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第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唐修出现在他面前,劈手夺过他的烟,冷冷地道:“需要我告诉你抽烟会多得哪些病,少活多少年吗?”
姜默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明明不是唐修上班的省人民医院啊。
“我来会诊,”唐修急促地说完,脸色青白地继续逼问他,“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姜默别过脸含糊道:“没多久……”
“姜默!”唐修几乎是用吼的,姜默感觉他情绪激动得莫名其妙,“回答我!”
姜默原本就心乱如麻,被他这一吼更加心烦意乱。
他吸的烟都是进口特制烟,每次抽完后身上的烟味,只要洗个澡或者喷个香水就没了,就算常年吸烟也不会像一般的老烟枪那样一身烟味。他没告诉唐修他有抽烟的习惯,也从来不在唐修面前抽烟,所以唐修不知道他是抽烟的。
他知道抽烟不是一个好习惯,所以确实有意隐瞒,但……也就是抽个烟而已,他怎么就能气成这个样子……
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吧。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阿修,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先别生气了,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你先让我、先让我抽了这根烟行吗?”
他伸手想把烟拿回来,唐修后退两步,把烟往身后的草地狠狠一抛。
他使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自己的身形都不稳地晃了晃,姜默扶了他一把,就被他用力推开。
“你能——”唐修颤抖地喘了口气,咳嗽了一声,“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
姜默刚刚险些被他推摔,心里也窝了些火,但还是按捺下去,尽量缓和语气问:“这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你没有办法想象尼古丁对人体的伤害,你这么年轻就开始抽烟,真的很伤身体,而且我——”唐修看着姜默,眼眶上的一圈红色好像加深了一些,他瞳孔缩了缩,睫毛颤抖了两下,仿佛有很多话想告诉姜默,但最终却垂下眼睫,没有说下去。
姜默蹙眉:“你什么?”
唐修无声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按住了因为刚才情绪激动而隐隐作痛的胃。
而且我怀孕了。如果你之前一直都在抽烟的话,孩子也会不好的。
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低哑地道:“没什么。”
姜默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静静地苦笑了一下:“阿修,你总说我什么都爱瞒着你,可你也是一样。”
唐修的声音还是哑极了:“嗯,扯平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
姜默没再说话,唐修听到他逐渐远离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拉车门的声音。
车门拉开的同时,唐修清晰地听到了他压抑到极点的一声闷哼。
极其微弱的一声,传到唐修耳朵里却好像被无限放大了,就像击鼓一般,穿过耳膜阵痛心脏。
他回头,看到姜默按着自己的胳膊,有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姜默还没发现他看到了,咬着牙上了车。
唐修连忙冲过去:“姜默,怎么了?”
姜默愣了一下,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什么……昨天摔了一跤,磕到碎瓷片上了。”
唐修焦急地道:“我刚刚推你的时候又弄到了对吗?”
“不是,”姜默急忙否认,“是我刚刚拉车门的时候太用力了。”
唐修扶住他还在滴血的胳膊,被他滚烫黏腻的血灼得心跳都停了半拍,他急急地喘了口气,按下车门上的后备箱开关,道:“等我一下,我在你后备箱放了医药箱,你等我拿过来。”
“我、我没什么事你别慌,没事的啊!”姜默伸手虚虚地拉了一下他,唐修已经跑到后备箱没影了。
唐修打开后备箱,弯下腰从里面翻出了医药箱,直起身子的时候胃里忽然一阵绞痛,眼前天旋地转黑雾重重,他一手把医药箱的把手拽得死紧,一手用力扶住车,甩了几下脑袋吐了口气,迅速拿出口袋里的药片生生咽下,关上后备箱回到姜默面前。
姜默胳膊上的伤口愈合得不是特别好,有些溃烂,刚才在跟唐修的拉扯中又挣裂了,呼呼地往外冒血,唐修像上次那样,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给他消毒、清理伤口,然后上药。
中间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唐修处理完了伤口,才哑着嗓子问他:“伤口疼吗?有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会不会胀痛、发痒、发热?身上有没有要发烧的感觉?”
姜默无可奈何地道:“你问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要回答哪一个。”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唐修低头收拾着一地狼藉,闷声道。
“……都没有,”姜默叹气道,“你放心。”
唐修不说话,静静地把垃圾收在一个塑料袋里,其他东西整齐地码放进医药箱。
姜默继续跟他说话:“你吃饭了吗?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唐修还是不说话。
姜默固执地问他:“阿修,吃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说到吃,肚子条件反射地咕咕作响,但是他注意力全都在唐修身上,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在胡闹。
唐修终于开口:“猪肚汤。”
他记得姜诚前几天发过一条朋友圈,说:哥哥最近又爱上了胡椒猪肚汤,这玩意儿是真的难喝。
姜默立刻道:“我带你去!”
