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母亲的电话,涂诚又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对这个全无感情经验的男人来说,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确实有些困难。涂诚轻轻叹口气,终于决定撂下心结与面子,主动去联系汪司年。
电话迟迟没人接听,他连着打了三个。
看时间也不早了,想着汪司年这些日子怕也不好过,许是已经累得睡着了。
这一细想,才意识到今天在市局见到的汪司年瘦了不少,本就脸小,经这一遭挫磨,都快瘦脱相了。涂诚无不心疼地想,先让他踏踏实实睡一宿吧,明天自己直接上尹白家。
涂诚抵达尹白家楼下时约莫中午十二点,车还没停,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扎在了尹白家门外,高矮胖瘦无一不有,都举着话筒扛着摄像机。保安前来撵了两回,都没人把闹渣渣的人群撵走。
头盔只露一双冷峭犀利的眼睛,涂诚人在机车上,一个打拐停在了距人群七八米外的一棵大树下。他摸出手机又给汪司年打电话,依然没人接,又打给尹白,尹白直接掐断了他的电话。
自己的身份不便出现在记者面前,涂诚隐约觉得事情蹊跷,也没深想,正准备无功而返,忽地手机铃声响起,来电的是市局同事小贾。
涂诚卸下头盔接电话,小贾在那头情绪激动,声音急切:“诚哥,你……你赶紧上网看看吧。”
涂诚不是喜欢泡在网上的人,没有微博之类的社交账号,朋友圈也从来不发不看。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他还不知道一个酝酿已久的报复行动已经拉开序幕,而自己正是这场风波的主角之一。
另一个主角就是汪司年。
尹白那两百多平的大平层里,殷海莉与另外两名经纪公司的高层正,昨夜凌晨十二点几个营销账号集体爆料,发出了汪司年与涂诚在酒吧肢体纠缠的照片,并且配以各种煽风点火的新闻标题,全如《汪司年同性疑云添实锤,弃柳粟狂追肌肉美男》这般夺人眼球。
有内部消息称,照片是楚源几经辗转打听弄来的,热搜也是他那边买的,故意在半夜发出就是为了让汪司年这边来不及公关删除。经过一夜酝酿发酵,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网上就已经炸开锅了。
汪司年蜷坐在沙发上,面对山呼海啸而来的恶意指责,一脸懵然。
殷海莉的态度是,以往爆出断背传闻可以缄默不语,任由公众猜测,猜来猜去的还白给他涨人气。但这次不行。这次汪司年必须出面,坚决否认这个传闻。
理由很现实,也很简单:他与柳粟刚公开恋情不久,柳粟就脊椎受伤进了医院,最近又公开发声指责圈中大佬喻信龙强迫其进行性交易,正是大众同情心泛滥的最顶点。这个时候一顶“同志骗婚”或“恋爱期间出轨同性”的帽子扣下来,汪司年的演艺生涯铁定完蛋。
汪司年感到莫名又委屈,仰脸望着殷海莉那张怒意满满的艳丽面孔:“可……可我跟柳粟又没真的恋爱,纯是为了宣传新戏。”
殷海莉比自己这不谙游戏规则的弟弟想得远:“就算你与柳粟同时发声明,承认是以恋情炒作新戏,感到受了欺骗的观众也够你喝一壶的。何况柳粟现在这个情况,肯不肯配合你发声还不一定。她要咬定了自己就是你的女朋友,你会死得更惨,更快。”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汪司年脸色登时一片灰白,他结巴着问殷海莉:“那……那怎么办呢?”
