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唐修因为太过虚弱,姜默吻着吻着就觉得怀里的人站不住了,抱起来一看已经完全没了意识,而且没过多久就开始发烧。
医生做了简单诊断后,罪魁祸首指定之前胃出血发烧没有完全痊愈的姜默。
唐砚之没想到自己不过抽身去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回来就又出事了。看着姜默苍白消瘦的样子,他虽然没忍心说什么难听话,却也没有多加宽慰。
姜默的胃出血前几天才止住,就开始坐不住地给唐修送一日三餐,在病房外从白天蹲守到黑夜。如今虽然是有点支撑不住,但唐砚之来了以后,他还是勉力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绷得很直,因为哪个地方松懈了就怕站不住了。
沈堪舆看姜默紧张得直喘,就安慰他:“你不用这样,砚之叔叔人很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骂人。”
姜默闻言只是苦笑:“你是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混账事,等你知道了,你也不会帮我说话了。”
顾言笙一边给小葫芦喂奶一边淡淡道:“他知道。”
姜默抹了抹下颌的汗水,怔怔地“哦”了一声。
“嗯,”沈堪舆点了点头,表情逐渐严肃,“所以我没有在帮你说话,我只是希望你这次要勇敢一点,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再让阿修哥哥难过。”
“叔叔向来很尊重阿修,”顾言笙接着道,“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他多么不喜欢你,只要阿修还愿意跟你在一起,他是不会多加阻拦的。”
“对,但是你要做到让叔叔喜欢你,”沈堪舆郑重其事地道,“不然以后不让你抱小葫芦。”
姜默失笑,有些无奈地伸手想摸摸沈堪舆的脑袋,沈堪舆头一扭躲开,他就讷讷地把手收了回来,顺路按在了隐隐作痛的胃上,低着头沉默一阵后哑声道:“那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时间很晚了。”
顾言笙看沈堪舆不太想搭理姜默,也就不多留,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热炕头去了。
姜默一直在病房门口站着,实在疼得难受就半蹲下去揉一会儿胃,无论如何都不敢坐下去,怕一会儿唐砚之出来,他半天都站不起来。
在他闭着眼睛捱过这一阵疼痛之后,堪堪站直身子,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姜默被吓了一跳,一直放在大衣外兜里攥着小糖骨灰瓶的手一抖,小瓶子就跟着掉了出来,他慌忙屈膝去捡,但是因为动作迟缓,唐砚之已经先弯下腰去帮他捡起来了。
“小糖的吗?”唐砚之将那个小瓶子捧在掌心,嘶哑地问道。
姜默愣愣地看着唐砚之,干白的唇瓣僵硬地微张着,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回应。
唐砚之并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小瓶子还给了姜默。这样的小瓶子他也有一个,只是里面是空的,因为他连那个孩子的骨灰也没留住。
“不舒服就坐下休息吧。”他指了指旁边的长椅。
姜默将小瓶子在手里牢牢攥着,恳切地看着唐砚之道:“叔叔,我休息过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唐砚之沉默地看着他,墨黑的瞳孔里除了疲倦,看不出有什么其他情绪。
“我……重新去打了饭菜,刚刚医生拿药单过来,我去开了。”姜默提了两个袋子过来,想递给唐砚之,又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做,就提着它们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着。
唐砚之看着他踌躇不安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蓁蓁没有跟你说,我让你身体恢复了再过来吗?”
姜默艰难地抬了抬肩去擦下巴上的汗:“说了。”
唐砚之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之后问:“那为什么不听话?”
“……对不起,叔叔,”姜默喘了口气忍着疼,嘴唇还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我做的那些事情……您应该都知道了……我……”
唐砚之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轻声打断他:“你以后还会做那些事吗?”
姜默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回魂似的用力摇头:“不、不会了!不然我不敢回来找阿修的,我当时是、是因为……”
那些灰色的回忆像山崩后的飞沙走石漫天乌云扑面而来,姜默眼睛一酸,喉咙死死地哽着,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已经想好未来怎么做,就不用再纠结过去了,”唐砚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温和的神情,“你要保护好阿修,但绝不是把他隔离在你所以为的危险圈之外的那种保护,这个世界上危险的人和事比你想象的多,超出你控制能力范围内的更多。你只要牢牢牵着他,告诉他你们会经历什么,他会一直陪着你,也会清楚怎么样保护自己。”
“他是很勇敢的人,为了你他会更勇敢。”
“但是他也很胆小,没有安全感,你一旦推开他,他可能就……不敢再走向你了。”
姜默像个乖孩子一样听着唐砚之说,视线模糊成一片,嘴里尝到咸味才反应过来仓促地抹了把脸上温热的液体。
唐砚之看着姜默两眼红肿泛着水光,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两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姜默受宠若惊地瑟缩了一下,眼睛陡然睁大,喘息不止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大型犬。
唐砚之收回手,道:“我听蓁蓁说,你才26岁……已经是个很好的孩子了。但是阿修说你年纪轻轻就弄了一身的伤,所以以后你要记得,也要保护好自己。现在就是,你病没有好,要早些回去休息。”
姜默讷讷地看着唐砚之,狼狈地吸了吸鼻子:“阿修他……什么时候跟您说了?”
