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一片便往北上,悠悠慢行,小道一个,坐于舟上,晃晃悠悠,随波逐流。
有头角峥嵘,游走舟旁,追随轻舟,过万重大山。
忽然,轻舟停下,舟上小道抬手拍拍波浪汹涌的河面。
“小敖,咱们到哪了?”声音落入水下。
有峥嵘头脑立即从水下探出。
是一颗龙首,他张了张口,吐出话音:“回老爷的话,咱到北邪台汗国的京省,快入上京了。”
“十天半月,速度不慢。”道士轻轻说道。
那龙脑袋摇摇头:“老爷,慢了慢了,您莫要喝酒了,再喝可就赶不上趟了。”
啪。
一巴掌扣落龙脑袋上,将他打入河底。
“我喝酒关你屁事,屁话真多。”道士嘟嘟囔囔,揭开藏在舟中的一坛老酒,然后轻轻倒入一个杯盏,还挺讲究。
噗咚。
龙脑袋很快又浮了上来,一张长长的龙脸上还带了一丝嬉皮笑脸的颜色:“您喝,您喝,可否赏小的一口啊。”
“没门,这佳酿,你龙宫必定不少,你可否赏我一口?”道士反过来讨要。
龙脑袋摇摇头:“我的老爷诶,咱龙宫的宝贝都在老爹手上,虽每过百年就有天官送美酒佳肴入龙宫,以示神庭敬重我们龙族镇守四海之功绩,但那些美酒佳肴我老爹可从没有分一份给咱,咱行十三,忒不受他老人家待见了。”
这小龙反而对着道士诉苦起来。
“行吧,行吧,给你一口。”道士被其感动,倒一杯佳酿,投到其旁。
一只龙爪慢探出水,将这酒杯抓住。
诶,美酒,嗯,没酒。
“老爷,好不讲理,还欺妄小龙。”龙脑袋委屈巴巴。
“行了,喝酒误事,莫要喝酒。”道士反过来拿起刚才的托词。
小龙委屈,但奈何拳头大不过人家,只能认栽。
“上京就在眼前了,你就变个持……缸童子来。”道士眺望远方,似乎将百里之外,大河尽头给瞧了个分明。
然后,他拍了拍手中的酒坛,对水下的小龙呼唤道。
“好嘞。”这小龙也是个不要面皮的,龙族的脸面都被他丢光,若是天外祖龙在天之灵知晓有这么个不肖子孙,定然会从陵寝中惊坐起,然后将之龙筋拔了,龙血放干,龙皮扒了,然后逐出龙籍。
轰隆隆。
一声巨响,那龙首钻出水面,庞大的龙身携卷浩大水势,攀上半空。
巨龙有百丈,腾云又驾雾。
一时间,晴朗天空下,这片河面薄雾四起。
但很快,薄雾收敛,巨龙无影,只有一小小童子坠落船上。
童子头上长一对犄角,脸上长鱼鳞,身上穿金甲,混不吝一小霸王的威势透出全身。
“怎变了这么个样貌?”道士问道。
“回老爷,小子也是入乡随俗嘛。”童子答道。
“好个入乡随俗,走吧,驱船罢。”道士拍拍童子脑袋。
“好嘞,您做好了。”童子应诺着。
随后……
嗖!
舢板如快箭,一穿过万浪。
……
上京,北邪台汗国国都所在。
时值秋冬交替,此间已经落下厚厚积雪,大门都给封住,到得中午,日上三竿时,才有身强力壮,身傍旁门增长气力的法术的门卫拿撬拿镐将门前厚冰清理一空,然后再净扫街道三里,为进城之人行个大方便。
而这么大个阵仗下,门卫们收下礼钱也是应该,因此秋冬时的入城费比往日高了一成。
午时,城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挤人,人推人,骡马撞肩,鸡缩脖狗夹尾,端是好一副繁盛景致。
却见城门口最前头站了一位道人和小道童。
道人有文牒,叫扬关,小道童尚未入册,只有路引,叫敖御。
“两位道爷进城无需钱银,且进吧。”挎刀执令的壮硕门卫对着两道士嬉笑道。
缘何不收钱,乃是因为天下道士皆有德,何为德,力为德也,因此有德者哪都走得通,上京也如此。
而能穿道袍者,皆有天命定,其中意思就是道袍身上穿,自有道人管,道人亲审查,若无此本事,那么胡乱穿着道袍者将得重刑,至于要有什么本事,那至少得是筑基有成了。
所以筑基有成的道人,上京的门卫也不敢乱收钱。
惹得道爷不高兴,道爷就敢上房揭瓦。
入城后,依旧熙熙攘攘,热火朝天景象。
城中虽有雪景,但却并不酷冷,还常有暖风袭人。
“此阵不错,冬暖夏凉。”扬关这位阵法大家评价起上京城。
小道童敖御也应和着:“不如老爷。”
扬关点点头:“你小子还敢看低老爷了?!”