“嗯。”唐修撑着膝盖站起来,拿起医药箱回去放好,然后走到副驾驶位上坐着,左手掩在白大褂下面按住了胃。
姜默终究是在他走开的这会儿功夫里克制不住地又点了一根烟。
他指间夹着烟,小心翼翼地对唐修道:“你先到旁边等一会儿成么?让我把这根抽完,我保证这是今天最后一根。”
唐修垂眸看着他手里的烟,喃喃地道:“别抽了行吗?伤口容易感染。”
“没事,你还不相信你自己的技术么。”
“别抽了……我胃疼。”
他声音太轻,姜默刚好吸了口烟,更加没听清楚他的话:“嗯?你说什么?”
唐修摇了摇头:“没什么。”
胃里一阵阵痉挛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昏沉无力得很,他撑着座椅,吃力地起身下了车,却没按照姜默的意思,到旁边找个地方等着,而是径直离开了停车场。
他越走越快,脚步越来越不稳,不知道是凭着哪鼓劲儿在走,连郭可在他前边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前辈!”郭可跑了过来,“前辈你跑哪儿去了?咱们该回去了。”
唐修像没看到他一样,还在往前走。
郭可连忙伸手拉住他:“前辈!你想啥呢?!”
唐修一颤,好像身体有什么东西瞬间崩裂了,他腿软地踉跄了一下,脸色惨白地捂住嘴唇,咳了一手的血。
“前辈!!!”郭可魂飞魄散地扶住唐修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是怎么了?!胃疼?!胃出血吗?!”
唐修原本涣散的眸子被他大吼大叫地喊回了一点光,却已经是极其微弱了。
“别吵……他在后面……”唐修低声呛咳着,嘴角还在不停渗血,他下意识地往里咽。
“他?他是谁?哪个他?!前辈你别咽啊!!想吐就吐出来别咽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咽个鸡儿!!”郭可一边扶着他往医院里走一边大呼小叫。
“闭嘴……”唐修蹙眉,“被他听到,我弄死你……”
他竭尽全力说完这一句,就在胃部愈发剧烈的疼痛中昏厥了过去。
—
唐修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人是顾言笙。
胃里还是疼得厉害,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差点没又昏过去。
“你别乱动了,出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的。”顾言笙按住他。
“怎么是你啊?”唐修声音虽然虚弱,却难掩嫌弃,“郭可找的你?”
“嗯。他还要回去上班,就让我过来——你还希望是别人来吗?”顾言笙反问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唐修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咧着苍白干裂的嘴唇笑道:“没,是我们顾少爷最好了。郭可真会找人,回去我给他顶几天班,奖励他一个小长假。”
“你得了。现在该休小长假的是你。”顾言笙也笑了笑,却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据他所知,唐修很小的时候——至少是在十岁以前,胃就不是特别好了,这么多年下来他家里却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叔叔阿姨和蓁蓁姐姐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只能说是唐修藏得太好。
姜默倒是知道他胃不好,但他每次病得厉害的时候,姜默也是不知道的。
“对了,我听医生说,你怀孕了?”顾言笙忽然道,“姜默知道吗?”
顾言笙说话向来直白简洁,一箭就射中了唐修的膝盖,唐修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道:“不知道。”
顾言笙继续道:“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不建议你留这个孩子。”
唐修干咳一声:“……小少爷,我也是医生,我建议你说话委婉一点。”
“唔,”顾言笙摸了摸鼻子,“身体不好的话,不要勉强吧。想要孩子可以让姜默来。”
“不行啊,”唐修笑了笑,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哑声道,“陪别人生孩子可太恐怖了……我不想陪。”
那个人浑身的伤口,现在看起来虽然愈合了,但根骨终究是会伤到的。他还年轻所以觉得无所谓,可是年纪再大一点,每一处伤过的地方都会让他很痛苦。脱臼过的骨头会冬天会酸疼,曾经被利器伤得几可见骨的地方,会无休无止地产生摸不着按不到的神经痛。
他知道他爱喝酒,但是他没想到,他居然还抽烟。
唐修心底一抽一抽地疼,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道:“你们这些小孩子,真的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顾言笙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在念叨什么,只是幽幽地道:“你不是怕陪别人生孩子,是舍不得姜默遭罪吧。”
“……你这个人怎么不懂一点谈话艺术的?委婉一点不行吗?”唐修要不是力不从心,真想一脚把他从椅子上掀下去。
顾言笙看了看表,道:“行了,你自己想清楚吧,我得回去了。”
唐修看着他忽然变得柔软的表情,了然地调侃道:“哎哟,想小鱼啦?”
“嗯,”顾言笙笑了笑,倒是应得十分从容,“一会带他去看电影。”
“美得你……吃饭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唐修说着,开始费劲地在自己口袋里翻找起来,“这家医院的饭卡我也有,你可以吃点粥什么的垫一下……”
顾言笙连忙道:“你别忙活了,好好休息,我饿不着。”
“行,那你快去吧,别让小鱼等急了,”唐修朝顾言笙挥了挥手,“快滚。”
顾言笙走了以后,唐修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发呆,直到手机嗡嗡作响,他才回过神来。
是姜默发来的微信。
【阿修,别生气了,我给你买了粤味轩的胡椒猪肚汤,在你家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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