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试探道:“八成……还在看?”
萧澜往旁侧身一闪。
一柄金丝大环刀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背后呼啸砍来,亏得陆追多年习武,方才及时闪开,却也险些被削中耳朵。
“轰隆”一声,木桌被从中间砍成两截。周围食客大惊失色,黑灯瞎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只见有人扛着一把大刀在到处砍,顿时乱作一团,哭爹喊娘地往船上跑。陆追被人流挤得踉跄后退两步,还未来得及站稳,却又被不知何人一把扯住胳膊,米袋一样甩着扛到了肩头,掉头就跑。
萧澜面色一变,拨开人群便冲了过来:“站住!”
那金环壮汉嚎叫一声,举着大刀拦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砍,嘴里也不知在喊些什么。萧澜无暇与他多做纠缠,回身避过刀风手中暗光一闪,乌金铁鞭如同毒蛇一般缠上对方脖颈,眼底带着浓烈杀意:“胆子不小,敢在我手里抢人。”
码头此时已空空荡荡,食客没了,陆追也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几个残破的灯笼滚落在沙滩上,燃起一簇又一簇短暂的火焰。
“我……咳咳。”那金环壮汉双腿乱蹬,像是已经要被勒断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我,爹……”
萧澜将手稍微放松了些。
金环壮汉滚落在地上,脸色煞白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
“你爹什么?”萧澜问。
金环壮汉气若游丝:“我是来找我爹的。”
萧澜道:“你爹?”
金环壮汉爬起来,举着刀四处找:“他人呢?”
萧澜皱眉。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漫天月与星。片刻之后,金环壮汉悲愤道:“你将那姓陆的藏在了哪里?!”
萧澜问:“陆追是你爹?”
金环壮汉怒吼:“那他娘的是你爹!”
萧澜:“……”
金环壮汉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跟着你了。”
萧澜道:“你跟着我作甚?”
“别想跑。”金环壮汉也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条粗红绳,一头捆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试图套住萧澜,嘴里念念有词,“你与那姓陆的是一伙,我拿你去同他换我爹。”
萧澜后退两步,觉得此人或许是个疯子。
“快来!”金环壮汉抖动了一下手中红绳,殷殷唤他。
身后船工正在喊客,说船马上就要开了,请客人快些回来,否则便不等了。萧澜也无心与这莽汉再多做纠葛,打算先去定海城中找人。
金环壮汉踩着小步子跟在他后头,像是铁了心要黏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萧澜问。
金环壮汉道:“羽流觞。”
萧澜被这个名字震了一下,顿了片刻才道:“好名字。”
金环壮汉将刀扛在肩上,套近乎道:“我打不过你,不如你同那姓陆的说说,将我爹还回来呗。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爹生得不甚美貌,卖进窑子也不值钱。”
萧澜嘴角一抽:“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
金环壮汉嘿嘿道:“过奖过奖。”
“他何时抢了你爹?”萧澜继续问。
“就前几个月。”金环壮汉道,“我爹说是出门沽酒,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我在江湖上打听过,那阵有不少门派丢东西,还有丢媳妇和老娘的,所以我爹定然也是那姓陆的偷的。”
萧澜沉默。
前段时日他为了给陆追找麻烦,的确是派人做了不少偷鸡摸狗之事,但却不记得当中还有此人的爹。
金环壮汉还在喋喋不休,萧澜脑袋直疼,加紧脚步将他甩在了后头。
定海城一处小院落里,陆追正端着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到处溜达。旁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山海居打杂的伙计,也是先前朝暮崖的下属,名叫林威,轻功极好。
“多谢。”陆追吃完饭后,又沏了一壶茶。
“二掌柜客气了。”林威替他放好茶杯。
“你还是像先前在朝暮崖那样,叫我二当家吧。”陆追笑道,“出了山海居,哪来的酒楼掌柜,想来你也叫得别扭。”
林威道:“大当家接到消息,就派我等在此地守着了,马匹也已备好,随时都能回王城。”
陆追却摇头:“告诉大哥,我暂时不能回去。”
“不回去?”林威不解,“那二当家要去哪里?”
陆追道:“洄霜城。”
林威皱眉:“可……”
“回去后转告大哥,我会多加小心。”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此行辛苦大家了。”
林威摇头:“大当家还吩咐过,若是二当家不肯回去,那我们也不必回去,多个人还能多个照应。”
陆追叹气:“这是我的私事,何苦要连累你们。”
“上了朝暮崖,便都是兄弟,何来连累。”林威道,“二当家打算何时出发?”