唐砚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会说起你,但他没说过你的名字,只会小孩儿小孩儿地喊你。”
姜默拿纸巾捂在口鼻上,还没擤鼻涕,听到唐砚之的话就忽然把纸巾挪上去盖住了眼睛,单薄而柔软的纸张一下就被那里涌出来的温热液体浸透了。
“他真的很喜欢你,你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唐砚之声音比之前温和,却也愈发暗哑了,“我已经是个很失败的父亲了,你不要像我一样。”
—
唐修退烧后,精神方面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对身边的人时而认得时而认不得,但是只要他能认得出姜默,就会对姜默有极强的依赖,只要有姜默在,他对其他人的言行反应都很迟钝,第一反应都是往姜默身后躲。
但好的是,他的应激反应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很少出现情绪不稳的情况,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呆懵懵的,稍微有一点不对,也能很快被姜默哄回来。
总体来说是有好转的,医生批准唐修出院静养,还忍不住开玩笑说这场烧发得还是蛮划算。
因为唐修出院的时候,姜默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扶唐修下床、背唐修走路、抱唐修上车,基本都是顾言笙代劳,姜默穿着唐修织的深棕色毛衣,在旁边喝着唐砚之给他炖的养胃汤,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快把顾言笙戳出两个洞来。
等唐修被抱上车,姜默赶紧搂着自己的心肝宝贝,毫不客气地砸上车门将顾言笙隔绝在外。
唐修此时正睡得昏昏沉沉,比起之前来说,睡得算是安稳,姜默给他裹着毯子,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
唐修的皮肤生来就白,因为在病中更是白得透明,像琉璃娃娃一样脆弱又漂亮。姜默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忍不住凑到他的睫毛跟前吻了吻他的眼睛。
唐修皱了皱鼻子,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被扰清梦也没有不高兴,而是用冰凉的嘴唇碰了碰姜默还没远离的下巴。
姜默心脏都酥麻了,又亲了唐修的左脸。
唐修就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脑袋,嘴唇刚好蹭到姜默的左脸。
姜默简直心花怒放,忍不住又托着小猫热乎乎的后脑勺,来来回回地在他鼻尖上蹭来蹭去,本来想着再蹭几下就让他好好睡觉,没想到蹭着蹭着感觉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越来越用力,直气身子就发现他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像看一个不真实的幻境一样怔怔地看着自己。
“不要走。”他还没有很清醒,眼角跟着泛着湿润的红色,说起话来带着鼻音,模模糊糊的三个字听起来委屈至极。
姜默还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难过了,还没来得及问,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唐修瞳孔剧烈收缩着,整个人惊颤而起,紧紧地抱住了姜默。
起初姜默以为他是害怕,可是他扑进他怀里之后,却用双手护住了他的头部。
他想保护他。
他确实是害怕的,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骨头几乎都要抖碎了,却拼尽全力地想要护着他。
姜默想到了出任务时的小秋,原本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听到枪声之后,忽然就总是走在他的前面。
他的腿不好,要一直走得比他快,很难,也很疼,他疼得一直在抽气,一直在喘,后来越发严重,他汗如雨下,只要是他停留站立过的地方,地上都会留下一滩水渍。
可是他一直都走在他的前面,任务完结回到车上以后,他膝盖肿得很高,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嘴唇苍白失血,呼吸轻浅而僵滞。
姜默讽刺地道:“走路都能走成这样,还真是不会拖后腿。”
他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答不上来,只是轻轻地喘息着,摸出了他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写了一句:你有没有受伤?
姜默没搭理他。
他又写:听到枪声要小心一点。
姜默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他很无知很好笑,因为他知道那些枪不会轻易打在他身上,他手里抓着很多那些人的命脉。
可是小秋不知道,唐修也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告诉他,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保护他。
姜默不敢再回想,也不敢去设想,如果当时,有子弹伤到了唐修,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又或许,真的有子弹伤到了他,只是他没有说,也不敢喊疼,就躲在没有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给自己取出子弹,包扎伤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身边。
他不敢再想。
跟顾言笙确认了枪声是外面露天广场上节目表演的特效音,姜默试着安抚唐修,但是唐修却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不要去、不要去了……”他颤声嘶哑地道,“会受伤……你不能去了……”
“阿修,你听我说,我哪儿也不会去了,就在这里陪你,”姜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细语地跟他解释,“没有枪,没有人要伤害我,你不要担心。”
他重复了很多遍,唐修才勉勉强强放松下来一些,手却还是坚持护在姜默的头部,惊弓之鸟般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眼圈发红,眼角湿润,满脸都是泪痕,姜默揽着他心疼地吻了几下他的眼睛,他的眼泪忽然又再次涌了出来。
他能哭出来,姜默是庆幸的,因为他的小猫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连哭都不会哭了,眼睛发红却干涩,一滴眼泪都没有。
小猫呜咽一声,亲了亲姜默,然后又抱住了他,喃喃地说:“我亲亲你……你不要走了……”
“我带你回家好吗……给你做好吃的,我最近会做很多了……有进步了……”他趴在姜默的肩膀上哽咽地哀求着,姜默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片濡湿,“我们回家吧……回家、把小糖养大……你不要、再受伤了……”
情绪一直在崩溃边缘的姜默,终于再也忍受不住。
我亲亲你,你不要走了。
这是因为他以前每次要走的时候,都跟他开玩笑说要不你亲亲我,法式热吻那种,我就不走了。他每次都耳根通红,让他快滚。
给你做好吃的,我最近会做很多了。
这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什么自信,哪怕他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他都很少给他做饭吃,他又逗他,你不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可怎么抓住他的心啊。
唐砚之说得没错,他对唐修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可以让他勇敢得坚不可摧,也可以让他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对他的爱,已经融入了骨血里,所有关于爱他的事情,对他好,跟他闹,在他怀里哭或者笑,都变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姜默忽然觉得,自己前半生这么倒霉,都是为了后来遇见唐修。
他就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的行尸走肉,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刚刚爬到人间的时候,他就从阳光里走来,小心翼翼地擦掉他脸上的脏污和血渍,然后笑着摸摸他干燥枯黄的头发,说:“小孩儿,跟我回家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那就回家吧。
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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