其实看到热搜不多久,殷海莉就想到了一个能令大部分人满意的解释:“要摆平这个新闻也很简单。热搜上的那些照片我看过了,实锤牵强了,说搂抱可以,说拉扯也行。涂诚不是跟柳粟有过一段纠葛,也闹上过新闻的?你就说你正为女朋友的伤情难过,结果意外发现身边那个保镖就是当年性骚扰过女朋友的混蛋,你一时激愤,就跟他大打出手了。”
汪司年早没了主意,懵大了一双眼睛,茫然自语:“可……可如果这么说,他一定再不会原谅我了……”
“他现在也没原谅你。”殷海莉说服人的本事是一流的,找准蛇之七寸,对汪司年苦口婆心地劝,“这么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一架罢了。比起一个特警在执行任务时跟受他保护的证人上了床,这个理由反而对他的负面影响更小吧。”
见汪司年良久没有说话,殷海莉吩咐助理,掏出一份新专辑的企划书,让她递给了汪司年。
殷海莉说:“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不是开玩笑,公司已经准备向版权公司为他邀歌了。”
不比以前那些空头支票,专辑概念与企划方向都已经有了,针对他目前的声音条件,尽可能地扬长避短。最重要的是这张为汪司年打造的专辑,拟邀了他心仪多年的制作人,在音乐界的地位跟在电影圈里的大周一样。
机会真的到了眼前,说不动心是假的,
汪司年握着企划书的手轻轻打颤,眼睛再没从上头挪开过。一瞬间,他听见了观众们齐声高喊“安可”,恍若隔岸花影,美而不可即。
对方的反应在自己预料之中,殷海莉趁机抛出杀手锏:“就在我们这次内部会议之前,公司已经登陆你的微博账号,第一时间辟谣了。”
手里的企划书掉在地上,汪司年瞠目大惊,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
“他为柳粟可以一力承担,为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殷海莉用力按压住汪司年的肩膀,阻止他去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涂诚这些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为了一个已经抛弃你的人,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汪司年挣得过殷海莉,却挣不过另外两个高头大马的男人。
殷海莉交代他们看着他,最后给汪司年下了死命令,公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你要想解约,也先看看你的违约金赔不赔得起。
尹白屋外的那棵大树下,涂诚胁下夹着头盔,滑动手机,然后看见了从汪司年的微博账号上发出来的“辟谣”文章。
只是打一架而已,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很快,舆论的重点又一次偏了。
公众们纷纷开始质疑:为什么一个性骚扰过女演员的劣迹警察还能留在人民公安的队伍之中?又岂能把社会稳定与人民安全交托给这样的人?
不知哪个眼尖的狗仔扭头看见涂诚,拔高喉咙喊了一声:“那边!那边好像就是汪司年‘狂追’的肌肉美男啊!”
涂诚足够打眼,明星里都鲜见那么挺拔英俊的,所以所有狗仔都循声看见了他。
霎时间,乌泱泱一群人朝他扑了过来,跟打冲锋似的,你争我夺,边扑边喊。
涂诚戴上头盔,跨上机车,在人群扑来之前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飘扬的烟尘。
坊间对汪司年的解释还是认可的,偶有质疑的声音,也很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水军之中。于是,全部压力都转移到了涂诚与汉海市局这边,天天有仇视公权的人叫嚣着,要市局一个确切答复。
就连阿妈都忧心忡忡地打来电话,问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往事重演,她急得几宿没合眼睛。
没事。涂诚淡然地安慰母亲,真的没事。
想想也挺有意思,他再一次被抛到了风口浪尖,周遭各种声音层出不穷,好奇的、关切的、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然而不比上回柳粟还哭着跪着来求他,汪司年那边彻底没了音讯。
涂诚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不比上回蒙受冤枉之后他曾陷入短暂的暴怒之中,这次他不觉得愤怒,只是感到好笑。
好好一颗铁硬的心,非要为一个人化成水柔成棉,结果却被对方撕扯得鲜血淋漓,能不好笑么?
沸沸扬扬的舆情终于惊动了上头,涂诚被喊进了领导的小会议室里,面对三堂会审,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张大春自认再清楚不过,急了:“诚子,我提醒你,现在不是耍脾气逞英雄的时候。这事情要是有隐情,你要是有委屈,大可以说出来。”
这件事情未必不能公开对质撕破脸,然而殷海莉对涂诚的拿捏非常精准,对心怀歉意的女孩他尚能一肩扛下所有,对真心喜欢的人,又怎么舍得毁了他的前途。
只是,一个伤处被连捅两刀,终究躲不过重蹈覆辙四个字。
涂诚轻轻一动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讥诮还是自嘲的笑来:“无话可说。”
局长终于放话了:“行了,你先停职吧。具体怎么处分等局里开完会,再通知你。”
这是一个连交警上网唱一首《忐忑》都会被辞退的年代,涂诚屡次使警队蒙羞,领导们当然有理由生气。
“不必麻烦了,”涂诚站起身,来到局长身前,淡淡地说,“我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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