话怎么难听怎么说,“我就见不得你那运气,凭什么傅云宪这么牛|逼的律师偏就罩着你,读法律的哪个不是悬头苦学,凭什么就你还没毕业呢,起点就比所有人都高了,这公平么?一包粉,一包粉你就彻底废了……”
许苏一把揪起了庞圣楠的领子,眼里喷出怒火。
“今天这点教训是轻的,滚回去当你的马屁律师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他妈再来惹我,我就弄死你!”
骂完他就松了手。许苏当然已经厌恨此人入骨,但他今生归属已定,跟白家人注定有缘无分,不想再牵扯进这样的破事里去。
许苏欲走,庞圣楠想追,两人手上有了些动作,推推搡搡了几下子,也不知是不是脚底打滑,庞圣楠一头就扎进竖起尖栅栏的花坛里去了。许苏还赶着去吃饭,见花坛里的庞圣楠哼哼唧唧的也无大恙,撇撇嘴,骂了声“呸”,转身就走了。
天上黑云麇集,道边的树木迎风乱舞,飒飒有声,显是一场暴雨来临的征兆。
他走进明珠园附近的地铁站,两手插兜,等下一班地铁。地铁里的电视正在播新闻,一则新闻是政法委的姜书记正准备深入地方视察当地司法系统的工作,首站就是H市。
另一则,警方在河中捞出一具女尸,初步确认正是失踪女星黄舒莹。
有人死了,有人就离死不远了,尤其是粉丝千万的当红女星,本来么,明星的一举一动都得遭各色眼光审视,经无数口舌鞭笞,何况如今成了一具河堤上的腐烂女尸,整个互联网都炸了。
黄舒莹的母亲第一时间就托人辗转找到了傅云宪,没找到凶手之前,先要追究经纪公司的责任。但傅云宪没接。非百十亿的标底请他挂个名,一般的民事案子他涉及得少,他让人转告黄舒莹的母亲,待找到凶手再来找他不迟。
傅云宪推掉的案子还不止这一桩,甭管外头世道多不太平,他倒乐得在家休养生息。丁芪上门的时候,他正握着一把黑檀木柄的刺身刀,在厨房里做菜。
丁芪被阿姨招呼进门,一入厨房直着眼睛看傅云宪。傅云宪披着黑色睡袍,衣襟大开,胸前斑斑点点,嘴嘬的,或者牙咬的,又或者是指甲挠的,反正全是干那种事才会留下的痕迹。
丁芪瞠目结舌,倒不是艳羡这幅健壮无赘的好身材,实是从没想过堂堂傅大律师会亲自下厨,瞧手势还相当娴熟,于是越发震惊,这种震惊,不亚于看见了征伐沙场百战不殆的将军捻针绣花。
这样的目光傅云宪已经习惯了,毫不在意,劈了一片连皮的鱼肉,挤上两滴柠檬汁,便用刀尖挑给了丁芪:“尝尝。”
丁芪认出案板上的是河豚,脸色一下绿了,摆着手说,自己不怎么爱吃鱼生。
“让你尝就尝,毒死了我负责。”傅云宪向来耐性欠佳,自己的命令别人岂有不从之理。他脸一沉,刀尖往对方眼皮子底下一送,刀刃折射雪亮银光,硬是逼迫着丁芪张嘴。
丁芪只能凑头过来,哆嗦着两片肥厚的唇,小心翼翼地咬住一点鱼肉,嚼也不嚼,直接生吞下去。
“嗯,新鲜么。”傅云宪看似满意,取了干净擦布拭净了刀尖,继续片鱼肉做菜。
“新鲜,新鲜。”丁芪忙不迭地点头。
傅云宪看他一眼:“那再来一口?”
