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翻到了一张没有被浸|湿的纸,握着笔在上面写字,他的手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红肿烫伤,写字很慢,姜默看不下去,迈开步子往房间里走,把他吓得往远处挪了好几步。
姜默皱了皱眉,从屋子里拿了瓶水和两只冰袋出来给他:“先用水冲一下手,再冰敷……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小秋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然后把写了满满一页的纸撕下来递给他,接过他手里的水和冰袋。
姜默摊平那张纸,上面的字他都有努力地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的,就像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时一样。
【我喜欢的人跟你是一条心的,我担心许医生会害到他,所以才来查。】
【他没有什么话语权,我告诉他没有用。你平时很忙,我写字慢,跟你说不上话,也没有你的什么联|系方式,这些在基|地都是保密的。】
【我打听了很多人,知道小姜总是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才想办法联|系上他。他来告诉你的话,你应该可以听进去。】
【许医生手上有我的把柄,我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但是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你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姜默无声地看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咳嗽两声将纸张叠好收了起来,抬眼发现小秋还没把瓶盖拧开,他的手真的烫得不轻,十分不灵活。
姜默蹲下去,接过他手里的水,小秋细瘦的手指颤了颤,便往回缩去。
姜默不动声色地帮他把水打开,将他的手拉过来,把凉水缓缓倒在他红肿的手背上。
小秋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呼吸都是轻轻的,好像在屏着呼吸看自己的手。
“头上的伤还流|血吗?”姜默看了看他额头上血糊糊的纱布。
小秋摇头。
姜默拿起那两只冰袋起身,声音暗哑地道:“进去说话。”
小秋点了点头,虽然刚刚被他吓得不轻,但还是对他十分顺从。不过姜默回到书房里等了一会儿,仍旧没见小秋进来,便探了个脑袋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小秋还没站起来。
他一直按着自己的左腿膝盖,想靠右腿的力量支撑起全身,但是有些困难,刚刚的冲撞拉扯让他的腿疼得太厉害了,现在稍微平静下来就更显疼痛,一点力都受不得。
他低低地喘息着,抬起衣袖擦掉下颌上混着血水的汗,伸出一只手堪堪扶住旁边的长椅,另一只手护着圆隆的小腹,试着慢慢地把身|体撑起来。
姜默越发看不下去,径直走过去,俯下|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秋完全懵了,因为慌乱下意识地扑腾了两下手脚,然后就匆忙护住他窝起来的小肚子,咳嗽了两声之后就在他怀里绷着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姜默将他抱到房间里的软椅上放着,让他把两只手都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把冰袋压在了他的手背上面。
小队医戴着个圆圆的面具,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说真的,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姜默会觉得很好笑。
“刚才我冲动了,抱歉,不应该动手,”姜默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因为疲惫,身|子深深陷了下去,声音嘶哑却沉稳,“但是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我不管你是为了谁,有什么把柄在许队医手上,你现在必须配合我。我想查出你是为了谁而来并不难,不查是给彼此退路。你如果不配合,我一旦知道他是谁,就会立刻把你们两个都杀掉。”
小秋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以后你再有什么发现,只能跟我说,”姜默继续道,“如果再跟别人说,也属于不配合的范畴。”
小秋这回反应迟钝了些,但还是点头。
姜默坐直身|子,白着脸注视着小秋:“除了你交给小姜总的那些,最近还有新的发现吗?说话就可以。”
小秋没反应。
“有没有?”姜默加重语气又问。
“……有,”小秋像是恍然回神,哑声应着,顾不上还在冰敷,伸手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给姜默看他拍的照片,“今天……昨天你开|会的时间,他不在药房,在一间公开监控室里。”
“你们开完会的时间……他刚好出来,”小秋的手指吃力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想让姜默看到照片的拍摄时间,“他、可能在监|听你们……”
“这个监控室没有收音功能,”姜默研究片刻后道,“许队医目前只是按要求监|视我的身|体状况……”
他话还没说完,小秋的手颤了颤,手|机就砸在了桌面上,他看到姜默皱眉,连忙收起手|机,轻声道:“以后……可以让我负责你的医|疗看|护工作吗?他可能……会伤害你。”
姜默抬眸看着他,目光渐冷:“你未免太殷勤了?刚刚被我吓得不敢动弹的是你,现在积极申请全权陪护我的也是你。就算我不相信许队医,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相信你?”
“我不会伤害你,”小秋像发死誓一样重复着这句对姜默来说单薄到没有任何分量的话,“我给你做了很多补品,要是想害你,我……”
“你做的东西,我都没吃过。”姜默淡淡地打断他。
小秋怔住了,苍白的嘴唇微张着,像是还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姜默凝眸看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桌,上面还放着小秋之前送过来的汤:“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喝,这里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小秋仍旧怔怔地看着他。
“喝吗?我给你拿过来。”姜默起身过去拿。
小秋看到姜默面色青白,眼底是阴森彻骨的冷意,忽然就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喝吧。”姜默倒出一小碗浓郁鲜香的乌鸡汤,递到他面前,表情没有一丝温度,直到他近距离地看到了小秋的手。
那双手瘦骨嶙峋,上面烫伤所致的红肿还未褪去,细小的针|孔和裂口零散地遍布着。
他忽然在想,这些裂口会是给他做饭时留下的吗?他作为医生,平时手上的动作如此利索,做饭时竟笨拙至此?