敖御赶忙摇头像拨浪鼓:“不敢不敢,您那是仙阵,换万里气象,改一界风气,此等小阵怎能比,比不了。”
“晓得就好,不要声张了。”扬关说道。
虽口中这么吐字,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减一点。
走走逛逛,看老街头猴戏,看万福楼春光乍泄,品美食百气,吃拿卡要美酒佳酿。
“这上京不错啊。”扬关感叹一句。
“老爷,您可要变些钱银?咱可是被您扒了干净,手也空,兜也空的。”敖御说道。
“没钱万古愁啊。”扬关叹息一声。
他不愿变钱银出来,只寻了个角落,然后……蹲着。
道童敖御见状,只觉稀奇古怪。
这些道门练气士一向如此,性子古怪,常有迥异于一般人的行事。
“老爷,您蹲着干啥?”敖御问道。
“蹲个有缘人。”扬关答道。
“啥?”敖御奇怪。
这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有缘人何其多,何必蹲着,拦一个就是。
“喏,有缘人来了。”扬关一指前头。
敖御顺着指头望去。
诶嘿,只看到个冤大头,何来有缘人。
垂头丧气,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此等人,最好骗。
真就是个有缘人。
扬关起身,往有缘人虚浮的脚下一伸脚。
扑通。
有缘人立即来了个狗啃泥。
但他身法不错,却能鲤鱼打挺,跃起三丈高,然后重新落定,瞧向扬关。
“是你这道士?!”
“邢捕头,我早便说过,你我还会再见的,今日可算算运程?”
原来这有缘人是真个有缘人。
乃是巡捕官衙总捕头,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当时的健硕强壮之貌,反而像是体虚气虚精神亏败的病秧子。
酒已成他的随身相伴之物,这十来日,常常以久度日,汲取酒气中的酒毒,祸害自身数十年的根骨道基。
“是…你这个道士,你…来这作甚?”邢捕头舌头已经被酒气麻痹,说话都变得大舌头。
“游历四方,凑巧至此,正好见着捕头,便思及多日前与捕头所说,便来和邢捕头打个招呼,聊聊这缘分之事。”扬关笑道。
“不过捕头这嗜酒的毛病与我也颇有缘分,咱也爱喝酒。”扬关又说道。
邢捕头醉眼惺忪地看过两人,先看到的就是扬关身后的道童背后背着地一个酒坛。
酒香~~
呕。
邢捕头当场就吐。
吐得满地残羹酸液,都是他才吃不久的美味佳肴。
还有上京老酒。
行人见状,赶紧避开,躲得远远。
城中巡逻兵丁远观而来,却只矗立,不掺和此间。
只有扬关走到他身后,轻轻拍着邢捕头的后背。
“吐吧,吐吧,吐了就能做个酒鬼了,往后就不会在这般浪费美酒了。”扬关边拍边说道。
惹得邢捕头怒目而视,但他只能瞪视自己的呕吐肮脏之物。
“此间肮脏之事我不理会,不过权力乱谋,害了捕头丢官丢财,甚至还欺辱捕头,是否?”扬关的声音在邢捕头的心间响起。
很响,每个字都像捶鼓,将他的一身醉意都给惊醒。
他不醉了,他往四处看,却见扬关微笑,见行人依旧匆匆,见远处假为巡逻兵丁,实为监视密探的人仍冷漠以对,他知晓身边这人神通广大,远在他之上,或许朝堂之上仅有几位可以比拟。
“您从山上来?”邢捕头看过扬关一身道袍,然后从肺腑发声,法力传音道。
“山上的山上。”扬关笑答。
邢捕头有数了,管他是山上的,还是山上的山上,都是山上的,触不可及的。
北邪台汗国的山上仅有两座宗派,一座万华宗,一座西元剑道。
万华宗未曾立于北邪台汗国中,在南玉阿纯国内,但万华宗有神仙,自然不受国界限制,不受家国朝廷限制。
西元剑道则在鹿洲北极擎天山上,曾不再北邪台汗国境内,但后来北邪台汗国举兵北上,使西元剑道“落入”国中。
但西元剑道也有神仙,虽神仙不理世事,可每年供奉仍旧不少,甚至鹿洲上的几位神仙北邪台汗国每年都有大礼送过去,不管远近,其它国家也是如此。
而神仙有门徒,门徒自然是山上人,而山下人,不管是哪家道派,没神仙坐镇,都是山下人,都在泥潭中,都要受朝廷管辖。
“邢捕头?算运程吗?”扬关再次微笑道。
“不算。”邢捕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扬关,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
“诶,我这暴脾气,你小子竟敢对老爷不敬……”道童说着就要举起背后酒缸砸人。
但被扬关拦下。
“那是老爷的有缘人,不可伤着了,小心让你再歪嘴一年。”扬关说道。
“……”
道童赶忙捂住嘴巴,不敢再放肆。
“这小心眼的家伙咋这么纵容他?”敖御心想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对上了扬关笑眯眯的双眼。
“不好。”敖御惊呼不妙。
忘了老爷能听见他的心声。
“罚你歪嘴半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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