“不用,不用。”丁芪忙不迭地摆手。
丁芪刚刚送张仲良出了国,想起手上有几个案子,便借探伤为由,过来听听傅云宪的意见。所以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拍马屁:“傅爷放话说不接案子了,是暂时不接,还是永远不接?你要不接案子了,那是整个律师界的损失。”
傅云宪专心手上的刀工,轻描淡写地说:“先歇一阵子,以后接不接看形势。”
丁芪问:“我今儿刚刚送张爷出国,挺感慨的,不知道傅爷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
偌大一个中国律坛,也就张仲良与傅云宪当得起这声“爷”,丁芪这一路数的律师,本事不多大,倒是很懂得尊贤敬长的道理。
“小东西事业刚起步,想留在国内,那就随他吧。”傅云宪也不是不听劝,丁芪之流说话没分量,张仲良的提议还是很值得考虑的,只不过,到他这个地位,名利已然是身外物,若他不自找麻烦,麻烦也很难找上他,在哪儿歇息其实都一样。
丁芪瞥了一眼方才给自己开们的阿姨,笑笑说:“傅爷挺大方啊,自己做饭,倒让保姆休息。”
烹饪并非傅大律师的爱好,他吃东西没什么大讲究,但给许苏做菜却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傅大律师也从来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主人,何况阿姨在看的节目是《缘来是你》。
阿姨很喜欢这类相亲节目,好像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无师自通,喜欢并擅长说媒这个活动。阿姨听见了丁芪律师的话,但仍一边慢条斯理地擦茶几,一边盯着电视看。她不怕老板有意见,因为老板明显对此非常纵容。
许苏特别上镜。
阿姨也奇怪,平日里看着不算特别打眼的男孩子,一上电视就光彩夺目,那偶或咬牙浅笑的小模样,往死里勾人。
主持人已经不是明珠台最帅的男主播刑鸣,而是一个满脸堆笑、满口段子的小胖子,正咋咋呼呼地向观众挨个介绍台上的男嘉宾。前阵子那个3号男嘉宾自恃混血儿的精致长相,打算往娱乐圈发展,找个理由退出了《缘来是你》,参加了明珠台的另一档素人选秀节目。
于是整个屏幕里就属许苏最闪亮,刚一出场,就被一阵此起彼伏的“老公”声给包围了。
也抬头看了眼电视,傅云宪嘴角微勾,貌似挺得意,他看上的小东西就是这么招人喜欢。他骂了句:“一个个痴痴癫癫的,瞎喊什么老公。”转头又跟丁芪讨论他手上的那个案子:“宁缺毋滥。找律师当上菜市场?宁可少接一个案子,也别降了自己的身价,谁讲价就让谁滚蛋。”
丁芪叹气,说最近刑辩律师的日子不好过,各地律协对新的《惩戒规则》都不满意,但又苦于没办法撼动上头的决定。姜书记下去调研就是严打的征兆,刑十马上也要来了,还不定怎么苛刻,到时候刑辩律师真的都别干了。
提到姜书记去H市调研一事,丁芪突然深沉了,说了一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是好兆。
但傅云宪没有听见。
介绍毕男女嘉宾,电视机里的小胖子介绍起了本场明星嘉宾,傅云宪看见一张久违的美丽的女性面孔,白婧。
许苏对此只字未提。
白婧是许苏青春期时的一根刺,被他连皮带肉地剜掉了,余存深深一个疤。傅云宪记得,十几岁的男孩子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以后一定会娶隔壁的白家姑娘当老婆。这句话他握着拳头,说了几遍。
见到白婧之后,许苏明显失常,脸红,气喘,眼神闪躲,甚至话都说不利索,以往他最擅长的益智游戏也做得乱七八糟,几次毫无因由的重大失误,引发场下一片哄笑声。
观众们都以为这是早安排好的情节,最后一期,留下点欢笑,留下点念想。
只有傅云宪想到了近些日子听来的话,苏安娜的,傅玉致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操跟爱,泾渭分明。
“傅爷……傅爷?”
丁芪在一旁喊他,一声高过一声,傅云宪这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他发现刚才拿刀不慎,自己将自己的虎口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门铃适时响了,阿姨丢下抹布,跑去开门,回头对傅云宪说,是庞律师。
“哟,庞律。那我就不打扰了。”丁芪跟庞景秋打了声招呼,先走一步。
“稀客。”口子不深,他也不介意这点小伤。傅云宪从厨房里出来,落座于沙发上,用目光招呼庞景秋,抬手示意阿姨招呼客人。
阿姨赶紧关了电视,卸了庞景秋的大衣挂上衣架,又去厨房给他们倒茶。
庞景秋是个很精细的人,从大衣、西装到领带,无一不是最贵的奢牌,加之温和脉脉的笑容常挂嘴边,看着远比此刻衣冠不整的傅云宪像个正派律师。来也不说正事,倒猫哭耗子假慈悲,劝道:“把烟掐了吧,少抽点,刚动过大手术的人,得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傅云宪照旧噙着烟,坐姿懒散,袒胸露腿,一派大爷腔调。无事不登三宝殿,庞景秋从没上过门,想来也不会为什么好事而来。傅云宪朝庞景秋的脸前喷出一口烟雾,微微挑高一侧眉毛:“什么事情?”
庞景秋微一迟疑叹气,接着就把许苏与庞圣楠的过节给说了。
他说,事情过去那么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小许就是放不下,小年轻谈个恋爱就那么刻骨铭心?你说他为了那个女人都闹过几回了,上回在君汉所被你管住了,这回直接在电视台把小庞给打了。
他还说,小庞的脾脏破裂,现在人还在ICU。巧的是这回生事明珠台有几位员工全程都看见了,他们亲耳听见许苏说,要杀了小庞。
庞景秋是刑辩律师出身,该留的证据肯定一个没少,听他这番话的意思,连目击证人都找好了。
傅云宪没说话。
庞景秋说话声音很温柔,语速不快,语调平稳,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折损一丝他的风度:“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大了就是三四年刑期,小了么,我让小庞自己认栽算了,拳脚无眼,动手前应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太怪小许。”恰到好处的一个停顿,他说,“是私了还是报案,主要还是看老傅你的意思。”
傅云宪一直很耐心地听着庞景秋说话,然后他笑了笑,倾身前靠,直接把烟头揿灭在对方的领带上:“你想拆伙就拆,别他妈跟我玩这套!没了我傅云宪,君汉只是九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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