小秋已经将汤送至嘴边,微微抿了一口。
姜默收回自己刚才的情绪,淡淡道:“多喝点。”
小秋喝下了小半碗,然后低声喃喃地道:“没有毒。”
就在姜默神情中的阴冷渐渐散去的时候,小秋苍白的喉结忽然上|下|蠕|动不停,胸膛的起伏也较之前强烈许多。
他浑身轻|颤着,从自己口袋里拿了一只黑色的塑料袋,背过身去吐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味道浓郁的食物,加之额头上的伤口流下来的血闷在面具里,带着腥甜的气息,更加激得他反胃不止。
每次呕吐,他单薄得像纸一样的脊背几乎都收缩到极致,然后再颤|抖地放松,仿佛整个人要被拦腰折断一般艰难痛苦。
因为唐修有胃病,所以姜默不用看也能分辨出来小秋吐完刚刚喝下去的那点汤之后,就一直都是在干呕。
“吐不出来就忍一下。”姜默看小秋吐得快要站立不住,就扶住了他一只胳膊,轻声道。
小秋听到他的声音,就把塑料袋严严实实地扎了起来,努力地调整呼吸节奏遏制恶心反胃的感觉,断断续续地跟姜默解释:“没有毒……是我……吃不了。”
“胃不好?”姜默想起来每次在食堂碰见他,他都是吃一些白水煮泡的食物,稀饭,烫青菜,水煮鸡胸肉一类,有时候会吃鸡蛋,但是不知为何吞咽蛋黄的时候很困难,后来都是看他放进稀饭里搅碎了吃。
“没有……”小秋的声音嘶哑,姜默听得不清不楚,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没有胃病,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就让姜默明白他还是在说“没有毒。”
“你喝一点吧……”
“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吃点别的……也好。”
不相信他,没关系的。
他知道自己刚喝了没几口就吐,很没有说服力,所以他不相信他,没有关系。
可是他要吃点东西。
“我吃过了。你下次就不要费这么大劲了,我很少吃外人做的东西。”姜默放开了小秋。
这次的汤没有毒,他已经信了,就算他为了博取自己信任打算先喝毒汤再催吐出来,也不会蠢到直接在他面前就吐了。
“你不必这么费心思讨好我,好好配合我调|查,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我就不会伤害你们,”姜默道,“汤拿走吧。”
小秋站在原地看着那份汤好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把饭盒盖子拧回去,提着汤走到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忽然又轻轻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嗯,”姜默疲于再对他这句话做什么回应,“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要出任务,许队医会去,你负责看着他。”
“好。”小秋顺从地应着,带上了门。
他左腿微跛,吃力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在过了一个拐角处之后,他手里的饭盒忽然重重落地,他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上。
之前只是闷闷钝痛的心脏忽然狠狠绞痛起来,整个肺部仿佛也跟着它挛缩成一小团,他要很费劲才能呼吸到些许新鲜的空气。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瓶氧气,这种瓶装氧气配有特制的鼻管,戴上鼻管拧一下开关就可以吸氧。普通瓶装氧气通常都需要自己按|压泵头,但是他心脏疼的时候往往没有力气按得动,所以买了这种类型的。
他跪坐在地吸着氧,将圆隆的小腹妥帖地搁在腿窝里,视线一直凝固在装着乌鸡汤的饭盒身上。
乌鸡是他拜托厨房的师傅从外面买来的,虽然已经杀好,但血|腥味还是很重,而且还是需要他做一些处理才可以下锅,他做的很慢很吃力,但是该有的步骤也一点都没省略。
一起熬汤的中药材是他仔细搭配好的,怎么样才能温补却不上火,他研究了很久。
所有食材都放进土锅里熬煮的时候,他一直牢牢守着,适时地搅拌,撇去浮沫和油渣。
他有想过姜默会不喜欢,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会觉得这里面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他还是,真的很希望姜默能喝上一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忽然没有力气再给他好好做一顿这样的汤了。
从前他的小孩儿最喜欢缠着他讨吃的,不肯吃外卖,不爱下馆子,就想吃他做的。
妈妈时常笑他做饭其实没有那么好吃,跟爸爸还差了一大截。他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那么好,就很少给他做。
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弥补了。
六个月大的小孩子很活泼,在他肚子里咕噜噜欢快地吐着泡泡。这个特征在他注射过β3之后更加明显。
小秋回过神来,轻轻|揉|抚着它,温柔地低喃道:“小糖,你知道他也是爸爸吗?”
姜小糖是他给小宝宝取的小名,不然每次想跟它说两句话,都不知道叫它什么好。
这个名字,确实是有些敷衍了。所以他跟宝宝商量过,这只是个小名,以后姜爸爸会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一直陪着它的。
他也会努力,一起陪着它。
虽然那时候他……可能就不在了,他真的很疼,也很累,没有办法估算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这个敷衍的小名,或许也就没有人会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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