“阿六呢?”陆追问。
话音刚落,便从墙头轰然跳下来一个人。
林威赶紧躲开。
金环壮汉伸开双臂,兴高采烈直直冲来。
陆追拔剑出鞘,抵住他的胸口。
阿六笑容僵在脸上,哀怨道:“爹。”
陆追道:“坐下。”
阿六道:“那姓萧的住在城中文涛客栈,距离这里三条街。”
陆追点头:“做得不错。”
“你居然能从他手中脱身。”林威递过来一杯热茶,“长本事了。”
“那是,我就按照咱爹在信里教的,”阿六兴高采烈,“先是——”
“打住打住!”林威牙疼,“你爹,不是咱爹。”
陆追慢条斯理喝茶。
“你同我一样,反正也没爹,认一个又怎么了。”阿六亲热帮陆追沏茶,“对吧,爹。”
林威:“……”
这金环壮汉先前是苍茫山中一伙土匪,后来不知死活想抢朝暮崖做山寨,被陆追带人挡在了山门口。见对方居然是个白面书生,难免嚣张狂笑,口出狂言道:“若你能挡得了爷爷,爷爷便认你做亲爹!”
然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当真多了个爹。
……
羽流觞是个好名字,然而看着他胡子拉碴的大脸,铜铃一般的牛眼,陆追实在说不出口如此斯文的三个字,于是一直叫他阿六。
“迷药根本就没有用到。”阿六将金环大刀放在桌上,道,“我是被那姓萧的赶跑的。”
林威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平日里有多烦人了吧?”
阿六闻言怒告状:“爹!你看他!”
陆追揉揉太阳穴,道:“接着说。”
“我就按照信里教的。”阿六道,“一直缠着他说要找爹,乱七八糟鬼扯了一大堆,他就将我赶走了。”
“一路可有人跟着?”陆追问。
“没有。”阿六道,“我在文涛客栈门口蹲了许久,后来又去后门蹲了一会,还在城里翻了十几户人家假意找人,身后都无人尾随,才过来的。”
林威点头:“不错,这回倒是机灵。”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阿六问。
陆追道:“洄霜城。”
阿六干脆道:“这是哪里,不知道。”
陆追笑笑,替他添了一杯热茶:“是个江南小城,不过你不能同我们一道去。”
阿六纳闷:“那我要同谁一起去?”
陆追冲他勾勾手指。
阿六兴致勃勃凑近。
……
翌日清晨,文涛客栈。
萧澜刚一出门,便见对面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环抱一把金丝大环刀,双目如铃。
阿六道:“我要我爹!”
萧澜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离开。
阿六紧随在后头。知道此人功夫好,自己不是对手,便很识趣地让出约莫一丈距离,也不再絮叨,就只跟着,像是铁了心要找爹。
萧澜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这定海城人生地不熟,百姓又乱又杂,每日里都有商船离港入港,想找一个人着实不容易,只能碰运气。
而事实证明,这回他的运气并不算好。
三日后的傍晚,萧澜坐在海边小摊上,独自喝酒。
阿六恍然道:“原来你当真没有将那姓陆的藏起来。”
萧澜瞥他一眼,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佩服。”
阿六谦虚道:“过奖过奖。”
萧澜问:“你还打算找你爹吗?”
阿六道:“当然。”
“他是在哪里丢的,你就去哪里找吧。”萧澜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找那姓陆的了,他与你爹的失踪无关。”
“我为何要相信你。”阿六嘀咕。
萧澜放下银子,起身登上了一艘快要开的客船。
阿六赶紧跟了上去。
萧澜:“……”
“两位客人。”船上的伙计为难道,“可不巧,我们只有一处船舱了。”
萧澜淡淡道:“我不认识他。”
阿六道:“认识的。”
萧澜从伙计手中接过钥匙,弯腰进了舱里。
阿六道:“我可以打地铺。”
萧澜“哐当”一声甩上门。
阿六摸了摸险些被砸扁的鼻子,转身问伙计:“这船是开向哪里的?”
伙计答:“洄霜城。”
阿六粗声粗气道:“还有客房吗?”
伙计看着他凶神恶煞的脸,以及手里明晃晃的金丝刀,刚忙点头:“有有有,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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